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城蹙眉,一时没有说话。
骆清姚缓了神色,劝道,“我不知道你这种一辈子只能守着一个人的想法从何而来,我也不想和你争论这种可笑的想法是否正确。但嬴城,你是王爷,在你喜欢一个人的前提下,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他有些犹豫,片刻,还是决心说出来,“虽然这话你不怎么爱听,但我还是要再说一次……你的身份真的很有利用价值。”
骆清姚说的都是事实,嬴城也不愿和他争执。他脸色有些难看,拿起杯子又喝了口茶,始终在沉默。
“我也只能言尽于此了。”骆清姚起身,“你若真要一意孤行,那就多想想蓟常曦。想想你要是失去了今天的地位,还能拿什么去照顾他,去给蓟家保障。”
“嬴城,”他轻声道,“有时候,偶尔的妥协是为了活得更好。你很聪明,所以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嬴城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若自己这次坚持要废掉赵亭筠的正君之位,得罪的人将会不止一个两个。如果原谅赵亭筠,那么赵丞相和嬴从煜必会对自己有愧,因而荣宠更甚从前。但是,这样值得么——
“清姚,”嬴城慢慢抬头,看着那人,问道,“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为什么——”骆清姚停顿了一下,脸上又慢慢浮现出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你猜猜看?”说完,不管嬴城黑下来的脸色,他展开折扇,笑着走出了亭子,“不用送了,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嬴城轻叹着,却又忍不住勾唇道:你这家伙倒是比我自己还有信心。
第32章:乱花渐欲
之后的几天,越素池经常来睿王府,为蓟常曦施针化解其体内的余毒。不得不说这个方法的确很好,比起单单依靠草药,明显眼下的医法更见成效。
虽然蓟常曦还是没办法随意下地走动,但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
嬴城在高兴的同时,也非常感激越素池。当然有时他会奇怪:为什么魏国的这位皇子这么热心?最开始嬴城以为越素池会提出某些条件让自己去帮他达成。然而不经意的旁敲侧击问了问,却又觉得对方好像无欲无求似的。
这下嬴城真有点弄不明白了。想到以前这人救自己时,同样也没提过什么要求。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医者天下父母心?
这么说可能不太准确——
不过越素池虽是皇族中人,但也好歹算兼职了半个大夫吧?
每次这样想着,嬴城总是会被绕进一个死胡同。
久而久之,他也便顺其自然,不再过于纠结。
如今,他都会尽可能的多抽出一些时间来陪陪常曦。
转眼一年冬天又快要过去,雪也开始渐渐融化。
用过午膳后,嬴城看着气色明显改善很多的人,问道,“怎样?感觉比前些日子好上一点么?”
“嗯,”常曦浅笑着点点头,“再过几天,应该就可以下床走动走动了。”
嬴城不怎么赞同的蹙眉道,“你才刚好一些,别着急。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多休息。”
常曦没说话,只是始终带着点笑意,墨黑眸子温温柔柔的看了嬴城片刻。
嬴城被他看得有点心痒痒,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唇,稍稍分开后,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眉眼,又忍不住亲了一口。
这回蓟常曦终于笑出声,伸手搂过了嬴城的腰,“你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他将下巴抵在对方肩上,侧头看着嬴城优美的轮廓,轻声道,“朝堂最近还好么?”
这话让嬴城愣了一下,接着马上反应过来,想着这人应该是在担心自己和赵家的关系,他安慰道,“别担心,朝堂上没什么事,我也还没有和赵德方闹翻。”
“这样就好。”蓟常曦低叹道,“因着我身体的缘故,你也一直没和我说起朝中的事。如今听你这么说,便也松了口气。”
嬴城回抱住蓟常曦,神色有些游离。就算自己可以任性,但他没法不顾及蓟家,也没法不顾及睿王府。他读过很多历史,也知道那些违抗皇命的人都有什么下场。嬴城并不想做一个被流放或者被软禁的王爷,他觉得骆清姚有一句话说的很对:若是失去了今天的地位,该拿什么去保障身边的人?
于是,在嬴从煜的有意而为之下,嬴城和赵德方见了一面。其实自己对这个良臣本无多大敌视,甚至还存着几分敬佩。然而就因为赵亭筠的缘故,事情才越来越糟。
至于赵德方,他对嬴城也是欣赏居多,这次出了一件这么大的事,他已是十分惭愧,暗道自己没把孩子教导好。同时,也是真的担心嬴城会把赵亭筠送去牢中。
好在嬴从煜做了个好人,让嬴城和赵德方的关系缓和不少。虽然在整个过程中,嬴城都没怎么开口,但也算是认同了自己君父的苦心。
嬴从煜看他这么乖巧,自然高兴。
于是顺水推舟,皆大欢喜。
只是,实在对不起常曦——
像是猜到了嬴城此刻的想法,蓟常曦说道,“其实你做得对。因为我们需要看得更长远些。毕竟睿王府盘根错节的牵扯太多了。”
这人看得倒比自己还要透彻,一派理智的模样让嬴城想要逗逗他,所以故作苦恼状,低声道, “好像我在自作多情啊。”
“怎么会,”蓟常曦靠近他的侧脸,对上嬴城转头望过来的眸子,勾唇悄声道,“其实我心里高兴得很。”
他的声音压得极轻极慢,温热的气息弥漫在嬴城的耳周,害的一向很能装淡定的睿王心跳都快了两分。
“少使坏。”报复般的打算去捏一下蓟常曦的鼻尖,嬴城说道,“等你好了再来收拾你。”
常曦想躲,嬴城又担心他身体,于是将人牢牢抱紧了,不让他乱动。把人压床上后,拿被子给他裹好。
蓟常曦自下而上的看着他,他们距离很近,四目相对。
安静片刻后,常曦说道,“王爷,你为我做了很多了。在朝堂上我没法帮到你,等我们回了北疆,我定能在战场上护你一世周全。”
高兴和感激、愧疚和难过。
嬴城认为此刻绝对没人能体会这种感觉,这些情绪同时冲刷着自己的灵魂。
常曦的身体是否还能长期适应北疆那块战场?嬴城不知道。他也不敢告诉对方这件事。
那人生于北疆,热爱北疆,若是以后一辈子只能待在王府,待在这片院子里,那会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嬴城唯有希望着常曦的身体能慢慢恢复如初。
养病期间,因为怕打扰对方休息,所以嬴城并没有和蓟常曦同住。
这一晚,正当常曦慢慢有了睡意,想要入梦时,突然他听到了窗户方向有轻微的响动传来。
原本他睡眠就很浅,但这段时间因为身体的关系,所以警觉稍微降低了点。然而此刻他并未完全睡着,所以发觉到了窗子边有些不对劲。
就在他想叫人的瞬间,木窗被人从外小心的打开。同一时间,他看见了正呲牙咧嘴想往里面爬的赵亭筠。
脑袋一下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待赵亭筠彻底站在房间里,弓着身子不停喊痛时,他才犹豫问道,“正君,你……”
赵亭筠立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做贼似的说道,“你别叫啊,等会把人引来了,我又要被王爷抓出去打几板子。”接着悲惨的呻吟了一句,“痛死我了,伤口说不定要裂开了。”
“你没事吧?”看他样子实在不怎么好受,蓟常曦也不清楚这人大晚上偷偷摸摸跑自己这来做什么。
“我还好啦,皮外伤,养几天就行。”赵亭筠为蓟常曦的主动问话而感到些许别扭,支吾半天,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那个,你还好吧?”
蓟常曦不知道对方的态度怎么一下变了这么多,而且赵亭筠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件事所以专程挑这种时候过来的吧?
看常曦不说话,赵亭筠有点着急,他委屈的辩解道,“下毒的不是我,我不知道怎么会变成那样,他也不准我见你,”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赵亭筠到了后面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安容也可以为我作证,反正不是我……”声音愈来愈低,他偷偷瞄了一眼床上的人,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蓟常曦看着他,久久没有开口。
被打开的窗户时不时灌进几缕冷风,伴着树叶被卷动的声音,在夜晚格外清晰。
另一边,距离魏国使节出访大梁已经有段时日,转眼,越素池也快要离开了。
等嬴城来到两人约好的地方时,就见那人一身艳丽红裳,正在自饮自酌,倒是惬意非常的样子。
“今天怎么这么好兴致,大下午的就把我喊来喝酒?”嬴城坐到他对面,很是熟稔的为自己倒了一杯,尝过之后称赞道,“梦鲤居的酒还是这么味醇绵香,说起来你竟会知道这个地方,真是稀奇。”
“王都这么大,我自然不可能寻得到这里。”越素池握着酒杯,笑着瞥了一眼嬴城,“骆清姚带我来过。”
嬴城消化了一会这句话,才在心中感慨:清姚的动作还真是快啊!不声不响就带人来了酒馆。
但笑不语,他执起杯子,又喝了一口酒。
“你可别想些乱七八糟的。”越素池眸光一动,盯着嬴城警告了一句。
“你想的比我还多。”嬴城失笑,“清姚是我兄弟,你若真能和他一起,再好不过。可惜啊……”可惜你的身份太特殊。
嬴城喝着这里的酒,馥郁的酒香让他有些怀念起来。真是许久没有来梦鲤居了——
因着前几杯喝得有些急,现在酒劲上来身体有些发热,故而他停下了杯子,想等酒力沉淀下去。
越素池像是有些不高兴,声音都变得冷淡,“我要嫁的人,他只能要我一个。”
心跳突然慢了半拍,良久,嬴城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无奈,“以前我也和你一样,觉得只能要一个。即使不是最喜欢的,但却是要和自己过一辈子的。”
有些意外这个问答,越素池看了他片刻,问道,“然后呢?”
“然后……”不自控的,嬴城将杯子满上了酒,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我发现要和我过一辈子的,就是我最喜欢的。讽刺的是,我却不能只要他一个。”
越素池知道他口中说的人是谁了。
嬴城又满上一杯,敬越素池,“还是祝你找到一个非卿不可的。”
“那你呢?”
“我?”嬴城伸手支着下巴,“我不会再给君父机会了。等常曦身体好一些,我和他就去北疆。”
“要和他铁马一生?”
“至少那边没有这么多算计和利用。”大约是说起的事情让人心烦,嬴城忍不住多喝了几杯,“其实我到现在都还未完全适应。”
越素池被他没头没脑的话弄得愣了一下,“没适应什么?”
“没适应攻心谋势,没适应血沫横飞,没适应……很多东西。”嬴城觉得心口有些灼烧感,头也变得昏沉,这应该是饮酒的后劲上来了。阖上双眸,他握紧了酒杯,平复着那股侵袭全身的软绵感。
“我能理解。”越素池说道,虽然我总喜欢和你呛,但只是纯粹觉得逗你好玩而已……”
他的声音在嬴城耳边忽远忽近,后来更是模糊一片。
重新睁开眼睛,嬴城看向对面那个人,却发现眼前什么都看不清,有些缓慢的,他又看了看四周,发现皆是朦胧而虚化的景象。
“王爷,我在北疆等你。”
用手顶着额头,嬴城深深呼吸了一下,“自然……我是要去北疆的。”说出的话仿佛都不受控制了,他觉得自己有点口齿不清,只能凭着心中所想在反射般的回话。
到了最后,灵魂就像是完全脱离了身体,一举一动都开始浑噩。
“你怎么了?”分外熟悉的声音关切的问道,“是不是醉了?”
“没有……”嬴城本能的摇摇头。眸子里看到的是一抹虚晃的红色,仿佛就在伸手能够碰到的地方。
在别人眼里,他并不像一个喝醉的人,动作间依旧不慌不乱。
同样的,嬴城也觉得此刻自己没有喝醉,但其实他已经醉得很厉害了。
“这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王爷……”浅浅的笑声在耳边响起,“你会想念我么?”
嬴城努力睁开那双水汽氤氲的凤眸,眼前一直重影模糊的人突然有了真实的轮廓。
他看见了常曦笑意靥靥的样子——
那人穿着他们成亲当天的一身正红喜服,好看的让自己不舍得移开目光。记得那时候,对方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吧,一晃就这么多年过去了……
嬴城愣愣的看着,一时竟忘了回应。
“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清越的声音让嬴城的头更晕了,然而身体却凑近了那个说话的人,他轻声道,“你很漂亮,我喜欢看你这么穿……”
似乎有些惊讶,对方沉默了很久,终于试探的问道,“王爷,你知道我是谁么?”
嬴城笑了一声,他的眸子有着温柔,也有着情欲,慢慢搂住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当然知道……”嬴城说道,“我知道你是谁。”
第33章:成亲流言
睁开眼睛,从黑暗中清醒的那一刻,嬴城只觉得头痛欲裂。
四周很静却没有一丝光线,他静静躺了片刻,脑袋依旧浑噩,朦胧中记得是和越素池在喝酒,然后他好像回到了王府,见到常曦了,再然后……
试探的往身边摸索着,然而什么都没有,甚至连温度都已经变凉。
像是想到了什么,嬴城猛地止住了动作,他全身僵硬,如果此刻能看见表情,那么他的脸色一定是半点血色也没了。
很久,他终于慢慢起身,适应了夜色的双眼看到了周围的布局,依旧是在梦鲤居。
手指紧握成拳,嬴城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之前自己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错事,糟糕至极。
窗外,一轮弯月沉默的挂在天际,洒下清浅的余辉。
三月的王都没有那么冷了,但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让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颤。
嬴城不想惊动太多人,所以只是走了府中的后门,除了一个看门的守备就再没遇到其他人。
倒并非是因为做贼心虚,而是现在思绪乱的很。梦鲤居发生的一切是一场始料未及的意外,嬴城当时醒来后,越素池就不知到哪去了,想必也不怎么想看见自己。但关键是这件事没这么简单结束,对方是魏国的皇子,身份尊贵,如此冒犯之举会不会导致魏国因此去联合楚国共同对抗大梁?
而且,常曦那边……要怎么解释?
越想越觉得头痛,嬴城回到院子时,宁祥听到动静就从房里跑了出来。
“王爷您回来了啊!”帮自己主子推开房门,宁祥看嬴城脸色不好,便关切的问道,“出什么事了王爷?”
“没事,”嬴城坐在椅子上,倒了杯茶,喝完后又歇了一会,才问宁祥,“侧君知道我没回来么?”
“侧君还不知道呢。”宁祥觉得对方今夜有些奇怪,“想必侧君是觉得您在忙吧,他身子也没好透,应该很早就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