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时他才终于明白眼前这个捉弄了他半天的神仙就是他要送仙丹的主子。司茗又羞又气却不敢发作,只将那单薄的下唇咬的再无血色。
温阮见他又咬唇不语,脸色也比刚才难看。便挥手斥退了仆从,转身走过来伸手作势要抚上他的唇。
不料却被他转头避开,温阮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空中,讪讪地笑着问道:“这又是为何?”
司茗不答话默默放下手中的金丝笼子,然后仔细地整好衣带恭敬地对着温阮下跪,同时高举起手上的方盒郑重地说道:“奴才司茗奉太上老君之命来给上仙送仙丹,请上仙过目。”
温阮也不接,只是看着他笑:“你在跟本仙置气?”
司茗不为所动,仍旧举着方盒重复道:“请上仙过目。”
“呵呵,有趣。”温阮笑声才落脸色却突然一变,一掌拍飞司茗手中的盒子,拧上他的下巴抬起来对着自己,却莫名失了言语。
望向自己的这双眼睛清澈通透,所以能更清楚的看到里面的羞愤、委屈、伤心、恐惧还有隐隐的不甘。眼角包了一圈眼泪却晃悠着怎么也不见掉下来,可知手下的人有多么用力地在压制。
手一松,那不知死活的奴才便倒在地上。温阮冷冷地看着他,俊朗的面上覆着凛凛寒气,墨黑的眸中一片深邃。
他是玉帝的亲侄子,九霄天宫里众仙追捧的对象。因父上温齐天君在一次仙魔大战中不幸战亡,其母上昭阳公主坚贞刚烈不愿苟活,在生下他不久后毅然跳下诛仙台追随夫君轮回去了。
于是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孩出生便成了弃婴。幸好有玉帝接来抚养,从小宠着纵着,视如已出。他想要的东西无论多么珍稀也会有人不远万里亲自捧了来送到手上,他想要的人就是死了烂了化成灰也得从阴曹地府爬回来。
温阮束发之年便已出落的俊美无匹。一头乌黑的青丝束以金冠,玉盘一样的面上龙眉凤目、皓齿朱唇。通体的紫色锦袍宽袖长襟、裁剪得体。腰间束着绛紫色飘带,金丝滚边。上挂各种琳琅环佩,色泽莹润。端的是神采英拔、高贵优雅。
因他生性爱笑,眉眼之间常含着几缕笑意。虽从小养尊处优,但好歹没惯出什么恶劣脾性。束发起跟随玉帝出入凌霄宝殿,见了众位仙长谦虚恭顺,礼让三分,博得了一片称赞。
然礼貌归礼貌,众仙心知肚明这位将来或继正统的小子可惹不起。简单点说,就是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而这一千多年来,偏巧就有一个不怕死的老跟他作对。那是玉帝的小舅子青炀,按理跟温阮也算半个亲戚。可这两人天生不对付,每次见面都如世仇,小则冷嘲热讽大则兵刃相向,根本水火不容。
青炀不比温阮大多少,但生性孤傲,嘴巴刻薄。温阮从小调皮,爱打爱闹,每每让青炀撞见就是一通讥讽,说什么玩物丧志、不思进取。长大后温阮尤爱饮酒作乐,平日里出入各种宴席聚会,放浪形骸。对此青炀更是嗤之以鼻:不务正业、自暴自弃。
一个月前东海突发海啸,洪水祸及周边渔村致使渔民房屋倒塌、田园冲毁,人员死伤无数。消息传来凌霄宝殿一片哗然,玉帝大为震怒,是青炀一脸正气地站出来主动请旨前去东海调查实情。然后他前脚刚走,温阮就在自己殿里大摆筵席喝酒吃肉,庆祝那个从小到大如影随形鬼魅一般的讨厌鬼终于离开天宫。
不知带着一身凛然正气远赴东海的青炀若是知道温阮在这个时候纵情欢乐,会不会立马杀回来将凌虚殿的招牌砸个稀烂。但是无论怎样他还是走了,走就走了罢又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小青炀跟温阮作对。虽然不比大青炀来得刻薄招嫌,反而还多了几分单纯可爱,但那固执刚烈的样子倒是一点也不差!
更何况他还只是个奴才!
温阮越想越气,看着司茗的眼里似要喷出火来。而司茗早已恢复平静,他深知自己冲撞了这位上仙,便老实地跪在地上一声不吭,静候发落。
可是等了好久也不见这上仙有什么行动,他的双膝已经麻木,刺刺地扎进全身各处穴口,奇痒难忍。但是他不敢出声也不敢动,只能强行忍受着,生生将额头逼出一层密密的汗。
忽然一双手伸过来扶上他的胳膊,怔忡间身体已经被拉起来。但因双腿跪的时间太久已经脱力,还不及站稳便一个趔趄摔进了对面人的怀抱。
这次终于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清新气息。司茗眨眨眼,脑里瞬间闪过小时候见到的大海。
有了意识后便想着要挣脱,不料却被那人抱得更紧。什么东西柔软地附到耳边,轻声低喃:“你可曾想好了如何感激本仙?”
话音缠绵暧昧,落到耳里一阵酥麻。司茗回忆着方才那张盛怒冷漠的脸,实在想不明白怎么就突然变般温柔了。
但他终究不是自作多情的人。初来天宫时老君就教导他无论去哪里见到哪位神仙,只管本分的做好自己的事情,其他一律不要问不要想。天宫不似人间万一有个不幸死了还能转世轮回,在这里若不慎触犯了禁制,那可真是要被打散精魄,灰飞烟灭了。
想到此司茗便不再挣脱,静下心来想温阮问的话,可是想了又想也没想出有什么能回报的。
他本就是人间一无所依的孤儿,是老君可怜他才将他带回七星殿跟在身边学习炼药。所以别说拿什么回报了,就是此刻身上穿的衣服还是天宫发给他的。
心里又是一叹,司茗靠在温阮的怀里认真地说道:“回上仙,奴才虽孑然一身但好歹是老君领回来的。若上仙不嫌弃,请容奴才先回七星殿向老君请罪,然后再回您殿里收拾洒扫一年。不知上仙意下如何?”
温阮不答话。
司茗静等了一会,又道:“洒扫两年如何?”
温阮还是不答话。
司茗无奈只得重重一叹:“请上仙来定吧,奴才领命便罢。”
温阮轻轻松开环着司茗的胳膊,将他的脸捧到自己眼前。
看着那双清透的墨黑色的眼睛再次对上来,温阮心里一跳,呼吸变得粗重,连说出的话都哑了几分:“我要你,要你拿这个来感激。”
说罢再等不得半分,急急就覆上那双单薄微翘的唇,好似将死的鱼儿被重新投入湖中。长舌蛮横地撬开他的牙关,肆意地汲取津液,放佛要将眼前的人吃入肚中。
司茗睁大眼睛看着温阮紧闭的双眼,大脑一片空白。他完全忘记了挣脱,也不知道要怎么挣脱,只有顺着本能茫然又笨拙地接受着这突如其来的强吻,再没有多一点的力气去想其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场亲吻终于结束。司茗木然地看着眼前心满意足的上仙用舌头轻舔嘴唇,一半回味一半夸赞地笑道:“滋味果然不错。”
第三章
司茗刚踏进七星殿,老君便一个箭步冲上来抓着他的手腕,急切地问道:“是不是迷路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有没有触到什么禁制?可有受伤?”
司茗心里隐隐泛起一阵感动,没想到平日大大咧咧的老君竟也有体贴入微的时候。何况他才只来了几天,与老君的关系连熟悉都算不上。
更何况,他还只是一个奴才。
“没有,奴才没有触犯禁制,也未曾受伤。”司茗看着老君,勉强一笑:“就是迷路花了一些时间,奴才办事不利还请老君恕罪。”
老君这才松了口气,抓着他的手也渐渐放松:“都是老头我糊涂,忘记了你来的时间短。”说着又似想起什么侧过司茗的身子向外张望着,喃喃自语道:“咦?他人没跟着来吗?”
司茗知道老君说的是谁,轻声回道:“上仙派人将奴才送回来的,只送到七星殿十丈外就回了。”
老君回头看向司茗:“这么说你真的在路上遇到他了?”
司茗点点头。
老君又问:“但他还是让你把东西送到凌虚殿门口了吧?”
那算送吗?司茗在心里苦笑,一时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老君见他不答话,也知是遭了温阮戏弄。当下愤愤一哼,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来到时间短,没见过多少神仙自然也不知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但是日后无论你接触了谁,可一定要记得千万不要招惹凌虚殿的那位。那可是个惹不起的主,黏你的时候就是块牛皮糖,想撕下来还得赔上自己一层皮。弃你的时候你就是块牛皮糖,他宁可把你吃了化了,你也别想再沾他一根毛发。他是见异思迁、始乱终弃惯了的,所以无论他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老君哇啦哇啦说了好多,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司茗手被他握着,人静静地听着,素白清透的脸上沉静如水。
待回到自己房里掩上门,司茗才觉自己的双腿酸痛无比。一路扶着墙缓步走到床前,才敢慢慢放下身子躺了上去。
衣服上是干净的不用担心把床铺弄脏,领口上飘来淡淡的香气那是凌虚殿的味道。占尽便宜的上仙放他走的时候强迫他换下的,说什么有来有往,有欠有偿,既然老君辛苦炼了丹药还不远千里派人送了来,他这个大方豁达的上仙送一件新衣当酬谢也是应该的。
话说的头头是道,有理有据,让捏着衣角手指关节泛白的他无从反驳,只得千恩万谢地收下。
本打算回来后压箱底的,狡猾的上仙料事如神,非要他在自己殿里换下。勉强应下后他又派了七八个奴才帮忙更衣,这回真把没见过世面胆子尚小的司茗吓怕了。
想想这一日又是给人抱又是给人亲,末了还有这么多人要给他更衣。便是死活也不同意,抱着衣服的身体不停发抖,眼见着就要流下泪来。
或许是见他真怕了也或许只是可怜,那傲慢的上仙终于让步。才一点头,司茗连忙抱着衣服跑进内殿匆匆忙忙地换下来。再出来后,那上仙微笑着上下打量他一番,伸手扔给他一张金帛,打开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几条路线。
“这图是本仙画的,你按着走就能回去了。”那上仙似是极其满意自己的体贴周到,又看他了最后一眼转身走进了寝殿。
几个凌虚殿的奴才各自散去后大殿里很快只剩下司茗一人,他认真地收起金帛恭敬地对着上仙离开的方向长身一揖,而后低头躬身向后退出了大殿。
凌虚殿和七星殿,一个在天宫东北一个在天宫西南,正好一个对角。这中间还不知要绕过多少座宫殿,走过多少条岔口。司茗一路小心捧着金帛仔细地辨认着,偶尔碰上路过的仙子或道长,皆俯首跪在五尺之外安静的等对方过去。
天宫每逢夜里便会升起天灯。灯是普通的宫灯,上宽下窄,大小相同。灯身以琉璃为罩,晶莹剔透。上披红绸,扎成花结。十步一盏排成一条长龙,将天宫的夜氤氲成一片醉人迷蒙的红色。
司茗第一次见到天灯,只觉新颖奇妙,比他幼时在人间过年时候见到大户人家公子小姐手里提的各式花灯还要好看。
就这么痴痴地看了好久才想起来还要赶路,于是在顾不得其他甩开步子拼命地跑。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远远看到七星殿飞起的檐角,这才放缓了步子喘气调息,摁在胸口上的手都不敢放下来。
待终于跨进七星殿,人基本已经恢复正常。饶是老君内力深厚也没看出他有半点不对劲,只道那尚留在颊边的红晕是因为迷路耽搁了时间羞愧所致。
司茗沉沉地躺在床上,沉沉地想着这一天的事情。身体明明已经处于疲累的极端,大脑却异常的兴奋。想起来的人没有其他,全都是温阮。一会是嚣张放肆的笑脸,一会是冷酷无情的冰脸。
他得意地抱着自己,暧昧地靠在耳边说话。他轻轻捧起自己的脸,然后急切吻上自己的唇。
他吻上自己的唇。
他吻上自己的唇。
“不!不要!”司茗一个激灵打床上蹦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只觉灵魂都似要挣脱了身体而去。
四下一片寂静,想来没有人听到他的喊叫。司茗稍稍放下心,又在黑暗中平复了好久,才勉强起身拿起铜镜走到窗边,借着窗口撒下的点点月光往镜子里看去。
原本就白皙的脸此时更为惨白,额间豆汗涔涔,双眼黯淡无光。胸前身后的衣服已经湿透软塌塌地黏在身上,夜里凉风一吹全身冰冷。
司茗苦笑,放下铜镜倒回到床上。手指机械地接开衣带褪去衣衫,顺手拉过身边的棉被将自己紧紧裹在里面。头靠上干净柔软的枕头,再不能多想便昏昏地睡了过去。
不想这一觉竟然睡到午时,醒来的时候看到白晃晃的阳光照亮了整个屋子,怔忡间竟然感觉像回到了人间。
但下秒就清醒过来,人间可没有这么干净的床铺柔软的棉被。现在要想的也不是这些有的没的,得赶紧去跟老君请罪。
司茗急匆匆地穿好衣服,拉开门就看到屋外站着一个人。那人听到声音回过头,是比他大几岁的林师兄,在七星殿很有威望也是老君的得意门生。
林师兄为人随和亲切,见到司茗醒了便上前一拉他的手:“小师弟你可醒了,我都在屋外等了你三个时辰了。”
司茗脸一红,低声道歉:“对不起,我,我——”
话还没说完便被林师兄笑着截去,说出的句话不吝晴天霹雳,惊的司茗瞠目结舌,平复了一夜的心又提到嗓子眼。
林师兄说:“温阮上仙来了,是专门为了你才来的。老君说你还没起,他也不着急就命我过来等着,他自己在大殿等着。这会应该还在殿里跟老君谈话呢,咱们快点过去吧。”
言毕不由分说,拉着司茗的手便直奔大殿而去。
七星殿正殿,上仙温阮正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老君坐在旁边沉着脸听,一派苦大仇深。
“老君殿里何时得了那么乖巧可爱的奴儿?怎得都不跟小辈介绍一下呢?”温阮笑盈盈地端起茶盅,用茶盖轻轻撩开漂在水面上的茶叶,悠然地押了一口茶水。
老君面上又暗了几分,沉声回道:“你是高高在上的神仙,区区一个小奴才进宫有什么好向你禀报的?不过我得把话说前面,老头我殿里的东西你随便拿,人你千万别打主意。都是人间孤苦可怜的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可经不起你折腾。”
“噗嗤”温阮猛地笑出声,险些就被那滚烫的茶水呛到。一旁眼尖的童子立马递上干净素洁的锦帕,温阮放下茶盅接过来,一边擦拭着唇边的茶水一边慢悠悠地回道:“老君说的哪里话,小辈可不敢随便动老君殿里的人。只是……只是若那奴才自己先对小辈动了心,那可恕小辈无法坐视不理喽。”
老君懒理他这些话:“只要不是你先去挑拨他,以他这般乖巧懂事又知洁身自好,怎么会与你同流——”
“嗯?”温阮停下手上的动作,轻轻一挑眉毛。
老君自知失言,只好重重叹了,换了一副语重心长地模样继续劝诫:“阿阮哪,你也算老头我看着长大的,你的脾气性格我再熟悉不过。说老实话天宫里有那么侍奴,个个肤白貌美、秀色可餐,嘴巴甜也懂讨好逢迎。任你再怎么风流成性,哪怕一天换一个,除了陛下也没人敢说你。你又何必盯着这个呆头呆脑的司茗?何况他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老头我只是看他可怜才将他带回来,不图他有什么成就只要吃饱穿暖不再挨饿挨冻便好。司茗这个孩子虽然心地单纯善良,但也是个死心眼,认准了一件事情就义无反顾。你说你这三心二意、喜新厌旧的人,老头我怎么能放心把他交给你啊。”
老君这话说的言辞诚恳,催人泪下,只差将自己的一片肺腑掏出来。而温阮却不为所动,仿佛那些话真的就是左耳进了右耳出,打了一个路过,半点没留在脑子里。
“老君果然是出了名的护犊心切,小辈我还没说什么,您就按耐不住了。一会说司茗乖巧可爱一会又说他呆头呆脑,听得小辈直糊涂。小辈今日来就是想恭喜老君得了一个懂事礼貌的奴儿,比那些平日里让您忧心费神的童子不知好了多少。怎得老君就先往其它方面想,误会了小辈的好心呢?”温阮淡淡地看向老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