屋子中央的贵妃榻上,睡卧一人。红色的华裳上用金丝绣着丹凤朝阳,翡翠装饰的衣袖上,零零散散吊着珠环玉翠。华丽的衣袖里,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托着一只红瓷酒盏。显得慵懒又傲慢,却是这华裳中,到没有让人觉得俗气,倒是觉得美丽。的确是美丽,精致绝色的容貌,一双凤眼微合,丝毫没有注意到进来的人。靠在身边美人儿的酥胸上,轻轻抿了口酒,好像根本没人进来一般。
他身边的那女子是美人,绫罗衣衫遮不住凝脂般的白皙肌肤,一张小巧的瓜子脸上配着樱桃小口柳叶眉,一颦一笑带着娇羞与媚态,手拿着一把轻罗小扇,扇柄下端系着玉石吊坠。女子含笑,有一下没一下的为华裳男子扇着,玉石吊坠也随着左右摆动。只是女子虽美,在那红色华裳男子身边,就显的有些平常了。
也许对于一男子用美这个词并不合适,但是对于他,也只能用美来形容。素寒衣是雪,淡雅。欧阳穆如春日的阳光,和煦。卜算子是一书生,带着温雅的外表,却又不似素寒衣那边冷淡。用这三人来说,都不能说美。蓝沫倒是美女,倾国倾城,却是个女子,举手投足间,始终带着阴柔。可这人美,却是容貌,手持红瓷酒盏,带着微微的邪气与霸气。
不止是美,是美的让人害怕。
越美的东西,往往越毒。
不用多猜了,这红裳男子就是梵天教教主顾云绯。
对于他不知是有意还无意的无视,欧阳穆并没有生气。正欲开口时,站在身边的蓝沫却“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她声音并不大,但是在这间也不大的屋子里,却是都听见了蓝沫的叫声。
“雪天……”随后蓝沫不敢相信的说出一个名字,一个想忘却又忘不了的名字。
靠在美人身上的顾云绯听见这两字愣住了,手中的美酒从酒盏中散落了几滴出来。这轻微的动作屋中人都看见了,舞女识相的停住了舞蹈,退到了一边。顾云绯有些怔住的朝门口看去——是他,一个让他魂牵梦绕多年的人。
“寒……”想叫出他的名字,却吐出一个字时赶紧住了嘴,转而笑道。“多年不见素先生可好?”
“多谢挂念。”素寒衣轻声说道,随后就没有在说什么了。
顾云绯微微一笑,看着素寒衣身边的蓝沫,说道:“五年不见,蓝沫是长的越发的漂亮了。”
“雪天你是……”屋内的情况很明显,当年素寒衣在卢青云手中救下的那个少年便是如今梵天教的教主顾云绯。蓝沫不敢相信,当初那个被追杀命悬一线少年竟然是如今梵天教的教主。
顾云绯嫣然一笑,不置可否。
欧阳穆回头瞅着素寒衣,他脸上没有蓝沫那般惊讶,因为在屋外时,素寒衣就已经知道这屋中的人是谁了。虽是如此,欧阳穆还是问道:“寒衣,原来你和顾教主是旧时?”
寒衣!
顾云绯目光一紧,凤目微合。欧阳穆直呼素寒衣的名字。
却此时,素寒衣淡然道:“曾经救过顾教主而已。”他没有像蓝沫一样叫他雪天,淡淡然的说着一件在平常不过的事。
顾云绯脸上的笑意没了。才见到素寒衣时,心里那股喜悦与高兴顿时烟消云散。可不是嘛,只是救过我而已,在素寒衣的眼中自己就和他救的其他人一样。
“不知欧阳庄主来这找我有何事?”顾云绯挪了挪位置,让自己在美人怀中靠的更舒服些。
他身侧的美人轻轻为顾云绯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轻摇罗扇为他扇着凉风。
“不请自来,顾教主见谅。”欧阳穆淡淡一笑。“顾教主你让人来我御剑山庄夺了尸首,望教主能把尸首还给我御剑山庄。”
“呵呵……”顾云绯低笑,眼中带着邪气。“你说我抢你们山庄的尸体,证据呢?”
“这……”欧阳穆顿时哑言。第一,他没想到顾云绯竟然这般厚脸皮的说自己没有抢,第二,当时自己的确不在场,是听李伯他们说梵天教来大闹御剑山庄。“我庄上下都见了是贵教的弟子……”
欧阳穆话没说话,顾云绯开口冷冷打断道:“那他们人呢?是素先生看见了,还是蓝姑娘看见了,难不成是你身边那个跟班。何况我怎么知道他们不是被你们买通了来陷害我梵天教的。”
“……”这完全是强词夺理。
“无言以对还请欧阳庄主回去吧,蜀中气候不好,欧阳庄主可别做了病。不过病了也没关系,身边不正好有个大夫吗!”顾云绯抿了口酒,又缓缓道。“不知素先生现在还救人不,我家的宠物可有些病了。”
“宠物?”蓝沫瞪着眼睛,又看了看自己怀中的丹顶鹤,难不成说的是莫莫。
“也都是些十三四岁的孩子,没了家人卖给我当宠物,以消磨晚上的时间。”顾云绯说的很慢,声音没有了刚才的空灵,低沉带着暧昧。“你懂得吧,春宵一刻可是值千金。”
“你……”蓝沫瞪大了双眼,没想到雪天竟然说出这般不知廉耻的话。
欧阳穆看着素寒衣,他脸上并没有太多反应,是不懂顾云绯话中的意思,还是不想回答这问题?
蓝沫看着,顿时心痛。想着以前,雪天也是离帮帮主家的娈童,没想到今日他也这般。她拉着素寒衣的衣袖,开口说道:“先生我们回去了吧。”蓝沫心中百般滋味,他还是当初那个小哥吗?!蓝沫垂下了头,尽量让自己不要哭了出来。她喜欢他,可是他却喜欢他。缠绕起的丝线,越发的理不清了。
“欧阳兄你看呢?”素寒衣没有回答回去与不回去,这事是御剑山庄的事,还是欧阳穆决定要好。
见这般,顾云绯心里是越发的不好受。虽然他知道自己在他心里也只是匆匆过客,只是他久居天山,能得到他取的名字,便已经很高兴了。
雪天,真是一个不错的名字。
还记得那晚,苍茫的一片白色。听着素寒衣说着希望有一天,也能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在屋前种着白梅,等每年冬天白梅吐新蕊时,坐在屋前,抚琴赏梅。便是那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便那时起,他想为素寒衣寻得那片梅林,守着那株梅花。
一转眼,时光荏苒,五年了。
凭着自己的努力他夺得了离帮,在离帮的基础上建立了梵天教。也在自己所住之处种满了白梅,可是他却不敢去天山找他。
当初离去时,自己若算是一张白纸,可如今,自己上面都染着黑色。
梵天教不是正派,而自己的手上染了不少的鲜血。
今生能认识寒衣就已经很好了,自己怎么还能去打扰他的生活。他是九天的仙子,而自己是地狱的修罗。如果在去找他,只是将仙子玷污,徘徊于地狱。
和他,终不是一路人。
可如今,自己梦中的人儿就在面前,只是他眼里,自己只是一个被救过的陌生人。而欧阳穆却唤着他名字,他也称呼欧阳穆为兄。
自己算什么。
也该恨自己,当初那般不堪的出现在他的面前,如今又是这般肮脏。
第二十一章
看样子,顾云绯是不会交出来的。不到万不得已,欧阳穆并不愿意闯入梵天教,抢回本来就属于御剑山庄的东西。不是他怕顾云绯,御剑山庄是江湖第一大庄,欧阳穆又自幼拜武林盟主杨科林为师,后来又学了御剑山庄的剑法秘籍,武功造诣不在话下。可以说当今武林这些新秀之中,欧阳穆的武功当属第一。就因为这样,他不可能去强闯梵天教,为了御剑山庄的名誉,他只能君子之行,何况他本也是君子。
不过这诡异的事在别的门派也发生了,在那些门派里也可验尸,只是这样便麻烦了素寒衣了。想了想,也无他法了。
欧阳穆对顾云绯说道:“今日我们打扰顾教主了,还望见谅。”欧阳穆温文尔雅,可是就是这样子,让顾云绯觉得很不舒服。那笑容就像是一个面具,虽然和煦温暖,却不知那面具下是哪般狰狞的容貌。
“让欧阳庄主白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啊。”顾云绯嫣然,笑的美丽邪气。特别是那双眼睛,黑曜石般的眸子带着光芒,凤目未挑,一副傲视天下的模样。
顾云绯没有留客的意思,语气带着笑意,但是已经是下了逐客令了。欧阳穆没有介意这些,脸上挂着和煦的笑,仿若能融了千年的寒冰一般,总是那样暖暖的,如沐春风。
“寒衣,只有在劳你随我在去崆峒一趟了。”欧阳穆带着歉意的笑,语气温柔的说道。崆峒派与御剑山庄是世交,这次的事崆峒派也有弟子莫名的死去。死状一样,都是武功高强之人,身体上并没有外伤,悄无声息的就死了。
闻此,顾云绯脸上的笑意有些狠戾。这“寒衣”两个字也只有欧阳穆叫的这样坦然,而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没法说出。脑中划过的依旧是五年前的事,那抹淡雅如雪的笑,他至今也不能忘却。可是呢……自己就像是个影子,在他面前显得那样的渺小,甚至可以忽视。他是仙子,天山素寒衣,治病救人,救死扶伤的圣人。自己只是一个不堪的娈童,当自己站到一定高度时,双手却染着不尽人的血。洗尽了手中的血,却洗不掉断送在自己手中的命。
既然如此,素寒衣,我会让你记到我的。
“呵呵……”顾云绯撑起了半个身子,双眸含着情意,莞尔一笑,竟如盛开的桃花般艳丽。他放下了手中的酒盏,另一只手的食指捋起一缕头发在指尖打转。“素先生好不容易下了天山,不在这蜀中多看看吗?”
“不劳烦顾教主费心了。”
“哪有费心,只是我想和素先生合作一下,你看我这逸君楼开了已经两年了,生意也不见什么起色。这又见先生,终于知道原因了。”说着,顾云绯右手托住了身边美人的香腮,“啧啧”了两声道。“要论漂亮,香肜可是我逸君楼的花魁主子。只可惜身上风尘味太重……”顾云绯双眸戏谑的打量着素寒衣,像是看什么绝美的器物一般。“长得这般干净清秀的人,可真是少啊,若是拾到拾到,也会红了这风月之地。”
“顾云绯!”
“雪天!”
蓝沫和欧阳穆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出名字来。顾云绯虽没有说明,但是话中的意思却是这般露骨,都知道他话中何意。
蓝沫是越发的不敢相信,这人是当初的雪天吗?他不是喜欢先生吗?怎么这般出口的侮辱先生!
欧阳穆看着素寒衣,见他脸上表情没有太多变化,好像没有听到顾云绯说的话一般。他握住了素寒衣的香荑,有点凉。这一小小的动作,顾云绯是尽收眼底,他正准备还要说些什么时,素寒衣不经意的抽出了被欧阳穆握住的手,淡蓝的双眸瞅着不远处坐在的顾云绯。就在顾云绯认为素寒衣要说什么时,素寒衣只说了两个字——告辞。
素寒衣转身离去,欧阳穆也道了声告辞离去。林城和欧阳穆一路,什么话没说也走了。蓝沫抱着鹤,转身走了两步,回头就见坐在贵妃榻上的顾云绯,眼中没有刚才的戏谑,神色有些黯淡。
素寒衣走的决然,可以说从进屋开始就没有看过自己,即使刚才自己这般侮辱他。本来他想说很多羞辱的话语,哪怕让素寒衣恨自己也行,他不想这般被无视。可是,看着那抹白衣,那不染尘世的清水容颜,他却说不出什么肮脏的话语。
寒衣,你让我那你该怎么办?
正想着,一股寒风迎面,隐约带着飘零的雪花。
这是蜀中,即使到了冬天也不一定会有雪,何况七月天,怎么可能飘雪。楼下传来姑娘们的惊呼声,一抹红影随着雪风款款走了进来。
“教主,今个你可是过分了。”雪只出现一瞬,便没了。在这炎热的蜀中,落地的雪花,很快的就化了。说话的是才进屋的红衣女子,一头青丝随意挽着,上面斜挑着一支娇艳欲滴的牡丹,那牡丹像是才采摘下来的一般,上面仿佛还带着今早的晨露。女子面容姣好,红衣轻纱罩不住一握腰盈,左手捋着鬓角一缕青丝,右手持着一把红色羽扇。女子似若柳絮,体媚无骨,软绵绵的靠在屋中的一个红木柱子上。
“有吗?”顾云绯看向来人,表情平淡,眼神中若有若无的带着一丝寂寥。
红衣女子没有回答顾云绯的问题,瞅着地上未化的雪,淡淡说道:“只是没想到他也有孩子气的时候。”
“是啊,还以为他清冷如水,并不在意什么,没想到却是在赌气而已。”顾云绯拿起酒盏,杯口还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花。刚才的雪风不用多想就知道是何人所为了,普天之下,能有这极寒内力使得七月飘雪的人,除了天山老人,恐怕就只有素寒衣了。
想想来看,自己可不是也在赌气吗?见的欧阳穆与他关系亲密,也是妒火攻心,便开口胡乱说些。
红衣女子见顾云绯在那低笑,把玩着手中的酒盏,也不由暗笑。你可不也是孩子吗?见别人和自己喜欢的人近了,便妒火中烧,开始有些胡言乱语了。
“朱颜,不许笑我。”话音刚落,顾云绯身影一掠到了红衣女子身边,酒盏稳稳的在手中,没有洒出一滴琼浆。
看着近在咫尺的顾云绯,脸上一本正经,却又有些孩子气般,不由的又笑了出来。
“朱颜!”
“好好好,不笑了。”红衣女子一副忍笑的表情,尽量克制自己不要在笑了。
红衣女子就是当初离帮红门的门主朱颜夫人。良久,朱颜没有在笑了。见朱颜终于没有笑了,顾云绯缓缓开口道:“事情办完了吗?”
“办完了。”朱颜本来瘫在红柱上的身体站直了,面无表情的说着。“所有尸体都抢回到梵天教了,不过这惊动了不少门派,而且……”
“而且什么?”顾云绯坐回了贵妃榻,身侧的香肜又持扇轻轻为他扇风。
“不知道谁在说,那些人是我们杀的,而且已经集合了不少门派要来讨伐梵天教。”
“来就来,难不成我还怕了那些乌合之众吗?”顾云绯嘴角轻挑,眼神凌厉。“要来,我随时奉陪。”
“知道了。”如果说当初自己在天山脚遇见的是雪天,那如今他完全是顾云绯了。雪天是善良的,虽然杀了离帮帮主,但是秉性并不坏。这五年在江湖闯荡,雪天已经完全变成了如今梵天教的教主顾云绯了。绝色的容貌下,是一颗另所有人都害怕的心。
也许只有一点是属于当初的雪天,那就是对于素寒衣的喜欢。
纯净的爱,不染任何的杂质。没有欲望,只是喜欢。
这无果的爱,五年并没有任何的改变。虽然他身边也养着不少男宠娈童,也经常留宿青楼妓院,但是却洗不掉那后院的白梅。
每年冬天,坐在梅树旁,托着酒碟,见那飘零如雪的白梅的花瓣,缓缓的落在酒碟中。
便是那一刻,他是雪天,一个怀着初恋的孩子。
……
顾云绯拿起酒盏,抿了口酒。他没有想到还有再见到素寒衣的一天,从他下天山的那一刻他便把这点情埋到了心底。
每当白梅飘香时,才回忆起那个如雪般纯净的人。
既然这样,我这次便不会在放手了。
……
素寒衣一出顾云绯的屋子,就直朝楼下走去。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异样,话也不说直接迈出逸君楼的大门。
“寒衣你在生气?”欧阳穆一追上,就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