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苏允毫不犹豫的道,本想推开绻心的手臂主动环上他的肩,脚步也慢了许多,“这样可以了么?”
“嗯!”绻心连连点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88.出馆
五天之后,吕止曰招来邹岚问苏允的“训练”情况。邹岚把绻心每天早上回来的报告简略的像监丞大人讲述了一遍。两个人都很满意这样的进度。
按照惯例,比较合作的入选男子会在半个月后接受第一次“审核”,因为苏允的特殊身份,吕止曰让邹岚带同几个有经验的教习太监亲自去一趟宣馆。
来到宣馆的时候,苏允正在案前读书。漫漫长日无聊难耐,一般的宠人都会漫无目的的闲逛或者找人闲聊打发光阴,而这位苏大人却始终手不释卷的如同仍在他的尚书府中一样。
真是个清高孤傲的读书人哪!
邹岚走进书房看见苏允一张冷峻依旧的面容时不由发出这声感叹。
恭恭敬敬的行了礼,邹岚说明了来意。苏允脸上的冷色更甚一重,几个教习太监看在眼里心里都暗暗吃惊。他们并不晓得这位貌似儒雅文弱的苏大人其实身负绝世武功,但偶尔被那寒波也似的黑色眸子对上一眼,莫名的心里就咯噔一下,竟是有些害怕的样子。
邹岚稳了稳心神,说了句:“那就得罪苏公子了。”便要走上前。绻心一直立在苏允身后也不看邹岚,只是垂着头。邹岚这时候才有些惊讶,不知道这孩子是如何能在有着这么令人敬畏的眼神的人身边待下去的。
走到快近书案的时候,邹岚只觉周身寒气更重,人便顿了顿,冷汗也冒出了额角。脚下突然如坠了千斤巨石一般,咬了牙居然也抬不起来。
突听一声冷哼。
“人非物品。如要做什么‘检验’,你让他自己来做!”
突然的这个爆发似暴风袭面,苏允立身而起时带起的那股寒流令邹岚不由自主的向后腾腾腾倒退了数步,好不容易在一个教习的及时搀扶下才不致当场跌倒在地。
众人面面相觑,都吓得傻了。
苏公子在说什么?“让他自己来做”?这个“他”,难道是指君上?
邹岚也算阅人无数的人,但像今天这样的情形却从未遇到过。之前也碰到过有些身手的男宠,但没有哪个有这等莫名令人心寒的戾气。
看到几人灰溜溜的从宣馆回来,刚刚送走传旨太监的吕止曰皱紧了眉头。
“这么说,你们连苏允的身子都没碰到了?”
邹岚脸色极差,这么没面子的事可是从来没有遇到过。遣散了那些教习,他把门关上,才回复了监丞的话。
“属下汗颜,有辱大人的嘱托。不过,这个苏公子也太……太不同常人了!”
吕止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可如何是好?方才寝殿传来了旨意,等会儿就有人来接苏允回宫中去。”
“什么?”邹岚瞪大了眼,“这么快就出馆?而且,苏公子也还没有通过教习的审查!”
“是啊!”吕止曰皱眉沉吟,“但是早前苏允的记录已被戚总管拿去看了,似乎君上也很满意现下的进度,所以就赐了‘陪寝’相公的名位,出馆等候召幸。”
“陪寝相公?”邹岚又吃了一惊,“苏允不是早已册了公子之位么?怎么贬为了陪寝?”
“谁知道呢?”吕止曰苦笑一声,“君上对苏允啊……”摇了摇头,叹了一声。伴君如伴虎,祸从口中出。他不欲多言的又摆了摆手。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邹公公,你吩咐绻心帮苏允收拾一下,准备入宫吧。”
虽然苏允只是册封了次了一等的相公之位,但介于他与君上暧昧难辨的关系纠葛,吕止曰与邹岚在送人出馆之时仍旧不敢有丝毫怠慢,齐集了所有习风院的教习陪侍夹道欢送。
来接人的太监看惯了这等虚与委蛇的场面,面无表情的立在门前等着。门里头吕止曰和邹岚向苏允又是弓腰又是陪笑。
“恭喜苏相公!贺喜苏相公!”
其他的教习也上前来向即将承欢君下的男宠贺喜。
人群很快散了开去。苏允并未说一个字,只是默然而立,清俊的面容淡若天云,那样傲首不群的姿态,没人能亲近得了的模样。
这哪里是男宠的样子?邹岚和吕止曰互看一眼,心里都在打鼓。这样出馆去了,如果被召幸又会是什么样子?
由不得他们多想,传旨太监不耐烦的在门口催促:“苏相公,可以走了么?”
苏允望了一眼一直垂首默立在侧的绻心,伸了手去轻柔的抚摸他的头顶。
一滴泪从绻心面颊上滑落。
“公子……”
苏允没说什么。当绻心抬头去看他时,他向他微微一笑。俊雅温和的笑容,令他整个人都如沁人心脾的清泉一般,看入眼中,润湿心底。
真是个特别的男人。
吕止曰也看到了苏允这个罕见的笑容,心神不由为之一醉。也难怪传言纷纷都说君上情有独钟的人是他。这样一个冷若冰山却又可以温润如泉的男子,倘若得到他的一片真心,那确实是这世上最畅怀欢心的事吧。
可惜,他的笑容只有怜悯与慈悲。
没有爱。
这个男人,是不会爱上一个男人的。
吕止曰在心里长长的叹息着。
89.我们都是男子
跟在传旨太监的身后,苏允来到了新的住处。
一个僻静的院落,似乎是在东苑的最北边。这个小院似乎比小语的云响楼更简陋些,门户窄小,花木凋敝,以苏允对这座男子后宫最浅薄的认识,住在这样一个狭小空间的人应该是这丹宫之中地位不高的宠人。
“苏相公,这里就是芜庭,庭内现有三位相公,你的房间在最东面。”
太监将苏允领到门前,指了指一间瓦屋便离开了。
苏允推门而入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他回过头,庭院另外三间屋子中,有人打开了门,有人只是轩了窗,只有一个形貌阴柔的男子走出了屋子来向他这边张望。
那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苏允,眼中掩不住惊叹之意,而后一个媚眼抛过来,扬手抚弄了一下自己的长发,姿态妩媚撩人。
苏允转回头来关上房门。
屋内陈设简单洁净。这是唯一令人安慰的地方。苏允将绻心为自己准备的一个包裹放在床头,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手抚上额头,凝眉,闭目。
这是个什么地方?自己如何就到了这里来?
莫名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张倾世绝美的苍白脸孔来。
该恨他的,不是么?不是他,自己如何能落到这般田地?男宠,男宠!这是个什么样的身份?即便做噩梦也从未曾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沦丧至此!
亓珃,你到底要怎么样?杀了我,这难道不是最好的报复么?羞辱我,会让你开心么?
会么?
“苏允大哥!”
窗外传了一声急切的呼唤。苏允抬起头来,门被屋外的少年拍得咚咚响,“你是不是在里面,苏允大哥,是我!我是小语啊!”
拖着疲惫的身子打开了门,小语几乎一下子扑了进来。
“苏允大哥,你真的在这里!呜呜!”小语紧紧抱住苏允哭了出来,“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他们都说你得罪了君上被罚入知风馆受苦,知风馆的刑具……呜呜……今天听说你被放出来还住到了芜庭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呜呜呜……太好了……你没事……太……太好了……”
语无伦次的又哭又笑,小语似乎要把这大半个月来的担心挂念一股脑儿都宣泄出来。苏允被少年死死的抱住,心中温暖,也张臂环住少年颤抖的身躯。
“小语,我没事,我没事。”
小语哭了好一阵才收住泪水。抬头来,这才发现自己竟失态的一直抱着苏允大哥不放,脸一下子通红,赶忙松开了手。
“对……对不起……苏允大哥……我……我……我不是……”
“没关系。”苏允轻轻拍了拍小语的背脊安慰他,“我把你看作自己的弟弟一样。”
小语憋红了脸孔,半晌方低声道:“我……我喜欢苏允大哥的。”
苏允怔了一下,身不由主的后退一步,与小语离了一段距离。声音亦冷淡下来。
“小语,我们都是男子。”
“我知道我知道!”小语拼命点头,“我会像对待大哥一样敬重苏允大哥的!我绝不会绝不会再有其他非分之想!”
看到苏允仍旧深沉蹙眉的脸孔,小语急得几乎又要哭出来,“苏允大哥,你相信我,刚才我是发疯了才说了那句话。我……我其实没有那个意思……我……我太开心了,可以重新见到你……”
真的没有那意思么?苏允心里叹了口气。同住在这芜庭的男子方才的动作和神情浮到眼前,这个宫里的男人都是不知常伦天理的么?
男人与男人,如何能相亲相近呢?
忽而唇边浮起一个苦笑。可笑的,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居然还有资格说什么天伦廉耻?
苏允,你现在不过就是一个低贱的王之男宠罢了。没有资格再去指责任何人。
“小语,你起来吧。”拉起跪在地上的小语,苏允温和的拭去他面上的泪痕。
小语小心翼翼的抬眼去望他,“苏允大哥,你不生气了?”
苏允摇了摇头,“我不生气。我现在,不是和你们一样么?”
“不!”小语立刻摇头,加重了语气道,“苏允大哥,你怎么会和我们一样呢?君上他喜欢你。他是为了你才建这座丹宫的!”
苏允愣了一愣,唇微扬淡淡一哂。
“是么?”
“是真的!”小语急切的回答,“苏允大哥你难道没有发觉这里的人都有点儿像你么?眉眼身材,神态语气,甚至是声音。我打听过了,苏允大哥大概忘记了,你偶尔唱过一次云阳小调的,而我的声音正好跟你的很像,所以,才会被选进宫来的。秦箫那么受宠,就是因为他像苏允大哥你啊!其实君上,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人……”
“不要说了!”
粗暴的一声低叱打断了小语的话。
小语愕然的看着面前这个满面怒容的男子,一瞬间以为自己眼睛出现了幻觉。他的苏允大哥从来都是清沉淡然的模样,何时能有这样扭曲挣扎的表情在他脸上出现?
“小语,”苏允的手抚上自己的心口,“我不舒服,你先走吧。”
“苏允大……”
“走!”
小语被这声怒吼吓得变了脸色,踉踉跄跄的退出了苏允的房间。
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么?为什么苏允大哥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那么苍白。可是,他只是说了实情而已,君上喜欢苏允大哥,难道不是好事么?自己到底是说错了什么?
90.召幸(上)
傍晚时分,在一阵喧闹声中芜庭冷落的院门被人打开。一条红毯自门外铺进院内,着了三品红色宫服的御前大太监乌笙双手捧着一道黄卷步入门庭。
“苏允接旨。”
乌笙尖细的嗓音在芜庭的半空中回荡,过了一阵,最里的一道房门才缓缓开启,里面出来的男子令乌笙皱了眉头。
怎么才不到一个月不见,苏大人就憔悴成这副模样。难怪人人都说习风院的“规矩”厉害,看来传言不虚啊。
苏允来到中庭,慢慢跪倒在地。
乌笙收回心神,并不摊开手中的黄卷,只是朗声宣道:“君上有旨,着七品相公苏允今夜侍寝。”
那黄卷是宣人陪寝的惯用诏书,这丹宫中的惯例,每夜陪寝的人选只需国主口谕交待便可。
完成了宣旨,乌笙向仍跪在地上的男子笑道:“苏相公大喜啊!”
苏允并未看他一眼,像来时一样,依旧迈着缓慢沉稳的步履回到了他的住处,房门慢慢合起。
乌笙眼望着那道肃穆索然的背影,心里不由叹了一口气。
自从将苏允贬入习风院之后,辰华殿中夜夜笙歌,君上似乎又恢复到了原先的模样。宠人交欢,冷颜漠对。但,再没有看见君上笑过,戚总管亦每日都心事重重似的。
君上,应该还是舍不得苏大人的吧?乌笙想,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把他从习风院中释放出来,更不会这么快就来召幸。希望苏大人别再惹怒君上了。君上的性子,何时对什么人那么宽容优待呢?苏大人虽然看一眼就知道不是能够接受男风的人,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还是快些任命好些吧!
入夜时分,一顶青幔小轿停在辰华殿门前。
苏允走下轿时便看到了戚玉臣。那个温雅和煦的青年太监看他的眼神透着一丝冷意,表情复杂。
看着那明显瘦下去的男子一步步的踏上前阶,戚玉臣没有说话。
一个月前,他从这里走出去的时候,脚步亦是如此沉重凝滞,看似平静如水的面容上,紧抿的双唇同样透露出复杂难言的情愫。
殿门虚掩着,戚玉臣并未向殿内的人禀告来人,而只是对苏允做了个请入的姿势。苏允的脚步却在即将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停住了。
心突然的猛跳了一记。苏允的手有些发颤。戚玉臣玉容憔悴,看似忧心忡忡的模样,难道……
“他……”没有回头,苏允的声音很沉,问侍立殿门之侧的人,“他的身子还好么?”
听闻此语,戚玉臣有些微惊讶,而后忍不住鼻中一声冷哼。
苏允,原来你是在乎的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说的那些话,可知道伤他有多深?
“苏相公这不就要面君了么?你进去了,自然也就知道了。”
戚玉臣淡淡说完,玉手一伸,为苏允推开了殿门。
重重宫幔之后传来了轻声的咳嗽。苏允方方跨入的脚步又一次顿住。心头蓦的一紧,习惯性的,手扣上了胸前。
还在咳嗽么?那一日吐了那么多血,身体还没有恢复过来么?
心痛有如针刺的感觉在进入寝殿的那一刻变得分明真切。之前也觉得疼,但是不会这样强烈,强烈到有些把持不住身躯,有冲到那个人面前的冲动,告诉他那日说出那些话,他很后悔,后悔到如今!
“君上喝口梨水润润喉吧。”
蓦然的,从内殿深处传来了一个娇媚柔滑的男子声音。苏允刚刚迈动的脚步不由第三次的顿住。
“可觉得好些了么?”裴惜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浓浓关切的柔媚嗓音听在任何男子耳中都有销魂酥骨的诱惑,“君上最近都没什么兴致呢?是惜风做的不够好么?唔……”
后面的话被一声娇柔低喘给取代了。阵阵氵壬靡的呻吟自帘内传出,断断续续的浅笑央告飘荡回响。
“这里……这里……君上觉得舒服么……唔……唔……啊……”
身子在一瞬间僵住。苏允一动不动的立在帘外,欲抬起的手凝滞在半空。薄纱清透,隐隐约约的已能看见床上那两具交缠欢愉的身体。少年的动作娴熟而优雅,看得出来,这样的情事是他早已驾轻就熟的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