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王好走。
花九枝坐在窗边,手指顺过打结的长发,面上无痛无悲,望向远方。
等陈广右赶到的时候,为时已晚。
汉子的哭声飘了很远很远……
隘阳城内,气氛死寂,到处白绫白窗花。
三天后就是大焱静王的入棺之日,他生前没有任何遗愿。阮碧峰不知道如何处置,送回京城是必须的,可是窗边那个人……
静王,是不是应该让他带走?
隘阳城内,另一幢高楼一扇窗内两个人,正看着这边。
“师叔祖,你说他会不会就这么死了?”
“会,怎么不会。”
“唉!可惜了这么个美人。”
“为恨生,为情死,说来也是可怜,自古红颜多薄命,蓝颜倾过了天下红颜,当然也没什么好果子,这老天爷就是放不过啊。”
“真可怜。”
“走吧,也是我们出场的时候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神医蝶裳(中)
三日后,起灵之前,阮碧峰敲敲门,看花九枝依旧坐在窗边,房内极其安静,闻不到人声。
“该叫静王入棺安眠了。”
“你不看他最后一眼?”
“你武功不是很高吗?为什么不救他?”
阮碧峰抬高了声调,去质问?他有何资格?耀月是如何挖心掏肺的钟情于他,不是睁眼瞎的都看得出来。他自问没有阻止的立场,去阻止一对有情人。即便他们身份立场完全对立,只要静王喜欢,那就是好的。即便,自己的妹妹多么喜欢耀月,宁愿当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兵,为耀月挡下无数明枪暗箭。他知道,感情的事勉强不得。这样一份喜欢,即便没有回应,感动总该有的,可这般若即若离,对生离死别亦无动于衷的人,耀月是不是选错了人?
仍然没有回音……
阮碧峰无奈的叹气,跪在地上,屋门打开,所有将领都身着素衣,整齐跪在门外,起灵的士兵抬起静王的遗体,入棺。
陈广右放生大哭……
突然,阮碧峰站起身来,疾步走到花九枝身畔,极力压住怒气,道“这话我一个外人本不该说,可你们毕竟恩爱一场,难道就连最后一程都不肯送吗?人心总是肉长的,你何必这么绝情?”说着就要去抓花九枝的肩膀,突然虎口一麻,低头看去,满手鲜血。
“你……真无情。”
花九枝侧头,说“抬他出去吧。”
起身离开。
神武大炮轰鸣,哀乐绵延千里。
十六士兵抬着静王的棺椁徐徐前行,阮碧峰陈广右等十元大将开道,一路白币铺洒,将士低泣。
接二连三,大焱二子相继命殒隘阳关,焱帝一病不起。
花九枝摘下耀月送的古玉簪子,摔在地上,断成了无数节。
路上,迎面来了两位年轻公子,一个面如冠玉,一个憨厚正直。
擦肩而过之时,那美貌公子说“牧离耀月的命还有的救,就要看花葬教主愿不愿意拿东西来换了。”
花九枝走了几步停下来,遂又往前而去了。
美貌公子一笑,转身跟上。另外一个反倒拉住他“师叔祖,你又要干什么,他可什么都没答应!”
“不说话就是认可了。”
客栈上房内,花九枝摘下面纱,看傻了对面的年轻公子。
“你的长相,真是……太美了。我游学几十年,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真的。”
挑起花九枝的下颚,仔细端详,又发出由衷的赞叹“美人如此多娇,引多少英雄竞折腰?也不知道,等静王醒了,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哈哈……我都等不及看了。”
“你何必这么高兴?”花九枝绕开他的手,勾起年轻公子的一缕头发把玩。
年轻公子一悸,退开半步道“为什么不高兴?花九枝是何等人物?这个江湖百年都不出一个的,心狠手辣无心无情,将人心把玩于鼓掌之间的枭雄啊!我当然高兴……你现在根本毫无办法,只能遂我心愿。”
“哦?你要本座怎么遂你的愿?说来听听……”花九枝挑下肩上的衣衫扔在地上,转身半倚在床畔,手撑侧颊,巧笑嫣然。
“你……”年轻公子一愣,红了脸,怒气直冲“哼!在大焱静王的面前乖的像只猫一样,他还没看过你这个样子吧?要是他知道了……”
“知道了,如何?”
“怕是你这戏,也演不下去了!”
“不要告诉他。”
“怎么,你怕了?”
“我是怕了,本座怕他不适应,一时又闹出什么风波。”
“你……”年轻公子气的浑身颤抖,指着花九枝的鼻尖“那个瞿少就是你害死的,你不怕我告诉静王?呵呵……也是了,他怎么能和你比?再怎么说,你也是静王的心头肉啊~也不知道,牧离耀月能入得你眼多久。不要像我那个负心人一般,看到你就把我给忘了,还……还甘愿屈于人下,结果呢……不但没得到你的心,就连命,也交代在你的手里了,最后你花九枝连碰都没碰他一下!!”
“你说的是哪位,提点一下。”
年轻公子踉跄后退两步,这才幽幽道“也是,当年多少绝色匍匐于你脚下,你又能记得几个?”
花九枝起身,扶他上床,勾着他的脸颊流连,柔声“一个都记不得了。”
“不记得也好,那花教主最好也不要知道,静王第一个亲的是个叫苏玉白的男子,第二个亲的是个叫阮红柔的女子,花教主勉勉强强能排得上老三。”
‘啪!’脆响震耳欲聋。
年轻公子捂住脸,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嘴角血丝染红了衣襟。
“牧离静王真的那般销魂,叫你这个冷心冷清的花大教主如此迷恋……还是”
花九枝唇畔的笑意,此刻竟遮不住回忆缠绵时的风情,这样的美丽,震惊了对面的男子。
“还是,你才是……你怎么可能,屈于人下?你……”
年轻公子扔开花九枝的手,居高临下“我不信你能屈于人下,今天你花九枝有求于我,那我便来试上一试,让我看看,当年多少人等着被你压的花大教主,是如何辗转承欢的!!”
……
静王死而复生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其中不乏各种版本,有说遇上神医的,有说遇上狐仙的,有说静王洪福齐天自己从棺材里蹦出来的等等,不过,这洪福齐天的静王没死,确实是确凿无疑的。
阮碧峰拦下门外守了三天的阮红柔,端着那神医留下的药,进门去。
耀月半梦半醒间,听见有人进来,赶紧睁开眼向门外看去,见是阮碧峰,失望的又闭上眼。
“牧兄弟,喝药吧。”无人之时,阮碧峰就这么叫他。
“他还没回来吗?怎么都不来看我?”
阮碧峰顿了顿,把碗搁在桌上,欲言又止。想那位面相俊美的年轻公子的话,愧疚又上心头。
‘这个耀月,本就先天不足,不得练武。谁想他竟然有了那样的奇遇,习得如此高深的武功心法!可惜,如此耗费,就算是神仙也得灰飞烟灭,他倒是毫不在乎。若不是遇上我,他这条小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我什么都不要,有人已经付过诊金了,我非常满意。’
‘不过是一场风花雪月,换得一命,你说是不是很值?’
‘你何必这幅表情?他当然心甘情愿,不然我早死了不下十次了。’
‘我是答应了他不告诉静王,可是我可没答应他不告诉别人,我这个人喜欢分享,不然我会憋坏的。’
‘你杀不了我,况且我可是他的救命恩人,你不是恩将仇报的人。’
‘能倾了这天下的人,谁不想要?’
‘我就是想得到一个答案,失了身的情人,在那人心里,还是不是无价之宝?’
‘我叫,倪蝶裳。’
思绪回转,耀月早都推开药碗,失望与渴望并存的眼中,找不到焦距。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他……”
“牧兄弟,情爱伤身,如果能忘就忘了吧,你们真的不合适,将来若是……”
耀月突然的沉默,叫阮碧峰也跟着沉默了许久,这才听他缓缓低语“谁说旁观者清?呵呵……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自古美人寂寞,本王既得了他的倾城倾国,也得了他的寂寞。他笑的时候不是开心,而是疼。他大笑的时候就是疼到了极点。他眉目极美,可是真正开怀的又有几时呢?他那般看着你的时候,想的是什么?本王也想过很多,试过很多。其实,他需要的只是拥在怀中亲上一亲,他那眼中的积雪就融化了些许了。”
听到这里,阮碧峰微微叹气。
“我不能知他全部,或许也不是他的全部。可既然上了心,动了情,何必计较那份极致?这个世上,花九枝绝无仅有,我牧离耀月耗费一生都要追求,都要相伴,更何况……”耀月唇带笑意,眼光望向窗外“更何况,三日不归,又在门外偷听者,更是罪加一等!阮兄,你该回避了。”
阮碧峰诧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朝窗外瞧了瞧,转身出了房,带上门。
牧离耀月撑坐起来,拉长声调“美人儿 ,搁窗外边儿干嘛呢?想我了就进来看看,老夫老妻的又没人笑话你!”
“我知道你轻功好,这么吊着一会儿又要出汗了。”
沙打窗棂,毫无人迹。
屋内门声又响,耀月诧异道“碧峰,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叫你出去,你你这是干什么??”
“牧兄弟,我……”
“你脱衣服干什么?唔~你……住手唔~别,别以为我现在动不了就……滚!!!”
‘啪’窗棂拍动,花九枝站在眼前。
耀月笑的阴险,正欣赏着思念了三天的美人,是如何从妒火熊熊到怒火灼灼的。亏得这口技的老本行没有丢到姥姥家,否则这花大美人吃醋的样儿,也不知道几年才能欣赏得到了。
花九枝愤愤转过身,这才问“你醒了。”
“醒了三天了。”耀月毫不含糊的回答。
“你刚才是故意的。”
“不然呢?”
耀月坐正,拍拍胸口,伸出双臂“过来抱抱,杵在那儿干什么?”
花九枝半天不动,这静王也难得的没有出言调戏,大家都静默不语,一片祥和。
“本王的这条命,你究竟拿什么换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神医蝶裳(下)
“告诉我,你拿什么换的?”
看似不经心的牧离耀月,此刻坐正了身体,拳心里冷汗淋漓。
花九枝只是看着他,而后弯下腰,两人四目相对。
“我拿什么换的,你在乎?”
牧离耀月握紧花九枝的双肩,语带恳求“九枝,你别再折磨我,告诉我!”
花九枝微笑“拿身子,换的。”
牧离耀月愕然。
花九枝看着那副表情,突然闭眼大笑起来,伸手推开静王早已僵硬的躯体,衣袖挡在鼻下,好似这玩笑开的有点大了,鼻息不畅,略有哑音。
花九枝睁开一双美目,好似湿润过一般,更加剔透幽深。
“我拿命,拿武功,拿下半辈子都不得与你相守换的,你满意了?”
静王还未缓过来,眼睛里的身影早都踱到门旁去了。
花九枝转过身来,深深看了耀月一眼,说“你快些康复,我也该回中原一趟了。”
牧离耀月滑坐下去,拍了拍胸口“还好,还好。”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了,耀月迅速好转起来,只是每天还需要侍卫抬着个小榻搬来搬去,不过这绝不影响大焱静王的神武。
目前,布都格尔王朝分崩离析,内忧外患,一百五十万大军被困隘阳城外,陈广右奉耀月之命,率三百万将士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将布都格尔大军重重包围,正北面就是隘阳城的城楼,按道理,这里应该是整个防守最为薄弱的地方,每每布都新皇想要强行攻破,都被剿灭。不仅如此,只要攻城的布都大军,必定惨死,无人生还。
新皇俯首称臣,耀月躺在榻上望下城楼,瞧着布都新皇跪下,这才慢悠悠的说“回去吧,你就当没来过也没跪过,大焱宁王的命,大焱将士的命,大焱百姓的命可没有那么便宜,你们当初屠我多少个城,杀我多少将士百姓,我就要以十倍来尝。回去跟你那个军师好好算算……抬我下楼。”
从此以后,无论日夜都会听到无数生灵的惨叫,可惜他耀月照样吃喝拉撒睡,日子过的无比惬意悠闲,胡大非已于一个月前启程,率巴蜀大军北上,在布都格尔土地上,进行了为期三年的屠治。
所谓‘屠’就是屠城。
所谓‘治’就是治理。
陈广右的朔北大军,是接到了耀月当初的飞鸽传书才赶来救援。至于为什么巴蜀大军于一月前才调遣而来,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得出来,天家父子的游戏,从来都是这般残酷。亲情是亲情,江山是江山,怎么能够同日而语?不过耀月想得通,也就无所谓。倒是阮碧峰一脸欲言又止的便秘样子,实在让人有够难受,尤其是看到静王和花九枝在一起的时候,尤其是……
静王眼刀示意他阮碧峰适可而止,别忘了一句老话叫:朋友妻,不可欺!还有一句话叫:大哥的情人动不得!!
阮碧峰收回放在花九枝身上的,复杂的目光。转头喝酒去了……
春天终于是来了,绿油油的小草钻出地面。放眼望去,这北国的黑土地上,一片生机。
夜晚也在火光的映照下格外热烈,将士与将领同乐,这里面乐的最疯的就数静王了。马头琴的调子酣畅,跳舞的女子更是美好。耀月被几个闹腾的士兵搂着脖子,哄笑声不断爆出,那几人的目光时不时的就朝着独自烤火喝酒的花九枝投来。一道而来的,也有静王英气爱慕的尴尬目光。
哄笑声越来越大,随即那边的一堆人中,就推出来了个人,那人被他们竭力的往这边赶,伴随着‘加油!’‘快去啊!’‘亲他!’不断的嘈杂助威声,静王红着一张猴腚被狠狠推了一把,尴尬的往这边走,边走还边回头骂那帮兔崽子。
花九枝抬头就看见牧离耀月往他这边走,见他抬头,突然就走不动了,羞涩了两下,干脆往回走,这还没走几步,身后的嘈杂声也越来越大,各种‘羞辱’随之而来,牧离耀月跑进将士群里面,逮着一个的头,就狠敲一顿,又踹了几个屁股,这才不尴不尬的往回瞅,见花九枝还看着他,更加卖力的收拾起那些个兵蛋子。
其中一个被敲的东倒西歪,护着自己的头,大喊“啊哟,他在看你啊!!在看你啊!!!静王脸红喽~静王害羞喽~害羞脸红喽~~”所有士兵顿时怪叫起来,帮着一起起哄。
静王挨个暴揍一顿,又被推出来了。
这回说啥都不能没脸,好容易磨磨蹭蹭到了花九枝身边坐下,对面的又是好一顿口哨叫好声,耀月抓起一把石子儿,丢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