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箫仍有些怔忪,迎面赶来的吕止曰和邹岚早已快走几步上前,躬身恭恭敬敬的行礼:“奴才们给秦公子,裴公子请安。”说着又要拜身而下。
裴惜风扯了秦箫一把,总算令他回过神来。秦箫忙一把扶住吕止曰,那边裴惜风也将邹岚拦下。
秦箫笑着客气道:“监丞与副丞实在太多礼了,快请起来!”
吕止曰消息颇灵通。自苏允入宫,辰华殿便再没其他人进得去,但自从那日君上亲口下令送苏允来到习风院,此后的这多日,被召幸最多的便是这秦裴二人。换言之,如今这丹宫中最得宠也最有势力的,便是面前这两位如画公子。但通常,走出习风院的人很少会回来,更不要说有了名份地位的宠妃。
说起来,习风院可不是什么光鲜的所在,大多数人在这里都有不太好的回忆。就算有什么床笫之间的云雨秘技需要请教,像秦箫与裴惜风这等地位的男宠也只需遣个人来召了教习过去,在他们自己的殿阁中私相传授也就是了。
吕止曰与邹岚尚在揣摩,那边秦箫早看出端倪,遂笑道:“箫等突然造访,当真冒昧之至,还望两位监丞大人不要见怪才好。”
“哪里哪里!”吕止曰与邹岚赶忙都是连连摆手,堆上满脸笑容道,“今儿个不知吹什么风,能把两位公子请到院里来,奴才们开心得什么似的。公子们若不嫌弃,奴才们自然是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公子们常来走动走动呢!”
秦箫口中客气着,拿眼睛梭了一下裴惜风,裴惜风会意,拉住邹岚的手媚声笑道:“邹师傅,我跟秦大哥过来可都是看了你老的面子。师傅不是向我打听苏允苏公子跟君上的事么,我们今日特意来给你老还有吕监丞来透个底细。”
“哦?”邹岚与吕止曰互望一眼,都有些受宠若惊。这几日两人确实都在打听这件事,辰华殿那边乌笙和洛焰的嘴巴忒紧,戚玉臣驭下极严,他俩也不好意思害了同僚,有心拿出点手段逼问几句,对方也总是闪烁其辞。乌笙一而再再二三的告诫吕止曰道:“对苏公子,要格外用心。”但怎么个用心法?似乎连乌笙自己都心里没底,更不要说给出什么具体有效的建议。
裴惜风看着两位教习监丞的脸色,含笑瞟了一眼秦箫。秦箫微微颔首,裴惜风便又笑道:“吕监丞,邹师傅,不瞒二位说,自从我们诸位兄弟进了这丹宫,便晓得在君上心中一直住着一个人。君上也正是为了这个人,建了这整座男妃宫殿,辟了这整座山的枫树林。二位大概也知道,这个人不是别个,就是此刻在院中学着‘规矩’的苏允苏公子。”
他略顿了顿,见吕止曰和邹岚都是一副聚精会神洗耳恭听的神情,便又一笑,紧接着说下去,“其实自从苏公子进了丹宫,我们兄弟便知道失宠的日子也不远了。本来我们都只是替代品,仗着有几分相像得了君上的荣宠,从来也不指望什么。可谁知,君上竟能回心转意?”
听到此处,邹岚先忍不住“哦”了一声,吕止曰虽不至于惊诧出声,但满面意外之色溢于言表。
秦箫挥一挥手止住裴惜风,“话也不是这么说,惜风,君上的心意咱们又哪能体会得来?你也不要因为这段日子多了这许多荣宠便不知天高地厚了。”
裴惜风颔首一笑,“嗯嗯,秦大哥的教训小弟谨记就是。不过话说回来,君上如今确实与先前大不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法?吕止曰和邹岚都恨不得立刻能问出口,但话到嘴边总算忍住了,这些国主与宠人间的私密隐事,他们做奴才的实在不该多嘴询问。
“两位监丞大人可是想知道君上如今对苏允究竟是什么心思?”这一次却是秦箫淡淡笑问了一句。
吕止曰为人精明,从他眼底下出去的,无论得宠不得宠,各人的脾气都了如指掌。他晓得秦箫是清傲疏冷的性子,但对下头的人还算得上肯假辞色,争宠的手段也高明,对君上的心思也揣摩得透彻。见他如此问,便知是有所部署,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好好应对。
“是是。”吕止曰觉得在聪明人面前不如直言来去的好,于是便道,“也不瞒二位公子。自苏公子来了习风院,我与邹副监丞便没一天好觉睡。公子们都晓得院里的规矩,哪一个进来的都没得可免,偏苏公子是打君上身边过来的人,性子又是那般,我等实在不敢下重手,但若不做,也是个失职的死罪,左右为难,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邹岚忙着也点头不断:“是啊是啊,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裴惜风细声笑了起来:“您二位哪里是不敢下重手啊,我刚也看见苏大公子的人了,虽说我的眼睛不够二老毒辣,但有没有过那几道坎儿还是看得出来的。咱们苏大公子压根儿还是个没尝过荤的清水模样儿呢。”
邹岚脸色一热,吕止曰没料他眼睛如此厉害,也是心里一惊。裴惜风还要开口,秦箫使个眼风过来,他便只捂着嘴轻笑。
“二位别恼,惜风就是这性子,二位怕也惯了吧。不过真要提醒二位,君上可能不日便要召幸苏允。自从那日苏允得罪了君上被贬入习风院之后,君上好久未提起这个人来。我们都当他还放不下所以不肯提,却不想昨天侍寝的时候君上对我说,得空去看看那人被言周教得如何了,如果差不多了哪天召过来玩玩,兴许会有些不一样的兴味。”
秦箫一口气说到这里,微微一笑,清俊的面容不自觉的扬了一扬,显出些许矜持的得意。此前这丹宫之中,他第一公子的位子稳坐,如今连正经主子来了似乎亦动摇不了他的君宠,这些些恃宠而骄露出来的得色在吕止曰和邹岚的眼中真是再自然不过。
“是是是。”邹岚不等吕止曰发话,先就擦着汗连声道谢,“奴才们多谢秦大公子提点。若非公子特意相告,奴才们还懵懵懂懂的会错了意,险些要出纰漏。”
吕止曰心里犯着嘀咕,脸上哪里敢露出来,也忙哈腰做出万分感激的模样,连连作揖:“两位公子通传之情,恩同再造,奴才们铭记于心,永生不忘。”
“两位大人太客气了。”秦箫淡淡一笑,话已点到,他相信这两个在后宫浸氵壬多年的老公自然晓得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于是便不肯再多说什么。
裴惜风一直拉着邹岚的胳膊小鸟依人,此时也是掩口而笑,细声细气道:“邹师傅,您老的手段惜风都是佩服的,苏允虽然是个硬骨头,但到了您老手底下,哪有不服帖顺耳的理儿。待到君上召幸他时,必定会满意的紧,到时候重重有赏,您老可别忘了秦大哥和惜风哟。”
“忘不了忘不了。”邹岚一叠声的应着,抬眼见秦箫神色淡淡的,显出些许不耐来,忙识趣的笑道:“天色也不早了,二位公子晚上还要陪驾,奴才们不敢再耽搁二位的功夫,这就送二位公子回宫吧?”
裴惜风望一眼秦箫,见他点头,心中知道此行目的达到,再与吕邹二人寒暄几句,两人携手联袂而去。
86.知风馆(上)
秦箫与裴惜风的话有几分可信?
吕止曰皱眉暗忖。这些后宫的男子争风吃醋起来无所不用其极,为了独得专宠编造些假话来达到目的根本算不上什么特别的伎俩。
“秦公子的话,大人怎么看?”
自秦裴二人走后,邹岚也一直在琢磨,见吕止曰一直皱眉沉吟也不好打扰他。不过都过了这许久了,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在议事房里苦坐实在也不是办法,少不得只能主动问一问监丞大人到底是何打算。
吕止曰听邹岚问自己,仍自紧锁眉头。过了片刻,才叹了一口气,道:“秦大公子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是要咱们下力气搓弄苏公子。但这意思到底是君上的呢,还是只是秦大公子自己的呢?”
这句话问了等于白问,如果邹岚知道答案,也就不用这么陪他苦坐半个多时辰了。邹岚苦着脸道:“大人,现在可不是再纠结真相的时候。倘若君上真的不日召见苏允,而又发现他还是跟过去一般无异,不肯顺从服侍,那么咱们……”
言周教不利是失职,失职的后果自然很严重。
吕止曰又叹了口气。唉,这位苏公子,当真是个麻烦的烫手山芋啊!
“乌公公那边,大人就一点儿没打听出什么来?”邹岚苦眉愁脸的问道。
“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有。”吕止曰还是叹气,“只是说君上如今专宠秦大公子,这几日都未再有其他人陪过夜。至于是否再提起苏公子,看样子,确实也只有秦大公子才知道啊。”
“那……”邹岚不太确定的口气道,“看来,咱们也只能相信秦大公子的话了。”
“是啊。”吕止曰点点头,思前想后,即便秦箫的话再可疑,但现下这种种迹象都再也看不出君上对苏允还有半分旧情。如果自己再坚持给苏允特殊对待,似乎太也说不过去了。
绻心接到邹岚的命令时,很愣了一下。不是说苏公子是特别的么?怎么突然要带去知风馆接受那些“刑具”?
“怎么?下不了手?”邹岚狠狠瞪了绻心一眼,“你这个小崽子最近是越来越不象话了!怎么着,认定了苏公子做主子,就把院子里的规矩都忘了?你给我听好了,这次再坏事,看我不揭了你的皮!别以为没了你就没人能伺候得了苏公子,这里的好手多的是!”
“不不不!”绻心吓得脸色发白,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苏允,“大人,求求你别把我换走。绻心会好好服侍苏公子的!您老要我做什么,我定会教给苏公子做到的,求求你,别让别人服侍苏公子!”
——如果是别人,苏公子肯定更要受折磨。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邹岚虎着脸哼了一声。
“且看你做得如何再做道理。今晚就带人过去,滚吧!”
看着绻心跌跌撞撞的退出门外,邹岚倒松了一口气。苏允不容易降伏,这是他跟吕止曰的共识。虽说绻心现下已然一心护住的忠心耿耿模样,但如果不是他,只怕事情更难办。如果说现在有哪个侍奴能够服侍得了苏允,也就只有绻心一个人了。苏允心软,记恩,除了绻心的真心回护,还有什么能够令他心甘情愿的接受那些言周教呢?
87.知风馆(下)
知风馆如同一座地牢。苏允跟着绻心走下通往地下的这座阴森隐秘的馆阁的石阶时,心中不由涌起一股寒凉。走到这一步,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但那迎面而来的森寒气息仍旧令人心头发紧。
绻心低着头在前面带路。自从告诉苏允这个消息之后,这个孩子就一脸苍白愧疚,不敢再看苏允一眼,也不敢再说什么话,沉默着小心翼翼的,两只清澈的眼眸红红的,像是随时就要哭出来。
路过一间间敞着门的斗室,苏允可见里面形形色色的器具,绳索,棍棒,皮鞭,手铐,脚镣,铁链,蜡烛……有的是他所知道的普通囚牢的刑具,有的却形制古怪,辨不出用途。苏允转回目光,绻心已在最里面的一间小屋门前止了步。门是开着的,里面站着几个体格瘦弱容貌清秀的少年,与绻心差不多年纪,听见了脚步声,都一齐向门外看过来。
“监丞大人说,苏公子只需我一个人服侍就可以了。你们走吧。”
绻心说完这句话,那几个孩子齐齐道声“是”,低了头鱼贯而出。
等苏允进来,绻心便把门关上。
环视一周,苏允发现这间屋子里并没有放置那么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只在中间放了一张不算很宽的躺椅,看不出是用什么制成,躺椅之侧有一张矮几,几上放了个圆腹长管的器具和几个方木盒,地上则置了些盛满热水的水盆。
“公子请坐。”
绻心的声音低弱蚊吟,说完话便又紧咬了唇,唇色发白,脸色更是青白难看,倒像是将会受罪的那个人是他自己一般。
苏允看到他这副样子反而笑了。温和的笑着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没事的。”
绻心低着头,眼泪滴在胸前的衣襟上。
“公子,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苏允温和的笑了笑,没等绻心说什么便自己坐到了躺椅上。椅上铺了厚软的垫子,苏允躺倒身时甚至觉得很舒适。
深秋的夜里,知风馆的地下斗室里都升起了火盆,燥热的气流充斥鼻端,令人有说不出的烦躁之感,单薄的长衫里渗出热汗,粘腻的感觉越来越浓烈。
绻心仍是低着头,不敢去看苏允。他慢慢走到躺椅之侧,颤抖着手去解椅子上人的腰带。
当微凉的手指滑动到敏感的大腿内侧时,绻心很明显的感觉到那男子狠狠震栗了一下。但他没有动,仍旧很配合的默然的侧身躺在椅子上,只是慢慢的合起了眼眸。
眉紧蹙,唇紧抿。绻心知道公子在忍。即便他还根本没有做到什么实质的事情,公子已经受不了。即便只是这样轻微的触碰,对于公子这样高洁无染的身体来说,已经是一种亵渎。
泪水无法控制的疯狂洒落。绻心做不下去了。只要望一眼公子这样痛苦隐忍的表情,他无论如何也做不下去了。
他知道公子是为了他才这样忍受的。虽然这个理由说出去不会有人相信,但是绻心知道苏公子真的是这样一个人。他太善良了,不肯别人为了他受任何伤害。即便这个别人,只是一个低贱的陪侍而已。
绻心的手缩了回来。按照规矩,对于从未有过经验的人,第一次进知风馆只需要做两件事。首先是用特殊的工具进行清洗,而后是用手指或者拳头进行首次的试探和尝试。这样做的目的是让从未服侍过男子的男人们有一个适应的过程,不会在被宠幸中因为身体的不适而造成不必要的麻烦,给君上带来不愉快的感觉。
但是现在,不要说用手指试探,就算是清洗的过程绻心也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在苏公子身上做下去。他缩回了手,重新把衣带为椅子上的男子系好。
“好了,公子。”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绻心轻声道。
“好了?”
苏允不无惊诧的回过头来。除了用手触碰下体之外,面前这个男孩子似乎什么都没有做啊。
“嗯。”绻心用力的点点头,“公子,我们可以出去了。”
苏允对房事,特别是男子间的房事,知之甚少,但仍旧觉得像习风院这样的地方,所谓言周教应该不是这样简单。他迟疑的坐起了身子,看着那男孩问道:“绻心,他们交代你的事,只有这么多?”
绻心低下了头。他不想骗苏允,但如果告诉他真相,他肯定不会答应的。低着脑袋,绻心又一次重重的点头:“就这么多。公子,我们可以回去了。”
回宣馆的路上,绻心在一侧扶着苏允。这个亲密的动作让苏允有些奇怪,正要轻轻推开他时,绻心小声的在他耳畔道:“公子,绻心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好不好?”
“什么事?”苏允愣了一下,但是苍冷的月色下孩子瘦削的脸上满是期待和恳求,让他不忍再追问拒绝,“你说吧,我答应你。”
“谢谢公子。”绻心开心的笑了,公子,真的很信任他呢。
“绻心想求公子在每次从知风馆出来的时候都搂着我的肩,就装作好像走不动路的样子,扶着我慢慢走回宣馆去。”
“这……”苏允皱眉迟疑,“绻心,你有事瞒着我?”
“没有,公子。”绻心将苏允的手臂按在自己的肩上,垂首轻声道,“只不过,你知道,我对公子下手的时候比别人轻些,所以,如果公子那么正常的走出知风馆的话,我就会被监丞和教习公公们责罚的。公子也不想看到绻心被打骂的,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