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久。
“进去吧。”我慢慢把手放开,可雅女还是紧握我的手,一点没要放开的意思。
放手吧,不要让我犹豫,别让我动摇。趁现在还没依赖上,放我走吧。指尖在微微颤抖,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雅女的手慢慢松开了。
我迈步往安府里走,我知道我现在的背影一定落魄极了。一个灼热的视线一直盯着我,我想回头,但我怕一回头,便就抛弃了所有,奋不顾身和他在一起。
“相信我!相信我好吗!”雅女大喊,“我们一定会……在一起!谁也分不开我们。”
我继续往前走,回屋,关门,像往常一样换衣洗漱。我以为我能和以前一样看惯生离死别曲终人散,毫不费力地从他身边离开,但就在我看到他睡过的床时,我知道我不能。我已经无法从他身边离开了,这间屋的每个角落,甚至空气中的味道都有他的影子。我这才发现,在自己的生活中,他已经成了不可缺少的存在,想抹也抹不掉了。
我蜷缩在雅女床上,眼泪浸湿了被子。从小到大我都是这样,受了委屈,躲在角落无声的哭。这一次,我感觉自己五年来压抑的所有不愉快全部一次性发泄出来了。
无论能否问到杀我爹娘的凶手,我都不能继续留在安府了。雅女阿,你岂止是我在京城的第一个朋友,你就是我这一生第一个朋友阿。就让今夜作为我美好的记忆永记在心吧。
神源知道这世上除了爹娘还有疼我爱我的人,就足够了。
爹、娘,今晚就让孩儿任性一回,就一回!
我猛冲出门外,外套没穿连门也没关。雪越下越大,外面一个人也没有,但我知道,我知道的。他一定还在那,绝对还在!我大口大口呼吸奔跑,脸冻得已全然没知觉。
老远看见一人站在安府大门口,头上肩上落了厚厚的雪,身形消瘦,低着头像个断了线的木偶。脆弱的似乎只要一碰就会化为灰烬。我加快脚步冲上去一把抓住他衣领,他身上的雪被晃得掉到地上。
“你想抱我吗。”我坚定地看着他,完全不顾他已经震惊不已的表情,“你想抱我吗。”我又重复一遍。
大片大片雪花落在我们身上,我们在银装素裹的空间里,整个世界似乎只有我们,我和雅女。
“想……”
大年初三,丞相安怀文外出归来,夹道欢迎的百姓不盛其数,安府上下自然也是热热闹闹。下人们进进出出准备晚餐,各房太太少爷小姐七大姑八大姨全部上桌,一派其乐融融。
我假借风寒之由待在屋里。就今晚,爹娘,等孩儿今晚问出杀你们的真正凶手孩儿就能为你们报仇了,请爹娘再忍耐一下,我会让安怀文亲自到阴曹地府给你们解释!
脑中闪过雅女的脸,我苦笑。笨蛋,你还真当自己是包雅女,是安府的书童吗,我早就知道了。又想起三十夜里,他在门口横抱起我,光明正大的踏进安府大门,何等威风阿。只是这威风时刻却只有我们知道,说不清是遗憾还是庆幸。
肉体纠缠,到现在唇上仿佛还留有他的温度,手上还有他皮肤的触感。身份虽假,但你这个人,神源记住了,后会无期!
夜深,我换好夜行衣在房与房之间穿梭,找到了安怀文的书房。透过瓦缝,看见安怀文坐在书桌旁正聚精会神的看公文,没有下人伺候,桌上的蜡烛苗时不时晃动一下。看来传言不假,安怀文果然是非常效忠朝廷,才回来一天不到就开始处理事情,这种人竟然和杀我爹有关系,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继续在房顶等待时机,等到大部分人都已睡去,院内已经没人走动的时候,我用一小瓦片对准那烛苗猛地一甩。火苗被打灭,我瞬间翻下去破窗而入!还没等安怀文反应过来就冲上去用刀抵住他脖子。
“你要敢出一声我就割断你喉咙!”
安怀文缓缓举起双手,我迅速点了他身上几个大穴。
“安丞相,我想你定猜不出我是谁吧,你也定想不到你刚回京城就有人想取你性命。”
他眉头紧皱,一直盯着我看的眼睛,像是一把锋利的刀,要把我捅出个洞。我索性取下面纱让他看个够,我在他眼里看到巨大的震惊,他越吃惊我心情就越好。
“哈哈哈。”我掐住他脖子,“亏你还能认出我,我跟我爹长得像吗,今晚神源德天的儿子神源鹤找你索命来了!”我狰狞的笑,甚至忘记问他杀我爹娘的凶手是谁,满脑子都是一个声音: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手上的力道加重,安怀文浑身发抖,眼球上翻。
就在这时。
“爹,孩儿进来了,孩儿想和您商量事情。”一人推门而入,没敲门也没通报,而是直至推门进来。
一身白衣,竟然是包雅女。
我和他面面相觑,安怀文趁这机会猛挣脱我的手。
“来人阿!有刺客!”他声嘶力竭的喊。
顿时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人数不少,伴随脚步声的还有棍子敲击地面的声音。我用手劈向安怀文后颈把他打昏,冲上去捂住雅女的嘴,带着他飞上屋顶。
“别动,敢出声我就杀了你。”我在他耳边轻说。
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他一点不紧张,反而心安理得的倒在我怀里。
安府上下所有人都出动了,誓死要找出刺客,一群群人跑来跑去,口中什么不堪入耳的话都有,看来这个安怀文还不是一般深得民心。不过这难不倒我,我轻功最好,虽说多带一个人,但对付普通人足够。
我扛着雅女出了城门,在郊外的小树林把他放下,同时迅速点了他几个大穴。
捡树枝,生火,铺草垫一系列过程中,雅女的视线一直跟着我。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也许先静一静对双方都好。
一切收拾妥,我做到他对面。
“我给你解穴,你要保证不逃跑不大喊,同意就眨眨眼。”
他眨眼,我给他解穴,他吃痛地倒在地上,应该是累坏了。
他果真什么也没干,和我一样坐着。我看着篝火,不知该什么跟他说,明明已经做好不再见面的准备了。
许久,火有些小,雅女往火堆里扔了根树枝。
我实在受不了这气氛,“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为什么杀丞相。”他声音很轻。
“都这时候了还丞相丞相的叫。”我冷笑,“该叫爹了吧。”
他抬头看我,“你都知道了。”
“是阿,宝加一女为安,你的名字又带个雅字,莫不就是当今安丞相的二少爷,安帝雅喽。”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冲他自信一笑,“一开始。”
其实开始我并不知道,只是不想让他认为我很傻。他还没落水前,晚上我打探地形经过他屋子,高床软枕,尽显奢华。来回伺候的丫头一个比一个漂亮,口中“二少爷”叫的一个比一个甜,白痴都能猜出来。
“原来只是我自以为是。”他目光暗淡,“当初烟波楼相遇,你替我解围,只是想接近我来杀我爹吗。”
“你爱怎想就怎想吧。”反正现在解释也没用了,五年来我受过的委屈还少吗,总不见得每件都要解释。
“那你可知,我当初为何会进烟波楼。”他直视我的眼,“我走在街上看到一人背影与我日思夜想的人极像,其实我和他也就见过寥寥几面。”他自嘲的笑了笑,“小时候,我在府里的花园碰到一个陌生男孩,因为在府中从未见过,我上去跟他打招呼。也不知怎的,聊着聊着就扯到各自爹爹身上了。我说我爹是当今丞相,整个府都是他一个人的,他相当不屑,他说他爹是天下敬仰的剑客,他说,他爹叫神源德天。”
我浑身一震,原来他从头到尾都知道,他会进那污秽之地只是因为我去了那儿。他从一开始就是来找我的。
记忆又回到从前,那年冬天我十岁,爹带我到京城玩,顺便去友人家拜访。确实是遇到一个男孩,只是那男孩浑身脏兮兮,满脸委屈,一开玩笑就哭,分明和眼前这人无半点相同之处。
“你是那个……小脏人?”
“对。”他眼里溢满温柔,“你还说像我这样浑身脏兮兮的,以后穿白衣可怎么办。”
我有些窘迫。
“那你一开始干嘛隐瞒身份。”
“你不也没告诉我你真名。神源鹤,姓神源单名一鹤字。”他似乎比我还有理。
我更加难堪了,合着他早就什么都知道,我在他面前做的一切都跟小丑一样,我觉得我现在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
“现在你能告诉我了吗,为什么要杀我爹,接近我是为了要杀我爹吗?”
总感觉此刻的他很脆弱,受点刺激就会崩溃。可我已经决定了,我不打算瞒着他,不想瞒着他,他有知道的权力。
“报仇,找出杀我爹娘的凶手,你爹知道凶手是谁,但是。”我直直看着他,“我从未想过要借你来杀你爹,起初在烟波楼你说你在安府,我是想经过你进到安府。可入府后,我就……就……”就在也没想过复仇的事阿,因为那段时间我真的很快乐阿!
“你是喜欢我的。”
从未这么赤裸的把自己展现在别人面前,从未这么坦诚地把自己想法表达出来,从未这么喜欢过一个人,从未这么对一个人……舍不得放手。
“……是。”
第6章:背叛
他的吻突如其来,霸道又野蛮,我从不知道他还有如此强势的一面。我勾住他脖子,恨不得把他揉进身体里,只要他要,我能给的全部都毫无保留地给他。火光映出他性感的背脊,还有闪亮的汗珠。
“跟我回府……好吗……”
“我记得在烟波楼,你也这么对我说过……阿……你轻点!”
他轻吻我的嘴角,“当时,你选择跟我走。”
“呵……现在回去是让我送死吗。”
“我会想办法求爹,让他网开一面。”他停下动作,“信我,我说过谁都没法阻止我们在一起,我们去问爹凶手是谁,我陪你一起去报仇。”
我犹豫半天,竟然真的有人愿意陪在我这种人身边吗。
“你真愿放弃身份跟我走吗。”
“这有何难,我在安府也是空有个身份,什么事都是大哥在处理,爹娘器重的是大哥,皇上看重的也是大哥,我留不留在府中根本无所谓。”他温柔一笑,眼中闪过一丝落魄。
我把他额头贴在我胸前,“看来咱俩都是孤单的孩子阿,我跟你回去。”
“有鹤儿这句话,帝雅誓死护你周全!”
“周全倒不用你护,只是你这么一直停着不难受吗。”
他这才反应过来继续活动,力道比刚才大好多,这个混蛋!
第二天清晨,我和帝雅踏进安府大门,下人把我们带到安怀文的书房,我知道无论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安府上下都会等着我们。
“爹,孩儿回来了。”帝雅跪下。
“恩,回来就好,旁边这位就是德天的儿子吧。”安怀文抿了口茶,果然老练,经昨晚之事还能像平时一样稳重镇定。
我双手抱拳算是行礼。
“晚辈昨夜冒犯,还请安丞相不要怪罪。”我实在不想给安怀文好脸,可当着帝雅的面又不能和他亲爹犯冲,“晚辈只是想知道杀我爹娘的凶手是谁,请安丞相告知。”
安怀文和我对视,那锐利的眼神仿佛要把我心穿透。
“听说你喜欢雅儿。”
此话一出,我和帝雅都愣了。
“不……不是的爹,是我先……”帝雅连忙上前。
安怀文手一挥,示意他闭嘴。
“是。”事到如今我也不想隐藏对帝雅的感情了。
“好,我可以告诉你凶手。只是报仇和与雅儿在一起,你只能选一样。”
“为什么!”
“没为什么,我不可能告诉你凶手还允许雅儿和你在一起,他是我儿子,我要对他负责。”
“你从未关心过我!还说什么对我负责!”帝雅猛站起来,“我要和他一起去报仇!”
安怀文感到不可思议,“从小到大你从未逆过我的意思,如今却为了个男人和你亲爹顶嘴。”
“你算是我爹吗,你眼里只有朝政,你喜欢的只有大哥!因为我娘是女支女,你觉得我脏是吗!”
“你!畜生!不准对你娘不敬!”
“我娘?你还当他是你妻子吗。”
“混账!”
安怀文起身一巴掌打在帝雅脸上,我迅速抓住他手臂,打巴掌的手停在半空。
“安丞相,家丑不可外扬,当着我这个外人的面就消消气吧。”
安怀文收手,不再看帝雅,“神源小兄弟,想怎么样了。”
“……我愿意为了帝雅暂时放下仇恨,尽管不报仇,但我还是要带他走!”
“鹤儿……”
我用眼神鼓励他,别放弃!要坚强!
“哦?”安怀文老成一笑,“你只是暂时不报仇,可你要带走我儿子,我怎么知道你走后不会去报仇。”
“那你想怎么办。”
安怀文眼中闪过一丝狠毒,“废除武功,永不报仇。”
“你!”
帝雅走过来抓住我双肩,眼神无比坚定,“不要管我爹说的,去报仇吧,找出杀你爹娘的凶手。我没关系,我真的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我的手明明抖得厉害。我也不是没想过,等报了仇,我还有什么理由留在世上,还有什么理由值得我留在世上。到时,我和这世界没有任何羁绊,就像真空人一样,那不是比不报仇还痛苦。
帝雅,你就是我和这世界唯一的羁绊!
我推开帝雅,“好,若我废武功,你就让帝雅跟我走。”
“这是自然。”
我运行真气,用力往左腿一打,我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刺骨的疼痛。我疼得单膝跪地,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额头往下掉。我知道我的左腿废了,从此我引以为傲的轻功再也没用了。
爹、娘……
“你怎么这么傻!”帝雅眼眶通红。
我冲他虚弱一笑,准备下一击。
这时,突然一群侍卫破门而入,是皇家军。他们数量之多,几秒就把我们包围,为首的侍卫站出来。
“多谢丞相鼎力相助抓捕逆贼,圣上说,要给安二少爷记头功。”
几个人上来抓住我,左腿已废,剧烈的疼痛让我浑身无力。
“带走!”
侍卫拖着我往外走,我看到安怀文,他在原地站着。安帝雅,他也在原地站着,头发挡住了他的眼。我真傻,傻到离谱。就因为别人对你说几句好话,你就以为他真心待你吗。除夕之夜,深夜树林说的话,其实都是为了引自己上钩吧。神源鹤你真傻,你竟然又一次相信了别人,五年来你一点长进都没有!
“犯我者,我必以十倍相报!”撕心裂肺的怒吼响彻天空。
我不知道自己被拖到了哪里,他们把我扔下就不管了。潮湿腥臭的杂草铺地,空气中弥漫着恶心的味道。我躺在地上望着小窗外的光,真可悲阿神源鹤,说什么报仇,你现在这样子连猪狗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