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听他这样说,素寒衣不由嗔笑,带着孩子般的顽皮。“欧阳兄,我才是大夫,自己身体怎样我不会不知?!只是心头有些烦扰,不妨他事,一会我换身衣服随你一起去梵天教。再说我若不知那尸首是怎么回事,也休息不好,不如早去看了好安心。”
“那便随你,我去让李伯敲些冰来放在马车上,蜀中可比这里热多了。”欧阳穆也不反驳什么,如果他愿意去,那便去,只是怕他身体有些吃不消。
“欧阳兄,你真想多了。你当我是那娇弱的女子,即便是女子也不如这般。”素寒衣有些哭笑不得,若真是自己身体不适,那些冰能有多大的用处,何况不是说蜀中比这里热吗?那冰不出一日便会化去,又有何用。“还是骑马吧,马车太耽误路程了。”
“这……”
“你若当我是朋友,那就听我的,不然我这就回天山去。”见欧阳穆还想说什么,素寒衣赶紧打断道。索性直接威胁,看你能奈我何!
“好吧好吧。”欧阳穆无奈,只好依了素寒衣。“那你还是先去洗漱,换身衣服才能出发吧。”欧阳穆指着素寒衣那染着斑驳血污的白衣。“这样出去只怕没到蜀中,直接就进了官府了。”
素寒衣瞅着自己这身染血污的白衣,也觉得有些不自在。正巧这时鸡鸣声起,一些御剑山庄的丫鬟婢女已经起床,欧阳穆就叫住一婢女,道:“寻一间客房,带素先生去休息一会,打些清水送到房中。”
“是。”婢女点头,转身对素寒衣说道。“素先生这边请。”婢女恭恭敬敬,彬彬有礼。
素寒衣朝欧阳穆点头一笑,对一旁带路的侍女说了句:“劳烦了。”
侍女含笑,带着素寒衣去客房。望着那袭白衣,衣袂飘飘,在微亮的晨光下,翩然离去,雅致若仙。欧阳穆脸上依旧带着先前的笑容,只是笑容少了温暖,不似那般如沐春风。
果然,要骗过别人,必须要骗过自己。
晨光倒是温暖,心却早已经没了。没了心,想刻画出什么都变的容易。只是欧阳穆自己也不清楚,刚才,到底是在骗自己,还是真的动了情。
不过,这两者的结果都是一样的,终是没有结果。
蝉鸣声起,迎着第一缕的熹微。而欧阳穆知道自己就那是鸣叫的蝉,最后也只有寒蝉凄切。
即使这样,命运已定。
挣扎只是徒劳。
同样,素寒衣,你的挣扎也是徒劳。
命由天定,一切自二十年前就有了定数。
终躲不过。
第十七章
素寒衣随着御剑山庄的侍女到了客房,本还不觉得累,一坐到床榻上就有些困了。寅时刚过,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休息一会。等侍女端着清水进屋时,素寒衣已经靠在床榻上小憩。
侍女轻轻将水盆放下,怕吵醒了熟睡的人儿。恬静的睡容带着一丝微笑,微微偏身,一缕青丝缓缓落于胸前。脱俗的清水容颜,淡静的神情,勾勒出一幅安详的画面。侍女久居人下,见多了纨绔子弟,无论是自家的大公子,还是来御剑山庄拜访的其他名门。头一次,见着这般清雅的面容。说容貌,他长的还没有自家庄主好看,更别说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倾国的婢子。无论和谁处在一起,第一眼望去,总会让人忽视。可是,当见着第二眼时,总有一样东西像钩子一样钩住了自己的心。
举手投足间,不似凡间之人。一切都很淡,却再也让人忘不了。就像是雪,淡雅,素净,不染世间尘埃。
侍女摇头,暗道自己这都在胡乱想些什么。赶紧退出房门,蹑手蹑脚的将房门关上。
其实素寒衣并没有睡熟,习武之人,本能的休息都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
小睡了一会儿,他便起身用清水简单的擦拭了一下身体,换下了一身脏衣。出了客房,见蓝沫已经起床,在院子里拿着牙粉漱口。
“先生早啊。”蓝沫将口中的漱口水吐了出来,随意的用袖子擦拭嘴巴。
“寒衣。”欧阳穆也来到院子里。“马已经备好了,你身体真的能行吗?”还是有些担心,毕竟这天不似天山,而且素寒衣又一夜未睡。
蓝沫瞪着一双杏眼瞅了瞅欧阳穆,又看了看素寒衣,心里琢磨着寒衣两个字。什么时候欧阳庄主和先生关系这般好,竟然直呼姓名。
“欧阳兄,你这样婆婆妈妈不像是一庄之主,倒像是深闺未出阁的姑娘。你若在这般说,信不信我马上带着蓝沫回天山去。”素寒衣也知欧阳穆是担心自己,只是这样也太小瞧他了。雪影御妙手,天山暮寒衣。好歹自己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怎会这般弱不禁风。
“是我失礼,寒衣不要介意。”欧阳穆笑道。“那我们这就出发。”
素寒衣点头,蓝沫才缓过神来,赶紧去屋里收拾了行装。不一会,蓝沫背着一织锦裹着的长物,怀中抱着丹顶鹤出了屋子。
欧阳穆没有带多少人,就带了他的侍从林城一路。
晨风还有一丝凉爽,朝阳燃亮了天际一片。
蜿蜒的山路,传来哒哒的马蹄声,踩着脚下的青草,渗出淡淡的草香。欧阳穆他们并没有着急的日夜不休的赶路,多半是夜间赶路,白天休息。欧阳穆始终有些担心素寒衣的身体,他也听说过素寒衣不出天山是因为他体质寒,受不了这中原夏日的酷暑。夜间赶路,气温比白天稍低,也无暴晒的日光。这一点蓝沫也支持欧阳穆的,素寒衣也没法,他能拂了欧阳穆的好意,但却拿蓝沫没辙。而且,已经耽误了一晚,就算是日夜不休的赶路,也追不上梵天教那伙人,何必又累到自己,何况马也受不了。
已经赶了三天的路,马上就要进成都了。
今夜无月,满天的乌云被挤压的摇摇欲坠,彷如寻一出口就要一泻而下般。低沉的空气压抑着难受,好像难以呼吸一般。树上蝉鸣声不断,撕心裂肺的叫着,仿佛寒蝉鸣叫着最后的夏日。
这无疑即将要迎来一场暴雨。
“寒衣,看样子一场大雨将至,我看今夜还是别赶路了,再说也只剩下半日的路程。”欧阳穆驾马来到了素寒衣的旁边。
素寒衣点头,本就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憔悴。大雨将至,没有丝毫凉爽的意思,反倒是闷热的很。素寒衣本就不适这酷暑炎热的天气,今日的大雨前的闷热让素寒衣隐隐觉得有些头晕。
“怎么了?”欧阳穆见素寒衣脸色不好,关切的问道。
素寒衣冲他微微一笑,淡淡说了句:“没事。”
欧阳穆知素寒衣的性子,他若是不想说,怎么也不会说,就没多问什么。
林城一路上都默默无语,刚出门时,蓝沫本也叽叽喳喳,走了半天,实在是热难受,就也静了下来。她虽不是素寒衣那种体质,但从小呆在天山,受不了这炎热天气。一直摇着蒲扇,静静的骑马抱鹤。
走了一会儿,暴雨还没有来。素寒衣骑在马上觉得头晕的厉害,空气里好似弥漫起一股血腥味。淡淡的,一阵风吹过就消失无踪。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素寒衣总觉得有人跟着他们。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好像就在不远处盯着他们似的。
素寒衣微微回头,身后是才走过的蜿蜒小路,绿色的梧桐树给了这炎热的夏季一丝清凉。
突然,一阵狂风刮过,浓重的血腥味迎面扑来。素寒衣赶紧掩面屏气,他怕这血腥的味道会唤起他内心的那个灵。
他的王——九梵之王。
欧阳穆示意林城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偏过头就见素寒衣的脸色更加苍白。他一只手轻轻扶住他的肩,另一只摸了摸他的额头。
“我真没事。”素寒衣轻声说道,声音有些气若游丝。他驾马朝前走,才走了几步,只觉得脑子越来越晕,前面的树影渐渐模糊,留于记忆里的还是那刺鼻的血腥味。
“寒衣……”欧阳穆赶紧上前抱住晕倒在马上的素寒衣。见素寒衣晕了,蓝沫连忙下马为他探脉。
脉象平和稳定,并无异常,那先生怎么会晕?
不会是……中暑了吧?!
看着附近,别说休息的地方,连避雨的地方都没有,如果一会在淋了雨,那是非病不可。
蓝沫拿起一旁的药箱,突见远处山腰上好像有点火光。她赶紧拉了拉欧阳穆的衣袖,指着那点火光说:“看……那有户人家……喂……欧阳庄主……”蓝沫话还没说完,欧阳穆抱着素寒衣施了轻功,一跃便朝山腰处飞去。
“你……我……这……”蓝沫看着欧阳穆离去的背影,又瞅了瞅这三匹马,无奈的坐上自己的马,左右手个牵一条缰绳朝山腰走去。
身后马蹄声起,林城查了回来,见蓝沫一人,问道:“庄主和先生呢?”
“私奔了。”蓝沫没好气的说道。想着以前是自己照顾先生,如今却被欧阳庄主抢了先,虽也是为先生好,但是越想越气,就好像本是自己的东西,突然变成了别人的一样。
这个答案林城明显不信,但也没问什么,说先前那股血腥味是山家农户打猎捕杀野兽流出的味道。
蓝沫淡淡哦了一声,没说什么。
到了山腰,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人家,只是一间破败的山神庙。火光是留住在山神庙的乞儿在门前烤红薯的火星,不过也好,总算有个地方避雨。
素寒衣已经醒了,无力的靠在庙中已经掉漆的红柱上。他本来也没有什么事,只是那突然扑来的血腥味让他难受无力。
蓝沫看素寒衣醒了,心情也好了不少,但还是担心,上前坐在他的身边,探起脉来。
素寒衣玩笑道:“你这丫头平日里也不好好学,手艺不精能探出什么?”
脉象还和起先一样,没有什么异常,心也渐渐放了下来,瞅着一旁在问林城情况的欧阳穆,玩心大起,打趣说道:“蓝沫是学艺不精,看不出先生有些什么,那比得过人家欧阳庄主的温柔怀抱呢!”
……
素寒衣愣住,原先的笑意没了,不解的看着蓝沫。
欧阳穆也听见了这边的对话,回头看着。
蓝沫心情不错,没有注意到素寒衣的神色,继续打趣道:“啧啧……婚姻撞纸鹞,便成了对也好。”话一说完,蓝沫顿时呆了,她怎么说出这样的玩笑话来。
“蓝沫,你失礼了。快向欧阳庄主赔礼。”素寒衣冷声喝道。
“我……”蓝沫从小是素寒衣带大的,虽然有时候带着些叛逆,但是极其听素寒衣的话,这般也知是自己说错了话。垂着头向欧阳穆低声道歉。“我错了……欧阳庄……”
“不用这样,也没有什么失礼的。”欧阳穆赶紧打断蓝沫,对素寒衣笑说。“蓝沫可是个姑娘,寒衣你以后还是不要这样凶人家了。”
“这丫头那还知道自己是个姑娘?!”素寒衣见那如早春三月阳光般的笑,语气也没了刚才那么冷。他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蓝沫的脑门,道。“你在这样怎么嫁的出去!”
“嫁出去就不嫁了。”蓝沫满不在乎,拉着素寒衣的手臂撒娇。“蓝沫一生陪着先生,洗衣做饭,捏腰捶背,奉茶研墨。”
素寒衣微笑,没有在说话。他最怕就是自己耽误了蓝沫,自己一生只能伴着天山那漫天飞舞的白雪,而蓝沫有自己的将来。蓝沫五岁就跟了他,一共十五年了,真是蓝沫走了他又怎舍得。
他与蓝沫之间的关系明着是主仆,实际从蓝沫才被天山老人带来的那一刻,他就当她是自己的亲人,妹妹。
欧阳穆也坐到了素寒衣的旁边,朝他微微一笑。他知道素寒衣在想什么,无非是蓝沫的将来。
素寒衣回之一笑。
一个笑如春风,一个笑如飞雪。
一个和煦,一个清丽。
有时,不需太多语言,只需一个笑即可。
无月的夜,暴雨终是下了。夏天的雨不像春雨那般,如牛毛,如细丝。豆大的雨滴拍打的梧桐树叶,连一丝蝉鸣声都不在。
雨越下越大,如一利爪撕开了天边的乌云,慢慢的那裂口变大,积压在云层的雨如脱缰的马,直奔而下。庙前已经积起了水洼,偶尔几声蛙叫,又被雨声掩盖。
蓝沫已经靠着素寒衣睡着了,起先还是闷热,这一下雨竟然有些凉快。蓝沫睡的很熟,砸了砸嘴,又沉沉的睡了下去。
林城守夜,欧阳穆坐在火堆旁借着微弱的光在看着书。庙里还有一些乞儿,他们吃饱了红薯,也睡了下去。
突然,林城素寒衣欧阳穆三人猛地抬头,齐朝庙外看去。
黑漆漆的夜无月,伸手不见五指,只留下哗啦的雨声。可是他们却感觉到有人朝山神庙走来,只有一人,但武功绝对高强。
慢慢的在他们视线里出现一人。屋外虽然黑,但是他们三人都是高手,即使在漆黑的夜晚,在百米之内看清东西并不难。
看身形,来着是一女子,撑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走着。看似脚步很慢,却在眨眼之间来到了庙前。女子一身黑衣,没有任何的饰品,一头青丝若有两米长,拖在地上,却还是干的。女子带着一个和风的狐狸面具,在狐狸面具耳朵处,挂着一段红线。
女子直直的走进庙里,坐到了山神庙中间的案台处,便没有在动。她没有注意到庙中有没有人,就一个牵线的人偶,走进来,坐下,就停止了,等待的是那根线何时在动。
本来是林城守夜,欧阳穆和素寒衣小睡一会,可这奇怪的黑衣狐面女子的突然出现,三人都没敢再睡。
在女子武功极高是肯定的,荒山野岭,一武功高强的女子偏偏出现在这破旧的山神庙,说不巧,那是不可能的。
也许是巧合,也许不是,反正三人都不敢再睡了。
黑衣狐面女子很安静,静静的坐着。
渐渐的,雨小了,天边有点光亮,一丝晨光划破了黎明的黑暗,消失了一夜的月,探出了头来。
却不知是怎么,有股淡淡的清香。很淡很淡,让人顿时觉得身心舒适,好想睡觉……
眼前一片白色,无边无际的琉璃景致是这般的美丽。雪景雾凇,一点蓝光飘过,迎着雪,穿梭在这片琉璃之地。
蓝色……
素寒衣一下子睁开了眼,他才发现自己也竟然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欧阳穆和林城已经睡了下去,自己能醒全靠刚才那个梦罢了。
他抬头见那黑衣狐面女子站了起来,轻抬左手,指尖上停落着一只蝴蝶——蓝色的蝴蝶。
黑衣狐面女子微微偏头看向素寒衣,带着面具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素寒衣却知道她在笑,笑的很甜。
刹那间,黑衣狐面女子指尖的蓝蝶飞了出去,那女子一垫脚尖,一跃出了庙门。来不及多想,素寒衣赶紧追了出去。
第十八章
夏日的雨就是这样,来的快,走了也快。天才蒙蒙亮,雨已经停了,树上带着的水珠证明着先前的确有场滂沱的大雨。
山林里弥漫着雨后的草香,夏蝉也起了鸣叫,一切都是那么平常安宁。没人注意到这划过树梢的人影,一瞬间就已经消失在蒙蒙的天色里。
久居雪山,在这湿漉漉的山林里,素寒衣的确处于劣势,追了几是里路,那黑衣狐面的女子绕了个弯就消失于山林深处。
四周一片宁静,在这炎热的夏日里,难得有一丝凉爽。
素寒衣站在树枝上,因为下了一夜的雨,树上还带着雨露,脚下的树枝还有些滑。他扶着树干,清澈的眼眸看着四周。没有一丝的风吹草动,连蝉鸣声也嘎然而止。空气中带着湿气,还有淡淡的草香。这淡淡的草香让素寒衣隐约觉得有些不安,但有说不出来为何不安,只觉的有些心乱。深吸一口气,想让心静下来。刚一静下心来,素寒衣暗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