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慢了一步。
「赔命来——!」
夏虫说出一句,然后平举的双手挥下。
光刃全数落下。
春魉眼睁睁地看着光雨落下,然后猫的拔尖惨叫、人的绝望痛嚎声响震天!
淋漓尽致的光雨射下,数十猫儿在刃间跃奔,只想找一丝生存机会。
然后,无数猫躯被光刃从中央插穿,钉于地上,立时断气。
数步之前瞬间化为炼狱,一只只猫尸被贯穿后焚着,然后连血池也开始自焚,除了鲜艳的红,还是红。光刃重覆又重覆的落下,不知下了第几趟!鬼差几乎死尽,而红光一次比一次更淡!
「停手!」
春魉勇猛地冲过去,尽他所能地避开所有光刃,翅膀还是被刺得坑坑洞洞。
红光快将净尽,就似萤火虫的最后馀辉。夏虫再这样下去肯定魂飞魄散!
春魉踩过火池、踏过无尽尸体,终于冲到了他身边。
他的双翼已然鲜血淋漓、遍体鳞伤,春魉向他伸出双手……
拜托,一定要赶得及。「夏,可以了!」
赶得及。
春魉松了一口气,在指尖快将触到夏虫的一刹,却传来巨响。
那抹红影就在他面前突然散成三枚,魂飞魄散了。
插在猫尸上的光刃同时消失,浮于血池上的火焰也熄灭了……
只剩春魉还维持伸出双手的姿势,眼前却已无要拯救的夏。
三枚深绿的魂魄慢慢浮在空中,春魉凝视着、指尖颤抖着,却没了主意……
鬼差双眸可载六魂之用。
但他的眼睛却不能载魂,只拥有用以取代眼睛的一双翅膀。而现下,右翼已勾了三魂。
语冰、夏虫,要护全,他只能选其一。
要放弃夏虫,就能救语冰。要松开语冰,就能勾全夏虫……时间所剩无几,他该如何是好?
「我来替你选吧!」
身后传来一句,春魉快速地转过头去。
只见颐右极近的脸,颐右身后是仅存的数个鬼差。
春魉来不及护全夏的魂,也来不及说些什么……
他一阵激灵、身子一晃,大量的血就溅上了脸!「阿——」
颐右伸手,硬生生扯下了他的整片右翼。
「春魉——!」
那边传来惨厉一声、不可置信的叫喊!
颐右把撕下的右翼彷佛某种玩意儿般扔开,将破烂不堪的翅膀弃在地上。
那片翅膀还在颤抖,死而不僵地环抱着那三枚紫魂。
他与春魉同时转头,向漆黑的街道尽处看去,那儿有两个人影。
「别过来!」
春魉虚软跪于地上,血像止不尽的水般从伤口涌出来,直把他身下积了血池。
被撕去一翼的他显得极其狼狈,却还是挡于深绿魂魄前。
夏的魂魄色泽慢慢转弱,迟早会消散。莫说他现在一翼被撕,剩的一翼也压根儿不能护住夏魂。
颐右也用不着出手,就这样欣赏他失去力气。
剧痛教他频频抽搐,几乎整个撑不住,就要倒下去了……「不要过来!」
祁澜站在清冷的街道上,紧紧回握着韬虹的手。
他一手掩住颤抖的唇,看着被撕一翼的春魉。那……残忍至极,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十步之前,一片炼狱。
十数只烧焦的猫尸横躺于地上,死状无比惨烈正发出焦味,大量血水正漫延开来,啵啵地沸腾冒烟,几乎流至他脚前……
「春魉……」祁澜看着他连站直身子都不能,周围还有几名鬼差围住,想冲前去迎救!
他跑前几步,立即看到地上那翼卷住紫光的晕体,「那……不是语冰吧?语冰、夏——!」
他激动地甩开韬虹的手,韬虹当机立断、追前去揽住他!「别过去!」
那边有数名鬼差,连春魉也受了重伤,他们过去只是负累。听春魉的话,逃跑才是上策。
「唷,我不去找,人倒是送上门来了。」颐右长及脚踝的辫子左右甩动着,步向他们,「杀了人的刀魂、强占人体的剑魂,都全了。难得那叛徒这样护全你们,你们竟然来找死?」
想想,连他都替誓死保护的守门鸟而感不值了。「自首可是不会减轻惩罚的啊。」
春魉勉强站起身子来,失了重心,咯出一口鲜血,「快逃……」
颐右不是他们能对付的角色,只怕逃迟了都会给送下阴间!
他说的对,现在不能伤冬悲秋,他要带祁澜逃跑!
韬虹紧抓着祁澜的手臂,看着同伴快将被杀,他们却只能向反方向逃跑,「祁澜,快跑!」
颐右也不急着追,他以长指轻抚下巴,轻道,「伤脑筋,我可不能杀人……」
那人类的阳寿未尽,他不可随便在杀他,但小刀魂却躲在他体内。
等等,那剑魂占的可是尸体,那就没问题了。
看见颐右的手指一动,春魉想扑上前去制止,却被其他鬼差制着!
韬虹拖着祁澜跑得越远,越发不安。那些鬼差不可能放任他们逃走不管……
颐右看着他们的背影,然后平举起手,食指一勾。
一切只发生在瞬间,祁澜瞪大了双目、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牵着他在跑的韬虹,眼前的男人毫无预警地被破开两半!
他连砍开韬虹的是什么都看不见,就硬生生地徙上而下分了两半,左右倒下,鲜血喷了他一身!
「阿……阿……」祁澜呆滞地看着那人类的躯壳倒下,才记起那一开始便是死物。
祁澜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最响。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连泪也流不出来了。「韬……」
「总算出来了。」颐右一勾指尖,把极幼的丝线收回去。
然后,从中间被劈开的躯壳内慢慢浮出了青年的轮廓,是韬虹。
韬虹看到恐惧到连话也说不出来的祁澜,道,「我没事,快逃!」
祁澜觉得自己连动根指头的力气都失去了,如果语冰、夏和韬韬都魂飞魄散了,那他逃来做什么?一个人苟活有何意思?
他还是动着脚步,想要跨过尸体他却被绊了一绊,「啊!」
腰上配置的韬虹剑,滑了出去旋转几圈,祁澜急着要起来捡剑,却是经刚一吓,力不从心。
「还有一只刀魂,躲得可密了。」颐右看着他们垂死挣扎,麻烦在他不能杀人类。尸体可以破开,活生生的人类却不可以就这样把刀魂扯出来……
喔,他想到了个好主意。
颐右伸出单手,举起于半空中动着长指,彷佛舞蹈。
既然那两小魂罪无可恕,反正都要魂飞魄散、不如自相残杀,那他也省去一层功夫。
他不能杀人类,不代表那罪犯滔天的剑魂不会失心疯把主人给杀死。
到时候,他看那刀魂还要怎躲!
祁澜步伐不稳的地冲前去,快将把韬虹剑捡起之际,有一只手比他更快地抓起了剑……
祁澜不解地抬起头,只看见韬虹表情痛苦地把剑身从鞘中抽出来……
然后,剑锋对住了他。
夜中闪着光华的剑锋,精准地对准他的心脏,迫得祁澜本能性地后退数步。
他的视线从剑锋追溯向上,看见身不由己被操纵着的韬虹。
那个鬼差肯定在韬虹身上下了功夫!「韬韬……」
剑身震动得响,在在显示出韬虹的抗争多徒劳无功。「祁澜,快逃……」
祁澜踉跄后退数步,韬虹朝他步步进迫。然后他再无力气了,就这样向后趺坐。
「我知道的,韬韬。」
别怕,他都知道。知道韬虹是身不由己,知道鬼差用最令他们痛苦的方法去结束这一切。
他都知道,所以不要用这样的表情看着他吧,韬韬。
祁澜坐于地上,已是无畏无惧。他不要丢下韬虹,自己逃跑。
他会陪韬虹直至最后,绝对不会让他沦为鬼差的傀儡,然后自己跑掉!
夏、语冰都魂飞魄散了,他能死在韬虹的手中也算是种幸福吧。
那种只剩自己活下来的生活,他不要!就是韬虹跟他说一千次一万次要他不要放弃,他还是不会逃,他不是放弃,而是陪他们一起下阴间再寻路!
「不要紧,韬韬……不要紧。」
韬虹只觉有无形的千万缕丝线在缠住他,操控他的四肢,令他毫不自主。
他的极力挣扎在压倒性的力量下也化为虚无。
韬虹只能看着自己的双手握着剑,伸前,几近碰上祁澜的心胸!
他不要,他不要这样的结束!他想祁澜好好地活下去,在乡下开个剑场,直到安然老去死去,死去前带着安详微笑,怀着下辈子重遇的希望,即使那是欺骗的也好……也好。
而不是这样被他亲手杀死!不是这样的,他不要这样……他不要……「快逃啊……求你……」
他恨不得可以自毁!
韬虹哭了,一滴又一滴的眼泪无声滑下来,滴在地上。
「能死在你手里,就已经够了。」别哭吧,他们很快就在阴间再重聚了,真的。
只不过最后的结果不如预期,但也并非最坏……
祁澜凝视着韬虹的双眸,突然,他黑眸渗进了不一样的色彩!
祁澜感到体内涌起一波又一波异样感,即将破体而出的那种欲吐感如此陌生,他急速喘气、俯低身子,一手紧抓着衣襟。他突然明白那是什么回事。「不要……」
他摇着头,把身子蜷缩成一团,彷佛这样可制止他的破出,「别出来!」
「守守,别出来——!」
那鬼差的目的就是要把守守引出来,若守守现在出现,一定会被杀得魂飞魄散!
这样的话,他宁愿守守躲于他的身体之内,至少有一线的安好机会。
他的身体变成死尸后,守守还可以占用他的身体逃逸。
欠守守的,他还不了,也无法护他周全。但这是他最后能为守守做的一点事了。
就让他暂时当守守的盾牌吧!那孩子挑这节骨眼出来,肯定必死无疑的!
「别出来……求你了!爹爹求你了!」
祁澜喊得声嘶力竭,凄苦之声听者动容,看在颐右眼里,只觉他们的互相护全有够可笑无稽。
「别出……啊——!」
祁澜浑身一震,然后从体内浮出白色魂体。
魂体渐渐聚集成形,那是青年的身影……
青年的轮廓渐深,白紫的袍子上满是血污,跟匕首上的血迹如出一辙。
他大张着双手,挡于祁澜之前,剑锋之下。
他坚定无悔,而且平静地正对韬虹。
他们四年前背弃过他,现在却又不分对错地护全他。是时候,轮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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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想过。
最后,竟是这般的结局。明明他们已说好了,这次一定一定不会放弃的不是吗……
「守守,算了吧!」
看着眼前两道身影快速的交合又分,都是他所深爱的,他无法不看不痛苦。
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为什么!?
「守守!」他喊得声嘶力竭,挡于他身前的白色身影却还是一次也没有躲开。
「别管我了!你快逃吧……」
韬虹握紧了剑,舞动得快速且残酷,而脸上的表情又是这样的不忍、这样的凄楚——颐右操控着他,跟守守对打。
白血溅上祁澜的脸,但那不是偶尔为之而几乎不曾停竭。
祁澜张着泪眸,看着守守身上快速地添上新一波密集伤痕。
已经没法数算他们打了多久,战斗会在他们其中一方倒下才会停歇……无论是谁杀了谁,对他们来说都是不可磨灭的巨大痛楚。
看着守守眼底的决意、坚定不悔的表情。韬虹竟然庆幸有守守在此,可以保护祁澜。
他也是如此衷心地希望守守可以把他就此杀掉,莫让他用这双手去伤害祁澜。颐右的线缠住他整身,拉扯他的时候不痛,可守守的血溅上来却是滚烫的,直把他的心烫穿一个大洞,提醒他正在伤害他,从出生开始看着也亏欠他太多太多的弟。
韬虹闭上眼睛,等待着,也疯了似地期待着破灭的一刻来临。
祁澜没有闭上眼睛,无论最后谁被破灭、谁可以留下,都是为了他而战斗,他怎么能闭眼不看,就此逃避?
「原谅我……」他不想、真的不想抛弃韬韬……
但若他不走,守守一直护他,他们必定战到其中一个倒下,他怎么能如此自私,只顾一己之安?他宁愿睹一局!
祁澜的手撑住泥地站起,因脚下的白血而打滑……他扶着被砍得稀烂的墙,费力撑起虚弱的身子,「我们走,守守!」
「想逃?那有这般容易。」颐右察觉祁澜的动作,好戏正上演,岂可缺了角儿?
本来站于原地不动,只动双手手的颐右打算迫前……
但才刚踏出一步,脚踝立即给猛力抓住,他回头一看,是春魉!这死心不息的家伙,「你以为这样可以碍我什么了?」
祁澜朝反方向奔跑,才刚跑出几步。
突地,耳边传来韬虹的吼叫,「避开——!」
然后是一声巨响,所有声音都听不见了,只剩耳鸣、耳呜。
他只来得及转头,眼前盈满的却是白!
白散开了……他看到韬虹呆然若失地流泪、颐右的冷漠无情、春魉的惊托愤懑……
他都看到了,世界却前所未有地安静……
守守呢?……他下意识地抚上袖子内的匕首,匕首还在。
匕首,还藏于他的袖子内。
魂魄,却在夜空中飘散,彷佛月的碎片、又如光雪地降下。
他仰脸凝视着晕光,不能抽神。
身子却突然向后猛倾,他一下哆嗦,喉头涌上腥甜……「咕嗯!呜……」
忍不住地,让血给溅了衣襟。吐了第一口,然后血彷佛止不尽的水,溢满嘴边、下巴……
韬虹剑越过魂魄,钉在他的胸膛上,剑锋没入。
他趺坐地上,挣扎反抗的意愿都失去了,他凝视着韬虹的泪流满脸,也看着守守飘散的魂魄。
韬虹剑贯穿了守守,一切只发生在瞬间,他甚至来不及跟守守说句对不起,好好跟他说句爹爹有多疼他、爱他、欠他。
四年前,他们放弃了他;四年后,竟是吃血而换得一时清明的守守为了护他而牺牲自己。
那彷佛发出温暖的白光,带他回到守守出生那天的温馨。
他看到了他们六个稀落有致地在剑场内,围着守守的情景。
守守、守守,不要怕……守守,爹爹快来陪你了,很快……
「这邪魂总算有点劲道。」
颐右垂下右手,他已在非常贴近他俩的位置。
那刀魂不愧是渗进了恨,一点都轻视不得,就连他操纵的剑魂也差点不是对手。
老实说,那刀魂再纠缠多一分,他都要直接出手来对付了。「……但还未成气候。」
现下,看那剑魂双目无神、遍体鳞伤,就可知刚刚的一场互相残杀有多激烈。
要不是刀魂坚持要挡于那人类面前、要分神护全好那人类,这场爱恨之战不会这样快玩完。
他竟从没见过力量可与妖兽匹敌的刀魂。
他操纵的傀儡是他的同伴,但差点就给杀尽了,那小刀魂真的打算杀死同伴,他义无反顾。他不过一时清明、但护主的心意竟强烈至此,到最后,讽刺的是带着爱的剑魂要杀创造者、载满恨的刀魂却要歇力保护他,他们角色互转。
但这世界只有强弱的差别,没有奇迹。刀魂已被破灭,眼前,只剩下剑魂未解决。
那个人类可以不用死,但他不想太便宜春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