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欧阳庄主来此为了何事,不过……”卜算子稍稍一顿。“这事卜某无可奈何。教主下山时嘱咐了,不能把尸首还给御剑山庄,如果欧阳庄主非要拿回,那我家教主就在逸君楼恭候欧阳庄主。”
“那劳烦卜先生告知一下逸君楼在哪里?”欧阳穆一向温雅,江湖上也无所不知。对于卜算子才说的话,欧阳穆没有大怒后强闯梵天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他是一庄之主,为人温雅和煦,不卑不亢,什么事都以礼待人,是个君子,至少在江湖是君子的形象。
脸上永远挂着淡淡的笑容,虽不知心里何想,但是在脸上却是让人油然而生一股暖意。
这就是欧阳穆,永远都像春日里的阳光一样。
和欧阳穆不同,素寒衣就像是雪,虽然他慈心仁术,却没人敢靠近他,自然而然的对他生出一股敬意,唯恐离他太近就亵渎了这世间的纯净。
卜算子在江湖上也是富有盛名,和欧阳穆素寒衣不同,卜算子是李淳风的后人,和素寒衣一样,也属道家。自小是明奇门,懂八卦,知阴阳,晓地理。虽也是道家之后,却没有素寒衣那边谪仙之感,的的确确是一清秀书生。给人感觉温和,有点神经,带着高深莫测,说着总是一些最平常的话语,不过细细品来,里面带着的是万物的洪荒。
卜算子微微蹙眉,有些无奈,又有些难言,想了想,叹了口气道:“这逸君楼就在山下那青石镇的东面,一去就能看见。不过这……”卜算子朝四人一一看去,最后又叹了口气。“看着各位不像是去那地方的人,不过去看看也行,实在不行,就门口稍等一会,教主到了酉时就会出逸君楼。”
听卜算子这样说,欧阳穆已经了然逸君楼是什么地方。的确,烟花之地,他向来不去。不过他也不在意什么,找人又不是去寻乐子,去了也没什么。只是……欧阳穆看向素寒衣,梧桐树下的林荫,隐约遮住了那清秀的面容,一只丹顶鹤倚在那袭白衣之旁,又带有几分的仙气。
他适合去那地方吗?
他会去那地方吗?
卜算子也早看见梧桐树下的白衣男子,林荫之下,背着阳光,他看不清白衣男子的容貌。两人相隔的也不远,鼻尖隐约嗅到一股淡淡的药香。
至于这白衣男子是谁?卜算子心中已知。如果没记错,自己十八年前还见过他。随自己的父亲到天山找天山老人时自己见过他。那时他还是一个七岁孩子,淡蓝的眸子里带着淡淡的忧伤,始终望着东北面,想要看见什么似的,可是在眼下,只是白茫茫的雪。
素寒衣也记得这事。来天山找师傅不是为了治病,只是单单老友之间叙旧的话,除了那南北二老之外,就是卜算子的父亲。
见卜算子看向自己这边,素寒衣微微点头。卜算子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回之一笑。
欧阳穆朝卜算子告辞,和素寒衣他们牵着马朝山下青石镇走去。看着四人离去的背影,卜算子略微掐指,算了一下,神色变得有些黯淡。
莫莫抱着一堆苹果来了,跳到卜算子身边蹲下。选了一个最大最红的苹果递给卜算子,举了一会,见卜算子没有理会它,“吱吱”的叫了两声。
闻声,卜算子缓过神来。他接过莫莫手中的苹果,摸了摸头上的白毛,似自言自语般,道:“世间果真有因果轮回,到了最后,理不清是因还是果。罢了罢了,我窥天机,也只是一介凡夫,知天意,逆天难,一切都看命数了。”
莫莫听不懂卜算子在说什么,歪着头瞅着他。
卜算子淡笑,负手走进梵天教里。
看不透,就不看了。
世间万物,是难得糊涂。祖上李淳风就是糊涂不了,得了天机,便一生困于这混沌之中。
“聪明难,糊涂更难啊。”
梵天教的大门已关,留下淡雅的男声回荡在山间。
……
蜀中的景致极美,它不似江南那般秀雅,也不像塞北那般旷野。笼罩于山间的是翠绿的林荫,树林间,没有了夏日的酷热,到吹来了一丝凉爽的清风。细细听来,潺潺的流水声似银铃般清脆。
偶尔一阵微风拂过,吹动了树梢,惹来了几声鸟鸣。单单几声鸟语后,又是一阵蝉鸣,不在是那寒蝉凄切,却是恣意了夏日的激情。
不过景色在美,欧阳穆他们却无心赏景。
山间的清风凉爽,素寒衣依旧是提着内力护体。素来体寒的他,久居天山,终日也只是薄衫轻衣,这山间的清凉对于他也是酷热难耐。好在内力高深,这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然他也不会下了天山,来到中原来。
到了青石镇,果然一眼就见着逸君楼。
姑娘们俩三个一起的坐在逸君楼前等着今天的客人,一个二个香粉浓妆,打扮的是花枝招展,其实也没多大的愿望,只愿伺候到一大方的客人,能多给一些缠头。
路过逸君楼的人不少,眼神流露出都是不一样的神色。有带着欲望,却无奈囊中羞涩,最后只看了一眼,摇头离去。有眼中带着不屑,仿佛只看了一眼就脏了自己一般,匆匆离去。
对于来往路人的神色,姑娘们已经见惯了。虽然她们现在就站在门前招客,但是她们知道真正要来寻乐的客人,多半等夜幕降下才会来。当然,除了梵天教的教主,这人是每天清早来到逸君楼,也不做什么,只是喝酒听曲,到了晚上,就回去了。不过,打赏给的钱,却是不少。
白天姑娘们左右无事,就来到门口,看似在招呼客人,其实她们瞅着来往的行人来打发白天无聊的时间。
每天都这样,不断的重复着同样的事,见着同样的人,毕竟青石镇就这么大点,偶尔会来些侠士才子,不过只是看了俩眼就走了。这不似江南,她们也不是花魁名媛,吟诗作对这些对于她们来说太难了。红木雕文的画舫上挂着琉璃灯盏,丝竹管弦乐声随着月色,飘渺轻扬,这些只有在水乡江南才有。
不过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在门口招呼着客人的姑娘远远就见四人牵马朝这边走来,本以为是过路人,他们却在逸君楼门口停下了。
青石镇虽小,但是这些姑娘们见人却不少,怎么看这四人都不像是来逛窑子的。走在前面那人,脸上挂着和煦温雅的笑容,给人的感觉是那般温暖,一身紫衣华裳,光看那料子,就知道是价值不菲。束发的银冠,腰间的佩剑,不像是游走江湖的侠客,一看就知是一派之掌。
那人后面跟着一黑衣男子,俊朗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感觉也是不爱多说话的人。跟在紫衣男子的后面,就知是那人的随从。
后面还跟着一蓝衣少女,柳眉杏眼,嘴角含笑,那便是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之容。垂腰的青丝用一玉钗挽起,没有太多的装饰,反倒让人觉得一种清水出芙蓉,倒是让这些浓妆艳抹的姑娘有些自愧。少女怀中还抱着一只鹤,身后背着一似剑的长物,恐也是江湖中人吧。
没有太多的注意,随意一眼看见蓝衣少女身旁的男子。一袭白衣胜雪,淡雅脱俗的清水容颜。姑娘们皆叹:好干净的一人。雪胎梅骨,都不忍这般清丽的男子来到逸君楼这种沾满凡尘的烟花之地。
那些姑娘们不愿,欧阳穆也不愿。他回头看向素寒衣,几番思虑,还是开口说道:“寒衣你和蓝姑娘先到别处茶楼休息一会,我和林城去找顾云绯就好。”
听这话,素寒衣觉得好笑。修道多年,要读人心思已不是什么难事,何况欧阳穆这番表现的还是那么明显,他自然是看得出欧阳穆在顾虑什么。食指捋了捋落在胸前的青丝,望着逸君楼门口站着的姑娘们,淡笑道:“我又为何去不得这里?”
说着,也不避讳什么,径直走进了逸君楼,这倒让站着门口的姑娘有些措手不及。
这人进来了!
欧阳穆无奈,蓝沫对欧阳穆做了一鬼脸,抱着怀中的丹顶鹤,也跟着进了逸君楼。
等欧阳穆也进了逸君楼后,姑娘们才反应过来,都赶紧跟了进去。
姑娘们一窝蜂的进了楼里,惊动了准备休息一会的妈妈。刚出来准备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就见一白衣男子站立于大堂之间,随后还跟进来三人。
来妓院的人多,但这般君子坦荡荡的人,这逸君楼的妈妈还从未见过。再明显不过的事了,这四人来逸君楼绝对不是寻乐的。
老妈妈笑盈盈来到了素寒衣的面前,先是微微施礼,随后开口说道:“老身是逸君楼的妈妈柳姨,看几位这样子,是来寻人的?!”
“是的,来找梵天教的顾教主。”欧阳穆接过话来。“还劳烦柳妈妈通报一声。”
“敢问这位爷高姓大名。”柳姨眼角瞟到欧阳穆腰间的佩剑,差不多已经猜到他们是谁了。但有时候知道了,也要再问一句。“老身我通报时也好说明来人是谁啊。”
“欧阳穆。”欧阳穆脸上依旧挂着笑,一些跟进来的姑娘听见这名字都不由吃惊。御剑山庄庄主欧阳穆,年轻有为,她们又怎能不知呢!
“原来是欧阳庄主,失礼了。”柳姨又缓缓施礼道。“老身这就去通报。”
即使知道来者是御剑山庄的庄主,依旧从容自如。除了御剑山庄的名号不响以外,那就只有一个解释,这柳姨不是只是普通的青楼老鸨。
这一点,欧阳穆四人都看出来了。也难怪,顾云绯既然会来这里了,这里可能是梵天教的地盘。
要知道江湖大小事,青楼的确是个绝佳的地方。温柔乡中,男人的戒备一般都会放低,想要知道什么,枕边细语,那些醉卧罗幔的人,多半都会知无不言。
欧阳穆打量着这四周,简单的摆设,并没有太多华丽的装饰,从进门时就看见门口还种了几窝铃铛草。若不是门口站着的姑娘们,这里倒不像是烟花之地,没有奢侈糜烂之风,反到带了几分素净。
第二十章
没一会,柳姨出来了,脸上挂着从容的微笑,朝欧阳穆微微颔首道:“欧阳庄主久等了,教主这在楼上厢房等候,老身这就带几位上去。”
欧阳穆道了声:“有劳了。”就随着柳姨上了楼,素寒衣也跟着上了楼。等他们都上了楼后,姑娘们纷纷开始窃窃私语。
“先前一看,就知这几位定不是逛窑子的,这般看来,那温雅男子竟是御剑山庄的庄主,真是年少有为,只可惜啊……”一绿衣女子随意的坐在了窗边的凳子上,香荑托腮,叹了口气。“我们出生卑贱,人家是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
“有什么好可惜的,绿意,你莫不是看上人家庄主了。”衣着紫衫的女子看似与这名叫绿意的女子甚是亲密,坐在了她的旁边打趣道。“不然一会我去说说,收你做个婢子应该还是可以的。”
“紫翘你休得胡说。”绿意顿时脸颊绯红,强撑着面子说道。“我才没有看上人家庄主,只是……只是有些感叹罢了。我们和他们终不是一路人,你看看和欧阳庄主一起来的人就知道了。”绿意看着窗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和什么样的人结为朋友,便就是那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欧阳庄主一起来的蓝衣姑娘,眉黛青颦,莲脸生春,真是倾国之容。还有那黑衣男子,面容俊朗,轮廓分明,是一身正气。再看看自己,浓厚的胭脂涂抹在脸上已经遮住了原本的清丽,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浓浓的风尘之气。想着,却又是叹了口气。正准备起身时,就见楼道间有一抹白色。
清华淡雅,脱俗似雪般。青丝滑落在胸前,一双似水般淡蓝的眸子正看着自己。绿意有些紧张,起身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却撞到了脚边的凳子,这一声响,绿意更加的紧张了。就在这时,绿意见着一抹淡淡的笑。
笑容很柔,不似春日般和煦,不似夏风般凉爽,却是很淡,很雅。如飘零在山间的一片雪,映着冬季的梅花,带着微微的清香。
一时不该做出如何的反应,就这样愣愣的看着。
“寒衣。”楼道间欧阳穆见素寒衣停住了脚步,回头就见着一抹淡淡的微笑,顺着望去,大堂窗边站着一绿衣姑娘。浓妆之下带着稚嫩的面容,应该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这一看,便知素寒衣那抹淡雅的笑容是给谁了。
雪影御妙手,天山暮寒衣。
不只是救人,也在救人心吗?
“我们上去吧。”听见欧阳穆唤他名字,也回之一笑。看似冷冷淡淡的一个人,仿若对何事都漠不关心般,却是极其心慈。适才上楼时隐隐觉得身后有人看着他们,凭着感觉,知那眼神里没有恶意,带着的是一点羡慕与自卑。稍稍回头,见着窗边坐着一绿衣姑娘,水绿色的衣裙,带着初夏的气息,略微稚气的容貌上涂抹这浓厚的胭脂,双眸有些黯淡,落寞的看着窗外。
万物平等,本无贵贱。却有好些人,不知道这些。心病还须心药医,素寒衣只留下了一抹淡淡的笑,能不能看透这一切,也只能靠自己了。
欧阳穆点头,走了一步,想起了一些事,回过头来对站在窗边的绿衣姑娘展颜一笑。
就这简单的一个笑容,站在窗边的绿影愣住了。美丽的眸子里流转——黯淡,不安,自卑,无奈——也就只是短短一瞬,眸子里划过一丝光芒,转而光芒带着喜悦。本来就稚气的脸上带着孩子般的喜悦,等她在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消失在楼道里了。
……
到了二楼,柳姨带他们到了北面的一间客房外。站在屋外,清楚的听见屋内传来丝竹管乐和女子的低笑声。柳姨没有说什么,先轻轻的叩了叩门。随后,屋里传来慵懒男声,就两个字,若有若无,有些空灵,如空谷回音般。
“进来。”
闻声,素寒衣一怔。只是一瞬,便又恢复常态。这点点的神色,却没瞒过欧阳穆的眼睛,刚才素寒衣的表情说明了他认识这声音的主人。久闻天山老人识人不看容貌,一听声,二嗅气息。江湖上易容高手不少,声音有也多变,但是声音在变也发于自身的声带,万变不离其宗,若懂了这些,闻声识人自是易事,而且人的气息是不会变的。
有闻香识人,这天山老人便是闻声识人。素寒衣是天山老人嫡传弟子,这闻声识人,也是不在话下。
的确,这声音很熟。
虽然没有以前那般清澈稚嫩,但依旧是那么熟悉。
与他相处不长,也只有短短半月,甚至后来都遗忘掉这个人了。可不知为什么,这次下山,却突然的想起了。
五年前那个躺在自己怀中气若游丝的美丽少年,那个昏迷中唤着自己的名字,轻声说道:“寒衣,你便真是这白雪化身吗。”
道家思想是我命由我不由天,但有时候,终究也是逃不过的。也许这一切早就注定,不止是五年前那场大雪纷飞的日子,也许更早。
无数的丝线缠绕着,定格在那个雪天中,越拉越紧,挣扎只是徒劳,羁绊的生成,一起都是枉然。
即使是这般,纵使是飞蛾扑火,都想搏命一次。
从下了天山开始,素寒衣就知也许这次就是飞蛾扑火——他命中的死劫。
柳姨回头对欧阳穆施礼说道:“欧阳庄主请,老身我在屋外恭候。”
“麻烦柳妈妈了。”说完,欧阳穆推开房门。刚一开房门,扑面而来的是一阵浓浓的胭脂香气。香气迷人,乐曲动人,舞姿撩人。香气扑面,就瞅着屋中一女子脚腕带着璎珞翡翠,纤细的腰肢上挂着银铃彩贝,抹胸纱衣,正在翩翩起舞。见有人进来,并没有停下,只是微微看了一下来人,便又专注的舞了起来。
舞女左侧,一姑娘姑娘手抚古筝,悦耳的曲子里却是带着重重的青楼气息。有时候同一首曲子,不同的人,不同的心境,抚出来的曲调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