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维额角冒汗,支支吾吾这个那个了半天,到底这娃心地纯良不怎么会那些虚与委蛇的花样。顶着燕承锦灼灼的期待目光,居然还是老老实实地给吐了真话:“这个,何大人也不一定会被打趴下啊……”
燕承锦听他前前后后这几句说了就跟没说一样的废话,冷冷扫了许维一眼,轻哼一声不再与他白费口舌。
既然许维不能够指望,小天麻的战斗力更是连燕承锦都不如,在那两人面前低得可怜,实在帮不上什么忙。燕承锦直接就没要他帮忙,想了想,转身摸进船舱里,舱里也没给他备着弓啊箭啊一类的偷袭利器。燕承锦左右一张望,将桌上装糕点果饯的盘子腾空了一个,又取了个装迷药的小纸包攥在掌心里,右手拿了那盘子藏在身后,有了这聊胜于无的准备才稍觉心安,又挪回去依旧看那两人进展如何,也好从。
不说他们凑到一起嘀嘀咕咕,燕承锦在私下里搞这些小动作。那两人一番交手下来,竟是旗鼓相当不分高下,隐隐都有种棋逢对手之感,虽然不至于化敌为友惺惺相惜,但多少也收敛了心头戾气只做认真较量。
旁人看来是难分高下,身在其中的何均却心里有数。他起初满腔怒火,虽没动杀人之念,却未尝没有要断对方两根骨头的凶恶想法,从一开始出手便不曾留多少情面。纵然眼下是个不胜不负之局,但自己一开始全力以赴时对方却仍游刃有余。从这一层来说,自己已经是输了一筹。
此念一起,再想及数日以来,燕承锦对自己确实只有朋友之义并无半分儿女私情,纵然百般不甘,也不由得生出几分心灰意冷。
他能和燕承锦性情相投,本身并不是气量狭小之人,只不过亦是忍不下被人横刀夺爱的闷气。此时见自己技不如人,也不会钻了牛角尖一味纠缠,虽然他一来不甘就此将燕承锦拱手让林景生带走,二了少了燕承锦他回京又如何同皇帝交代,却少不得要另寻其它解决的途径了。
何均眼角扫过还躺地上没动静的属下,林景生说他们是中了迷药,只看此人如此镇定周到的手段,想来那迷药定然货优量足,一时三刻的是也难等到他们醒来,只能另作他想。而他身上另有传讯之法,若得机会放出,再拖延得片刻,只需再多两个帮手,眼前这人纵然能超脱,要想顺顺当当地将燕承锦带走却是休想了。
如此想定,劈档的剑势不由得微微缓了几分,林景生亦有所觉察。这两者都是心思通透的人物,彼此对视一眼,并能大致看出对方都存了停手休战的心思。再次过了两招之后,不约而同的收手退开数步,只是仍各自戒备罢了。
何均既有了别的计较,在一时的输赢之上却也并不介意,脸色反而从容淡定了许多,甚至还能扯出个冷冰冰毫无诚意的笑容出来,可刚张了口还没来得及说句场面话呢,突觉得耳旁生风,似是有物袭来。
何均方才一番厮斗,一身厉气尚未完全消去,此时觉察风声不对,侧身闪避的同时,本能的反手一掌就朝风声来袭的方向避去。
还什么都没碰着呢,就听得天麻变了调的小嗓子尖声叫道:“王爷小心!何大人住手!”
林景生瞧见他身后那人,一瞬间都变了脸色。
何均眼角余光这才扫见身后的人站着的人是燕承锦,而朝他当头砸来的那物正是方才的盘子。何均虽然错愕,幸而反应极快,忙不迭的卸力收手。而且燕承锦也是知道要躲的,更有许维虽不肯助纣为虐,但看见燕承锦蹑手蹑脚十分可疑地朝何均身后摸去,到底不放心跟着凑近前来,此时也顾不得冒犯,一手搂住燕承锦往旁边一带,自己拦在了燕承锦身前。如此这般,总算是让何均那一掌弄了个空。
以此同时,瓷器碎裂的声音和重物撞击的闷响几乎不分先后地传来。
燕承锦手中的盘子最终还是如愿以偿地砸到了何均的脑袋上,而另一声闷响,则是林景生不及救援,情急之下转而先阻止何均,翻腕将手中银枪横扫,枪身狠狠抽在这毫无防备的何均后脑之上。
何大人在这两人一个有意偷袭和一个迫不得已的偷袭之下,一声未吭,终于众望所归地倒地不起了。
可现暂时谁也没顾得上理会他。
天麻尖着小嗓子都快带哭音了,几步赶上来拉着燕承锦的袖子急得快要抹泪:“王爷……王爷你没事吧?小的都快被你吓死了……”还没来得及上上下下地细看,林景生已弃了枪跨上前来,不由分说将人从许维臂中剥出来搂进自己怀里,也不顾外人在场就上上下下摸了两把,一边急急问道:“有没有碰着你?有没有吓着惊着?有没有那里不舒服?”
直到何均呯然倒地,燕承锦一颗心才落了地,回想起来才猛觉得方才一番情形实在惊险之极,想到若是一个不慎叫何均那一掌给拍实了,那后果想必不是他乐意看到的。也不由得身体僵直地后怕起来。此时被林景生搂进怀里一通查看,看着他一直面不改色的脸上此时微微发白,满是深切的惊吓和担忧,听着他一连串的关切追问,感受着隔着衣物传来的体温和心跳,顿时觉得安心下来,摇了摇头讪讪地笑着道:“我没事……”
燕承锦见他神色如常,回想方才,何均也确实没有碰着他,总算是微微放了点儿心,却仍旧不松手,板着脸道:“我不是让你在旁边看着就好么?这么冒冒失失的凑上来,有没有想过万一受伤的后果?碰着了怎么办?受惊了怎么办?摔倒了怎么办?……”他一一地数落着自己的担心和焦虑,一时间竟比平时最能念叨的天麻还要啰嗦。
燕承锦虽然不惯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责问自己,但也明白林景生亦是一番苦心——这人抓着自己的手指到现在都是冰凉冰凉的,手心里湿湿的一把冷汗,是真真切切地在为自己而担惊受怕。再加上这事确实是自己考虑不周,也不好得理直气壮,低下头小声道:“我怕你赢不了……”
林景生哭笑不得,着实都替何均觉得那一盘子挨得万分冤枉:“……你没看出来他都已经要承认自己输了么……”
燕承锦轻轻‘啊’了一声,他虽然也习过武,而且也算用心,但诸事缠事,并没有多少精力投在武道之上,平时练习也就为个强身健体之用,功夫虽算得不差,但也仅仅是不差而已。对付寻常人是足够了,眼力和身手却怎么也比不得何均这等追求以武证道之人的程度。再加上
情绪不稳和关心则乱,一双眼多半只瞧着林景生,那里顾得上细看何均,没瞧出场中局势如何也不足为奇。
燕承锦伸手一指旁边还呆站着不知如何是好的许维:“明明是他告诉我何均不会输!”
许维十分无辜的张大了嘴巴,干巴巴地道:“王爷,你方才的问的是何大人什么时候会被打趴下,不是问我何大人会不会输啊!虽然何大人也许会输,可也不会到被打趴下的地步……”他这话实在是肺腑之言,这两人看样子皆是浸氵壬多年的武道高手,高下也就在毫厘之间,彼此都没有完全压制对方的实力。输赢或许是定局,但一方要被打趴下却绝不至于。
燕承锦恼了,指着许维怒:“你怎么不早说!”
许维眨巴着脸满脸无辜。
林景生把他指人的手拉下来握住。咳一了声轻轻道:“你还怪别人?”
燕承锦着实理亏,再加上成功地转移了林景生的念叨,抿着嘴不作声了。他转眼看向何均,又吓了一跳,又将手抽出来朝何均指:“他、他……”
何均叫燕承锦那一盘子正磕在脑门上,砸破了个口子,这会儿工夫,血慢慢流了一脸,他无声无息地趴在地上,加上头发散乱开来,瞧起来好不狼狈。
燕承锦并不怕血,可他显然没有见过街头斗殴拍砖的场面,再加上这战果是自己造成的,一时难免有些惊慌。
“没事,何大人身强体壮。流这点血将养两天就没事了。他只是一时晕过去而已。”林景生瞄了何均一眼,忍着笑轻声道:“……虽然这手段不太光明正大,但以后你若是万不得已时记着别再用盘子,你就是丢个茶壶或都花瓶的都比这强些。”
燕承锦欣然受教,又忙忙地指挥许维天麻两人:“快快,先把他绑起来,要不一会他该醒了。”总算他记得人家脑袋是自己给开的瓢,又发善心地叮嘱许维:“你带着伤药没有?记得帮何大人的头给包上啊……”
第77章
顾念着何均的面子,自然是不能像几名下属那般将他手脚捆作一处。许维将他搬进船舱里,让他倒趴在椅子上,寻了窗帘撕成布条就着这姿势将人给绑上了。又拿来清水伤药,给他清洗包扎,又替他稍稍整理了一下散落的发鬓,总算让何大将军看起来不是那么形容狼狈。
何均果然如林景生所说一般身强体壮,这一晕也就只是片刻的工夫,许维才刚给他收拾妥当,就听他轻轻呻吟一声,挣扎着似是要醒了过来。
人虽不是被自己当头一盘子给放倒的,但许维对上何均那还带些迷茫困惑的眼神还是没来由的心虚。叫他摆弄昏迷不醒的何均大将军没有问题,可如今人家睁了眼,再要让他去给何将军擦擦脸梳梳头理理衣服的,许维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他悄悄地后退了两步,转着眼睛一旁看去,天麻出去收拾不在舱内,他只好向燕承锦求助,小声地唤道:“王爷?王爷?何大人醒了……”
何均听到王爷两字,猛然一惊,神志倒略略清醒了两分,也顺着他的目光朝一边看去。
燕承锦除了方才立下大功的盘子之外,原本还准备了一包迷药攥在手心里,适才紧张之下,指甲掐破了纸包也不自知,任由药粉撒得满手心都是。
林景生也是刚刚去牵他手时摸了一手粉未状物事才发现,一时又是好气又是担忧:“谁让你还弄这个的?这些东西你现在最好都不要碰,对你身子不好……”念叨着一边拉过他的手将上面沾上的药粉拍干净。仍旧不太放心,顺手又取过桌上茶壶倒水与他冲洗,最后看看没有手巾,索性扯过自己衣袖替他擦手。
而燕承锦却是低着头乖顺地听他抱怨,也不曾分辨一句。目光却不太老实地看着他忙忙碌碌地给自己洗手擦手,脸上没有半点反省和不悦,反而笑嘻嘻地十分高兴喜悦的样子。
这两人都专心致志心无旁鹜,许维怕惊动了何均叫得又不大声,便自动给忽略过去了。
许维等了一会儿不见燕承锦有什么反应,又不放心何均,只好又转头朝他看了一眼,却见何均微微眯着眼睛看着门口头挨头凑在一起的两人,那神情看似清醒,偏偏又不喜不怒木怔怔的一点儿表情也没有。
许维给吓了一大跳,心道坏了王爷那一盘子该不会把何大人敲傻了吧?想到这儿许维可就担心起来,他默不作声地盯着何均观察了片刻,只见何大人硬是保持着那个面无表情的模样直直看着前方,
许维自然没有能看出何大人心里的千头百绪,他只是越看越觉得何大人那个什么……像是被打傻了似的……
他当下就紧张起来,也顾不得是不是打扰王爷,三两步窜过去扯扯燕承锦衣摆,眼角示意燕承锦朝何均看去:“王爷,你看何将军他……”许维一向心直,口无遮拦地就把心里话倒了出来:“何将军他不会是叫王爷你给打出毛病来了?”
燕承锦拍开他的手,小声道:“他身体底子好,我也只是轻轻敲了他一下,那有那么容易就被打出毛病来的。”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也向何均看去。
何均此时已然完全清醒过来了,既想起了之前发生的变故,也发现了自身被反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这一窘迫事实。人生如此变化无常大起大落,还是何均平生首次的经历,但他也算阅历老道,如此马失前蹄落入情敌手中叫人给绑上了。此事虽出乎意料,却也没让他生出寻常少年人会有的羞愤欲绝之感,不过心里恼怒愤恨悲凉感慨种种情绪自然绝不会少。
最可恼那两人还在自个面前卿卿我我旁若无人,何均只觉这场面荒唐可笑却又无比讽刺,简直都要觉得自己心如枯槁死灰一般了。
再听许维还在那里扯着燕承锦朝自己这个方向又是努嘴又是使眼色的。何均隐隐约约听得他们商量的是什么,顿时啼笑皆非,只好继续面无表情地保持着沉默。
看何均如此镇定得堪称麻木的表情,燕承锦心里也有点儿犯嘀咕,想了一想,拉着林景生双双走过去,先是对着何均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叫了一声:“何兄?”
何均尚且记得眼前一黑之前落到自个脑门上的盘子,以及脑后生风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好事。此时眼角余光再扫见他两人衣袖下尚且牵在一起不曾分开的两手,已然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心情,闻他叫唤也只是木着脸轻轻地点点头。
燕承锦从他这番反应上实在判断不出什么,偏着头又打量了他一会,突地绽颜而笑,伸手指着自己道:“何大人……嗯,何大!你自个脚下一滑摔了一跤不慎撞坏脑子,现在还认得我是谁吗?我是你家隔壁邻居张三。你去年娶媳妇时向我借了十两银子,一直都没还呢。什么时候还?再不还的话,嗯,你是不是要卖身到我家做三年长工抵债?”
何均纵然是满心凄苦与忿然,也架不住他这番胡言乱语的编造。想起他前两日沉郁忧愁的模样,与林景生牵着手站在自己面前这个人活泼欢快的人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一般。这不受拘束的活泼心性或许是他一直压抑住的本性,可惜能让他如此畅快地放开心怀的人却偏偏不是自己。
纵然挨了完全不曾手下留情的一盘子,又落到了眼前这局面,但他觉得自己对眼前这个人仍旧喜欢得很。何均心里虽如同灌了半坛子老醋一般满心酸溜溜,但看他那般笑容,对着燕承锦的目光仍是忍不住柔和下来。勉强在嘴角牵出一丝苦涩笑意,淡淡道:“王爷,桃桃……我当然认得你是谁。”
燕承锦讪笑着‘哦’了一声,却是大大地松下一口气来,拍着胸口对何均道:“还好你不是真……嗯。要不然以后见了皇兄非得扒了我的皮。”他转眼朝何均额头上看去,神色里多了两分真诚的歉意:“实在对不住了啊,我那时也没想过真把你打伤的。不过景生说了,这伤口不大,以后也不会留疤的,保证绝对不会破相,你更不用担心以后成亲的事。何兄大人有大量,先原谅我则个,以后我再向你陪罪。”
何均这才觉出额头上传来丝丝的疼痛,想来正是那只盘子的功劳,他本能的想抬手去摸一摸,手却被绑着动弹不得。他对容貌也不是十分在意,只是觉得燕承锦叫得十分顺口的那声景生十分刺耳,微微叹了口气,遂摇了摇头不再理会这个。
是时天麻收拾完甲板进来,看见何均醒了,少不了又是奔过来一番担忧问候,又替自家主子赔不是,总算还记得体谅何大人辛苦,给他喂了杯温水。
何均喝了水之后精神稍稍见长,看了看身上捆着自己的布条,问道:“王爷,你们这是要做何打算?”
燕承锦露出个温和且欢快的笑容,对着何均眨了眨眼睛,十分诚恳地道:“嗯,这个……我这一趟出来得仓促,身上没带多少银两,自然是要拿你去换些路费……”
第78章
“桃桃,你别再捉弄何将军,我们盘缠够用。”一直站在一旁的林景生开口阻止了燕承锦再信口开河下去,他脸上微微带笑,在心里已忍不住把他的桃桃两字换作了淘淘。
林景生朝着何均点了点头,和言悦色地道:“何大人,承让了。虽然有点胜之不武,但我终究是赢了你。既然如此,咱们就如之前约定所说,桃桃回京一事就不劳何将再费心了。只是怕将军心有不甘,才如此委屈将军片刻,等我们走时,自会放了将军。你那些手下再过半个时辰药效一解自会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