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松了口气,嬴城挥挥手,示意宁祥可以退下了,就在将门带上的那刻,嬴城突然出声道,“今天府中也没人找我吧?”
“没有啊王爷。”宁祥回忆了一下,神色肯定道,“大家都知道您最近在应付魏国使节的事情,再说府中也都太平。”
“没事了,你早点睡吧。”
宁祥应了一声,这才退出了门外。
房间里又剩嬴城一个人。
他半分睡意也无,走到窗边,驻足片刻,看着冷淡的月光久久不语。
第二天清早,嬴城正想去常曦那边看看。
路过后花园那片假山时,却被人叫住了,他停下向后看去,却是安容站在那里。
就见那人有些紧张的模样,目光来来去去就是不敢看着自己。
知道对方是因为上次的事情而心有畏惧,嬴城也没有主动开口,只是想看看这人这次要说什么。
“王爷,”安容请了个安,踌躇着说道,“侧君……他还好吗?”
嬴城不置可否,目光落在安容身上,偏是不说话。
安容被他看得更是局促,“那次的事,王爷,求你原谅。”说着,就跪在了地上。
嬴城认为他肯定又是要为赵亭筠说好话,便也不想再听。
“我没废掉赵亭筠的位置,并不代表我原谅他。”嬴城冷淡的说道,“你也不用多说,我自有计较。”
知道再继续下去也只会让人不喜,安容很识趣的住了口。
“若无其他事,你就下去吧。”
安容心里一凉,也知晓嬴城现在对自己的态度不像以前那般宽容,只得躬身说道,“那安容就不打扰了,王爷您歇息的晚,这几日又忙,还请多保重身体。”
说完,便转身离开。
嬴城对安容并无太多敌意,最深的印象就是对方是个护主忠心的。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替赵亭筠说好话,可惜赵亭筠完全不领情。
这样心性的人,跟着赵家那位也是可惜了。
要是生在个大户或是官宦之家,凭着安容细心又温柔的性格,想必能讨得很多欢心。
嬴城感叹着,继续走向揽曦阁。
然而,没几步之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奇怪的事,忍不住蹙了蹙眉。
之前,安容好像提到了自己晚上歇息的太晚?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歇息的太晚?
昨晚回来的时候,明明就没遇到对方吧。而且,就算对方看见了自己,也没理由不来打招呼。因为刚才就是安容主动喊住了自己。
所以,嬴城敢肯定,自己昨夜没有遇到安容,那么安容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仿佛陷入了牛角尖,嬴城好一会儿才释怀,他觉得是因为自己心事藏了事,因而看什么都觉得有些疑神疑鬼了。
摇摇头,他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皇宫长春园内,牡丹花已经有隐隐盛开之势,柳枝抽芽万物即将复苏。
嬴岚负手而立,站在定华池边,看着池水随风悠悠波动。他面色带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笑容,整个人显得难以捉摸。
陪在身侧的是他手下的一名谋臣。此刻正低头恭敬的守在嬴岚的旁边。
“魏国使节再过几日就要走了。”不急不慢的开口,嬴岚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感情。“虽然表面上他们是来游访大梁,但是,实际目的我们都心知肚明,魏国的九皇子是在选择联姻对象。”
“太子所言极是,”那名谋臣回道,“但是对方并没有直接提起,所以我们只能处于被动。”
“没错,”嬴岚微扬下巴,看向远处,“即使我有心想要和魏国联姻,现在也绝对不是最好的时机。与其费那个心思,不如先把手边可以把握住的牢牢抓紧。”
“您的意思是?”
“我若把蓟家的二公子娶进宫,是不是一件好事?”嬴岚并不看他,只是唇边笑意愈深。
那名谋臣恍然道,“这个好啊!蓟家手握重兵,蓟三公子又嫁给了睿王,本就对您造成了威胁。要是您能娶蓟家的二公子,那么蓟家的兵力至少可以掌握一半,剩下的一半嘛,也迟早是囊中之物。而且,”他诡异的笑了笑,低声道,“听说蓟家军个个英勇非常,绝对是一支不可多得的军队。”
“我也是……这么考虑的。”嬴岚眸光一暗,表情虽是愉悦的,但周身的气息却凛冽而慑人。
几天之后,大梁的太子殿下有意迎娶蓟家二公子的消息不胫而走。
虽然大家不知道这个流言的源头是从哪儿发起的,但都开始一传十,十传百。
蓟常曦虽然一直在王府里待着,却也经不住身边有宁祥和沐塘这两个八卦的人,于是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他简直犹闻晴天霹雳,脸色立刻变得难看。
倒把宁祥和沐塘吓了一跳,以为他又不舒服了。
挥退众人之后,他坐立难安,神色不定。
之所以会这样焦虑,是因为蓟常曦知道,自己的二哥绝对不能嫁给太子。且不说那人手腕上的图腾颜色该如何解释,关键是蓟常聆根本就不喜欢嬴岚。
为什么会突然有这个流言……这真的是个流言么,还是说嬴岚已经有了这样的心思?
他心里烦躁,眉头就一直没有放松过。
嬴城当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只是他没有想到那么多复杂的关系,只是奇怪自己大哥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娶蓟家的二公子。
不过他转念又觉得这样不错。至少常曦的二哥跟着自己哥哥也不会受什么罪。
这件事没给他造成困扰,但另一件事却让嬴城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那就是自从梦鲤居的事情之后,他再也没见到越素池,一直逃避也不是办法,他试图去魏国使节的别馆找人,想要和对方好好谈一谈,但每次都被告知:九皇子不在。
几次之后,嬴城也知道对方在躲着自己,尽管他也没有找到解决办法,但是一直拖下去实在不怎么明智。
与此同时,嬴城发现常曦这几日很是不在状态,两人说话时,对方往往是在走神。
时间长了,他也有了疑惑,不禁问道,“这些天你是怎么了,常曦?总是心不在焉的。”
“……王爷,你听说没有,太子想要娶二哥?”蓟常曦试探的问了一句。
“原来是为这事。”嬴城笑了一下,“是有这么回事,我后来私下里问过大哥,他确实有这个意思。”
常曦的笑容很勉强,只是轻声应了一句。
嬴城对他的反应感到奇怪,“你应该高兴才是啊,大哥肯定会对他很好的。”
嘴唇动了动,蓟常曦想和嬴城说实话,却依旧犹豫不决,最终只能什么都不说。
嬴城怎会看不出他有心事,奈何不管自己怎么问,对方都说没事,也实在是没辙。
看见对方沉默下去,嬴城也不知说什么好,本来他心里就有愧疚,每次看见常曦,他就会忐忑且后悔。
两人心里都藏了事,但都没说,所以彼此也都各不知情。
荒漠以东,越过水流湍急的黑木河,便是楚国边界。
此刻,楚国的皇宫里,国君玄啸脸色不愉的看着手中的一份密报。
接着,就见他霍然起身,用力将那卷东西摔了出去,冷哼一声道,“那个庸君果然就是太闲了,都快兵临城下,居然还有心情给他儿子娶亲。”
“陛下,别生气。”近身太监好言劝道,“这个传言也不知是否可信,或许只是个空传。您别气坏了身子。”
“最好是假的。”玄啸阴冷道,“若是嬴岚真的敢,那么这个废物娶他之时,就是我麾军踏平大梁之日!”
第34章:坦白心事
几日后,也到了魏国使节离开的时候。大梁国君为此设了一次宴,送别尊贵的客人。
夜晚的永乐大殿依旧歌舞升平,一派华美热闹。而在宴席之上,嬴城终于看见了那个一直对自己避而不见的人。
此刻越素池一身梨白锦袍,玉簪束发,坐在殿中的另一边,目光始终游离在喧嚣之外,让人猜不透他在想着什么。
嬴城见到他,就无可避免的记起在梦鲤居的事情,不由得又开始思绪纷杂。那件事不能当做没发生吧,虽然对方没有提及,可是……
如果没记错,嬴城知道在这个时空,器的手上都有一个图腾,图腾颜色是会变化的……虽然自己觉得这玩意着实可笑,但无论是器还是楔,好像都很看重那个图腾。所以,不管怎样,还是应该和对方谈谈才行。
这么想着,嬴城的视线已经落在越素池身上很久了。久到越素池终于对上了他的眼睛。两人四目相望了片刻,又同时移开了目光。
待殿前的气氛正酣时,嬴城见无人注意这边,就慢慢起身,朝远处的长春园走去。临走他看了一眼越素池,越素池也会意。
入春后的王都,清风适宜,花香阵阵。长春园在月色的笼罩下,呈现出不真实的浓丽。一汪池水泛起圈圈涟漪。
脚步声轻而缓的出现在身侧,嬴城知道是那人来了。
等到对方停住,不再向前。嬴城才回身去看他,越素池依旧是和以往一样,桃花眼带着几分笑意,脸上并无半分不自然。
像是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但嬴城知道,这不过是一种假象。若真是这么淡定平静,那么这几天也不会对自己避而不见了。
“我知道你今天找我来是要说些什么。”越素池开口道,“我也知道你要说的话并不是我想听的,所以这几天我才不愿见你。”
嬴城明白对方向来喜欢掌握主动权,原本他觉得两人之间会尴尬异常,结果出乎意料的,自己现在反而镇定下来。因为越素池总是足够理智,这人分析利弊的能力有时强的让自己自叹弗如。
“我不愿意说一些没有用的废话。”嬴城看着他,一双凤眸在淡墨晕染般的夜晚显得格外黑沉,“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这是自己做的一件错事,所以不能逃避任何责任。
“什么办法。”越素池笑意愈深,仿佛毫不在意,又像是觉得嬴城此刻严肃的样子十分有意思,他说道,“你想娶我么,把我接进睿王府?”
嬴城在心里低叹一声,面上却没有丝毫的流露。
“让我想想。”越素池跟个没事人一般,倒是打趣嬴城的意味还多一些,“你让我入府,然后像赵家那位似的,把我当作空气。而我还要每天看你和蓟常曦恩恩爱爱?”他走近两步,在嬴城耳边轻声说道,“凭什么?”
“那么,你希望我怎么做?”嬴城看着他完美的侧脸线条,问道,“只要我能做到,我会答应你。”
“嗯——”越素池环着双臂,打量了对方几眼,笑道,“不如你和我去魏国吧,为了表示你的诚意和歉意,扔下蓟常曦和赵亭筠,就和我一个人。”
嬴城蹙眉,这个要求他无法办到,且不说嬴从煜和湛箫是否会同意,自己根本就不可能会扔下常曦不管。
所以他直言道,“抱歉九殿下,我做不到。”
越素池听到这个回答后,也没有褪去唇边的笑意,只是目光愈渐冰冷,“我当然知道,因为我是故意这么说的。”
嬴城抬头,正好望进了那人毫无温度的眸子里,只听得对方说道,“我曾经告诉过你,我要嫁的人,他只能要我一个。”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嬴城。”越素池终于连笑意也不再伪装,淡淡开口道,“我对我无心我早就知道。梦鲤居的那件事不是你的错,当时你醉了可我没有。”
有些惊讶于这句话,心中更多的是愕然。原本嬴城以为那天他们俩都喝多了,而越素池的回答让他心中有了一个不太敢去想的答案。
“我不是蓟常曦,也不是赵亭筠,别把对他们用的那一套放在我身上。”越素池长身玉立,粼粼波光映着面容模糊,“我很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我也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对于得不到的,我通常有两种方法,一是彻底毁了他,而是永远离开他。”
嬴城轻轻摇了摇头,阖目之后复又睁开,说道,“抱歉。谢谢你。”
越素池也像是松了口气,眸子里有深深的失落,却又被很快的隐藏起来。他是天之骄子,要什么有什么,没有得不到的。父亲宠着,爹爹疼着,哥哥护着,没遇到过什么烦恼。偏偏那年崇火节不过是好奇跑去北疆看看热闹,就遇到了一个这么能折腾自己的人,而且自己还丝毫办法也没有。
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越素池在心里叹道,可惜了。
要说自己不失望不生气,那简直是不可能。但自己和嬴城一样,厌恶强迫别人做不愿做的事,所以活该只能自己憋屈。
而且他的骄傲也决不允许自己去做对方的一个侧君。他向来只要独一无二,就算无法拥有,但能拥有一段独一无二的回忆,那也是很好的。比委曲求全要强。
想到这里,越素池说道,“虽然现在我无法肯定,但有那么一天也许你会后悔。因为——”他终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好好报复嬴城的办法,“梁楚开战,我绝不会助大梁一兵一卒,保重了,王爷。”
嬴城却笑了出来。
这才像他,果断决绝,聪明理智,永远让人敬佩又可望不可即的魏国第一美人。
“九殿下,保重。”
越素池朝他伸手道,“那就北疆见了?”
“嗯,”嬴城和他击掌,两只手紧紧握住,“北疆见。”
从来没有想过,两人竟还能这样心平气和的说话,也没想过事情会以这样一个毫无预见性的结局来划上完整的句号。
并非毫无代价,甚至可以说代价是巨大的。梁国失去了魏国的支持,尽管不知道魏国是否会转而支持楚国,但梁魏之间已再无可能。
然而这个结果无法扭转。
嬴城没有告诉常曦那么多,他只是说道,越素池要回魏国了,以后再见面不知道是何时,或许会在北疆的战场上。
房间里,嬴城躺在常曦身边,借着窗外的一点月光余辉,慢慢说着在永乐殿上的一些事。
他们十指交扣,面对着面,姿态放松而亲密。
“九殿下是个很热心的人。”常曦目光温柔,看着嬴城笑道,“要多谢他,我才能恢复的这么快。”
“嗯。”嬴城在他唇角亲了一下,“再过些日子,就可以不用再吃药了,免得你每次看着那些东西都头疼。”
“……没有啊。”
“沐塘都有偷偷告诉我,说你每次喝药都得先拖上一段时间。”嬴城揽住他的腰,将人拉至自己面前,“怕苦是吧?”
蓟常曦把脑袋埋进嬴城脖颈处,低低笑了起来。之后,却又极浅的叹了一口气。
嬴城早就觉得他这段时间不对劲了,不由追问了一句,“怎么了?之前就见你闷闷不乐,现在都开始叹气了。”
“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常曦颇为纠结的自我斗争了一会,泄气般的说道,“其实我犹豫了很久,可还是……”
像是真的遇到了什么困难的事,嬴城不禁有些担心起对方来,他就怕常曦有事自己闷心里,实际上,这人也经常做这种事。
但越是这样,反而越不能逼他。
深知蓟常曦性子的嬴城心绪一动,不如趁这个机会,把自己一直想说的那件事告诉对方吧。
总瞒着也不是个办法,毕竟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又会被穿回曾经的时空,早些告诉对方,于人于己都有好处。而且这人在自己心中的位置极为重要,让对方完全了解自己,时机应该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