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这一年,老皇帝病逝,新一轮的皇位之争也开始了,左邵卿还知道,最后上位的正是刚被封为太子的战袁锋。
这场皇位之争同样激烈,死伤无数,战袁锋登基后,皇子中还活着的只有醉心书画的四皇子和年纪尚幼的七皇子。
而战袁锋也胜的极其艰难,最后是靠着从边界凯旋归来的陆铮的支持,才顺利登上皇位。
左邵卿心神有些恍惚,漫不经心地听着大家对这位陆国公的称颂。
“陆小公爷当真是战神转世,比之老公爷也不枉多让啊。”
“可不是,陆国公府世代为将,保我大央数百年,当真是我大央之福,民之所幸。”
“听闻小公爷十一岁便上了战场,十三岁就统领了三军,如今才几个年头,竟然将北狄打压的毫无反手之力。”
“要我说,这都是被逼出来的,当年老公爷受伤坠马,落了个半身不遂,做儿子的只好代父出征,你们忘了?太祖曾下诏,大央的兵权只能握于皇室和镇国公府手中,小公爷若是不能子承父业,这兵权可就得旁落了。”
“听闻朝中大臣有大半都忌惮着国公府,还总拿功高震主那一套愚弄圣上,嗤,都是一群只会掉书袋的榆木疙瘩。”
“应该是居心叵测才对!”
“正是正是!有种他们也上战场试试!”
“嘿,你让一群只会舞文弄墨的书生上战场?怕是连刀都提不起来吧?哈哈……”
众人哄笑,并且隐隐有几道鄙夷的目光落在左邵卿身上。
左邵卿暗自苦笑,尤溪镇地处东南,并未被战火波及,前世他专心进学,自然也就忽略了这些消息。
只是一想到,那位被誉为战神一般的男人再过一年就将成为他姐夫,左邵卿的太阳穴就凸凸的跳着。
左家正是借着国公府这层关系才重新迁回京都,老皇帝在位时,没人敢为左府求情,可老皇帝一去,新皇看在陆铮的面子上,也就默认了左家的所作所为,反正在他看来,一个小小的左家也掀不起大浪来。
左家所有人都以为,陆铮会看在姻亲的面子上举荐左家子弟入仕为官,可实际上他什么话都没说,什么事都没做,甚至从未在人前承认过左家这门亲家。
那陆铮为什么会和左府结亲呢?
有人说老公爷当年和左太傅有过缔结良好的口头之约,有人说左太傅当年有恩于国公府,也有人说国公爷看上了品貌俱佳的左大小姐。
就连整个左家也认为是这样,可是左邵卿却知道,事实的真相远不是如此。
这事情还是江澈告诉他的,老公爷曾经做过左太傅的学生,左太傅确实萌生过与国公府结亲的心思,只是左府再风光也没有国公府贵重,因此想想就作罢了。
至于陆铮为什么要娶左家女?江澈当时喝的酩酊大醉,左邵卿好奇就多问了几句,没想到得到的答案竟然是:“你以为这朝中只有爷我好男风?爷好歹还娶了三妻四妾,生了几个大胖小子,这陆公爷啊,呵呵,比我强多了,娶了个小门小户的女人当门面,成亲数年怕是连他夫人的房门都没摸过,可笑左家自以为攀了一门好亲,哪里知道陆公爷心心念念的是咱们的状元郎……
不过左府也不是没得到好处,若不是有这门亲,左家哪敢踏足京城?左邵晏就是再送我十个男人我也不敢给他开后门,不过这笔生意做的太值了,一个七品芝麻小官换了一个卿卿这样的美男子,太值了……”
这个消息让左邵卿心情好转了几日,觉得被抛弃的并不只他一个人,可惜他后来知道,左淑慧虽然没能得到陆公爷的宠爱,却是实打实的一品国公夫人,人前风光无限,人后也不是孤枕难眠,而是养了几个面首,逍遥自在。
反正偌大的国公府,陆铮很少在家,也从来不进她的院子,她该活的更滋润才是。
左邵卿并不知道,在他死后没几天,陆铮就以“氵壬乱罪”休了左淑慧,没多久,走投无路的左大小姐就服毒自尽了。
008.惩戒
白雪皑皑的北疆战场,一支十几人的马队在漆黑的深夜中悄然离开军营,朝着正南的方向驰骋而去。
赶了一夜的路,这支队伍在一处废弃的农家小院里落脚。
宋汉霖命人去砍些木材来生火,然后亲自监督他们埋锅做饭,半个时辰后,一锅热腾腾的面疙瘩汤就做好了。
又从包袱里掏出几块牛肉干,宋汉霖盛了一大碗汤端到陆铮面前,“爷,大军再过三日拔营,即使日行百里,一个月后也该抵达京都了。”
陆铮淡淡地“嗯”了一声,接过那个大碗,吹了吹直接到进嘴里,几口就将一碗面疙瘩汤喝了干净,“休息半个时辰。”
宋汉霖无法从他平静的面容中看出他的心思,可是心里急的要命,顾不得畏惧,问道:“圣上病重,朝廷连发了三道急招令招您回京,是怕您拥兵自重,若是一个月后不回去,那群老匹夫定会给您安个抗旨不遵的罪名。”
“无须理会。”陆铮将硬邦邦的牛肉干撕开,丢进嘴里一口一口地咀嚼着,无视下属那副猴急样,悠闲的闭上双眼。
“爷,您就算要抗旨好歹多带点人出来啊!”就他们这十几号人,中途被人灭了都没处伸冤去。
陆铮闲他聒噪,丢下一句:“老皇帝命不久矣!”然后转身进了里屋。
“啊……!”宋汉霖的下巴惊的快掉下来了,他不敢问陆小公爷为何这般肯定,只能默默的咽了口口水,暗忖:看来是自己多虑了,小公爷什么时候做过错误的决定?
只是他们这回南下到底去哪呢?宋汉霖摸着下巴又长出来的胡子闷闷地想:如今局势不明,爷不赶紧回京巩固地位反而跑去南方,意欲何为呢?
左府,灯火通明的前厅正在大摆筵席,左三爷的小院子里却只有一盏孤灯,烛光摇曳。
左邵卿捧着一本书倚在窗前的软榻上,视线投向正房的位置,眼神晦涩不明。
“三爷,这柳妈做的绿豆糕真好吃,比夫人那儿的常妈做的更好吃。”罗小六吃的一脸满足。
“哦?是么?你经常能吃到常妈做的糕点?”左邵卿头也未回,眼底却闪过一丝锐利的流光。
“咳咳……也没,就是……二爷有时候会赏凉生糕点吃,撞见我的时候都会分我一点尝尝鲜。”罗小六不自觉地降低了音量,脸上也带着挣扎的神色。
“我只是随口问问,你急什么?”左邵卿放下书本,从软榻上起身,一步一步地靠近罗小六,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还是说……小六子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的?”
“爷……”罗小六惊的跳起来,眨眼就跪倒在地上,额头顶地,“没……爷您多想了,小六子哪敢?”
左邵卿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
罗小六额头冒出了冷汗,他不明白三爷今天怎么怪怪的,这样的问话,这样的语气,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
还没等他想明白,肚子突然一阵绞痛,罗小六撑在地上的胳膊一软,整个人朝地面倒去。
“啊……”罗小六惨叫一声,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脸色惨白,嘴唇慢慢转为青紫色。
左邵卿神色淡然地坐在椅子上,从茶壶里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一口一口慢慢喝着,对地上罗小六的异状视而不见。
罗小六也不是蠢人,见左邵卿这不同寻常的态度和刚才那句话,猜到一定是自己平日的所作所为被三爷察觉了,他这是要自己的命啊!
“爷……三爷……”罗小六手脚并用地爬到左邵卿脚边,双手紧紧拽着他衣服的下摆,忍着痛说:“三爷……小六做错了什么?您要……唔……”
左邵卿居高临下地欣赏着罗小六的惊慌失措,嘴角扬起一道冷笑,“做错了什么?你会不知道么?”
罗小六蜷缩着身体,努力抬起头直视着左邵卿,发现三爷的脸还是那张熟悉的脸,五官精致,肤色细白,可这一刻他却觉得眼前这人无比陌生,再也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主子了。
他十指颤抖,忍痛爬了起来,“三爷,小的知错了……小的也是被逼的……夫人……都是夫人逼的……啊……”
豆大的汗水沿着脸颊滴落下来,罗小六的嘴唇已经被咬的血肉模糊,眼神逐渐涣散,两只手却依然拽着左邵卿的衣摆。
左邵卿没打算要他的命,往茶水里倒了一点白色粉末,喂他喝了下去,然后拍着他的脸问:“小六子啊,你还记得跟了爷几年了么?”
罗小六的身体慢慢停止抽搐,他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鼻涕,声音嘶哑,“七……七年了……”
“是啊,那时候我六岁你八岁,我都快忘了你那时候的模样了,却始终记得那双带笑的眼睛和两颗大大的虎牙,那是我在左家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真诚的对我笑。”
左邵卿陷入回忆中,没有发现罗小六正用探究的眼神看着他。
“爷……小的,是小的对不住您!”罗小六强撑着精力跪在冰冷的地上,悔恨和愧疚侵蚀着他的心。
“你起来吧。”左邵卿抚了抚被抓皱的衣摆站起身,“今晚这只是给你一点小惩戒罢了,你放心,你中的毒要不了你的命,只会每个月发作一次,只要今后你对我没有异心,我会每个月按时给你解药的,所以,你要听话!”
“三爷……”罗小六心里咯噔一下,吓得魂不附体,不敢再有侥幸心理,使劲地磕头,“三爷饶命,小的今后一定听您的话,可是夫人……”
“薛氏那你不用担心,我自会交代你该说什么,不会让你交不了差的。”
左邵卿留下罗小六也是因为这个,他暂时还摆脱不了薛氏的监视,既然如此,以后他想让薛氏知道什么她就知道什么,他不想让她知道的,她也绝对发现不了。
009.算账
罗小六心惊胆战地过了一夜,直到看见第二天的太阳才确定自己还活着。
他收起平时惯有的笑容,规规矩矩地跟在左邵卿身后,尽一个小厮的本分,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就这样跟了左邵卿几天,罗小六不淡定了,一个人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变化如此之大?
他看着左邵卿在人前装乖扮巧,人后精明慵懒,看着他在学堂里捧着书本闭目养神,看着他和同窗学子激烈争论,这些换在以前都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
他甚至怀里他家主子是鬼上身了,否则怎么解释这种毫无征兆的变化呢?
其实,也不算没有征兆吧?罗小六把近日发生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最终将原因定在阮姨娘的死上,尤其在看到他家主子每日早晚固定的两次上香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看法。
青麓书院后山腰的一棵大树上,左邵卿毫无形象地躺在粗壮的树枝上,脸上盖了一本书正在假寐。
“小六子,你今天是不是该去打小报告了?”
立在树下充当木头人的罗小六已经不再为左三爷爬树的行为诧异了,“是的,夫人交代小的五天汇报一次,今日正好是第五天。”
左邵卿掀掉脸上的书本,折了一片树叶拿在手里把玩,“那你去告诉她,我这几天因为思念亡母精神不济,上课走神还挨了戒尺,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罗小六默默地抬头,确定左邵卿不打算改变主意了才应了一声“是。”
他想,三爷真孝顺,阮姨娘一走,他连杨夫子的课都翘了,这几天就没见他家主子认真上过课,下个月的乡试可怎么办哦。
他哪里知道左邵卿已经是过来人了,不仅知道乡试的题目,就连会试、殿试的题目都铭记于心。
不是左邵卿有意要作弊,实在是架不住他记性好啊,上辈子因为错过了会试,左邵卿执着的把那一年会试的题目研究了个透彻,直到最后,连江澈都觉得他写出的策论比状元有过之而无不及。
左邵卿从树上跳下来,双脚轻盈地落地,没有激起半点尘土,“半山亭后面是不是有间茅草屋?”
罗小六正在用目光丈量那棵树的高度,闻言回答道:“是以前一个老猎户留下的,不过近一年都没见有人住过,应该是荒废了。”
“那你找人去修葺一下,闲来无事去那睡个午觉也不错。”总比睡树枝上舒服。
“……是。”
主仆俩沿着山间小路下了山,恰巧在书院门口撞上了好几天没来上学的左邵陵,罗小六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上。
从以往经验来看,碰见这位小霸王绝对没好事发生。
“嘿,这不是咱们家最勤奋的老三么?听说你刚死了娘,怎么也没见你哭一声?”左家二爷吊儿郎当地走过来,大冬天的手里还捏着一把纸扇,也不嫌冷的慌。
这是左邵卿重生后第一次和这个二哥碰面,好好的把人打量一番才移开目光,虽然从小到大就属左邵陵欺负的他最多,可是他最恨的却不是这个。
不过,不是最恨不代表不恨,也不代表他就能任由左邵陵一直欺压在他头上,账要一点一点的算,欠了他的要一点一点的还回来。
“二哥。”左邵卿淡淡地打了声招呼,由始至终都保持着下巴微抬,眼神斜视的轻视状态。
和左邵陵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他最知道怎么惹怒这个脾气暴躁、唯我独尊的二哥了。
果然,刚才还坏笑着的左二爷顿时怒了,一甩手把纸扇砸到左邵卿脸上,随后脚也不客气地踹了过来。
“我呸!你个小贱种!以为会写几首酸诗就了不起是吧?没有你娘罩着,你连屁都不是,还敢在爷面前横!”
左邵卿用眼神制止了想帮忙的罗小六,任由纸扇在他脸上留下一道红印子,那一脚却是轻巧的避开了。
这种看不见的伤痕,他可不会白受。
左邵卿拍了拍不沾一点灰尘的袍子,讥笑道:“我如果是贱种,那你又是什么?”
左邵陵还是第一次被这个胆小懦弱的三弟顶撞,愣了足足半盏茶功夫才反应过来,“哟,咱们左三爷今儿能耐了啊,居然敢目无兄长,你那个贱人娘不在了,做哥哥的就替她好好教育教育你。”
说着撸起衣袖,步履生风地冲过来。
010.爷,您可得撑住啊
左邵卿逗着他玩了几圈,见周围的行人开始驻足围观,故意一个踉跄,装作被踹倒在地,手指却悄悄在左邵陵膝盖上的麻穴点了一下。
左邵陵只觉得膝盖一疼,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引起周围观众的一阵哄笑。
这下子还了得,左二爷那强大的自尊心顿时受了伤,看向左邵卿的眼神简直就像要吃人。
“左、邵、卿!你他娘的操蛋!”左邵陵气急败坏地挥着拳头冲过去。
左邵卿故意挨了他几拳头,让那张白皙细腻的脸颊看起来更多彩些。
左邵陵的书童见两人越打越凶,想上前劝架,却被罗小六眼疾手快地拉扯住,“凉生,二爷正在气头上,你上去劝也没用,你不要命了?”
凉生没能甩开他的手,气冲冲地吼道:“罗小六,那可是你主子!”
罗小六暗暗翻了个白眼,废话,他当然知道那是他主子,不仅如此,还是掌握着他性命的人,可是他又不瞎,哪里看不出左邵卿是在故意激怒左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