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霄云沉吟一瞬,“北边起了战事,锦州的几个城镇已失,看样子大军仍有南下趋势,陛下急召百官前去商议对策。”
李傲天闻言吃了一惊,这么快!他刚欲动作,却没料被爹爹攥住手按在身旁,只听对方一副没得商量的口气,“天儿,陪爹爹吃饭。”
玉照熙听见西羌人便忍不住心中发颤,他并不清楚上次比武儿子是如何修理那些人的,但是他的心肝宝贝受了伤是实实在在的,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叫儿子和那些厉害的家伙碰上。
李傲天有些为难地看了大哥一眼,李谦犹豫一瞬,点头道:“天儿就在家里陪着你爹爹吧,我与你大哥去看看情况。”
闻言,李傲天也不再多说,就算情况紧急,现在也轮不到他说话,还是陪爹爹吃饭最重要。
玉定辉看着地上美人脸上倔强隐忍的神情,气急地将人一把抱住,“你到底是在做什么!”
兰若语眼中滚下两行泪水,再次屈膝跪在地上,“兰儿死不足惜,夫君无须作难。”突如其来的战事叫他措手不及,和亲之事刚了,两国便起纷争,没有人会考虑他的处境,这一点他早有自知之明,原定的安排也被全部打乱,他不知道新王为何会如此心急,好在他这张脸还能叫男人生出几分怜意,好在太子并非没有襟怀的男人,纵然会冷落他防备他,却还不至于将国朝之事迁怒到一个哥儿身上,只是男人后院的那些事情着实麻烦。
玉定辉见美人垂泪,连忙疼惜地将人抱起,“兰儿切莫胡言,兰儿善解人意孤爱之不及,你何曾令孤为难了。”
兰若语一脸赤城地摇摇头,“夫君,兰儿只是个哥儿,背景离乡乃是皇兄所命,远嫁他国亦是皇兄所命,哥儿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如何左右国家大事,夫君怜我,我感激已是不及,如何能让夫君再因我授人话柄。”
“你既嫁了我,便是我的夫,你客居异国已是不易,两国交兵如何能够迁怒于你?莫听旁人胡言!”
“可是王夫……”
玉定辉冷哼一声,“那个妒夫,兰儿无须理会,若是他再为难你,孤定不饶他!”
闻言,兰若语面上更加忐忑地道:“夫君切莫如此,王夫虽然严厉,但对兰儿多方关照,兰儿只是夫君的侧室,近来专宠已是不合规矩,如今两国关系紧张,夫君也需顾及几位哥哥的感受……”
玉定辉见美人说着慷慨的话,眼睛却悄悄红了,心中更生怜爱,“兰儿这是把孤往旁人那里推呢?”
“我……”
“莫哭了,孤要心疼的。”
“夫君……”兰若语看着门外神情晦暗的太子夫,眸中闪过一丝讽刺的光。
身着王袍的男人已经低头吻去美人面上的泪痕,打横抱起怀中人,大步朝卧房走去。
自从边疆战报传来,日日早朝都是无休止的争吵,玉照乾烦躁地看向殿中仍在争论不休的朝臣,不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侍立一旁的宫人连忙高声道:“肃静!”
朝臣渐渐安静下来,高坐主位的帝王指了指下首须发花白的老臣,“段卿,你说说看。”
段名光上前一步,“陛下,西羌国主来书言辞恳切,兵者,国之大事,出兵与否还是谨慎些好。”
玉照乾点点头,“许卿,你怎么看?”
听得召唤,许进荣亦上前一步,“陛下,锦州数镇百姓惨遭横祸,死伤无数,财货亦被洗劫一空,岂能因为一封国书就草草了事,况且自耶律洪登基以来,表面恭敬,暗地里却屡屡调军,前段西羌来使,较之以往已多有挑衅之行,如今西羌犯我在先,反倒还开口索要粮米,此乃明犯天威之举。”
“左相此言差矣,西羌遍地封王,新帝登基,手下不臣者大有人在,那沙略王擅自出兵意图挑起两国战事,其心可诛,西羌王恐是当真不知情,若是两国因此开战,岂不是中了他人的女干计,无论胜负大御都得不偿失啊。”殿中一位红袍官员上前一步启声道。
玉照乾闻言面上也有些犹豫,身为帝王,最乐见的便是国泰民安,一旦开战,军饷武器都是大开销,胜之国家元气大伤,若是不幸败了,天朝颜面何存?
“如此,关于西羌买粮之事,众卿又怎么看?”
“陛下,若是一笔生意能免除两国刀兵相见,此乃国之幸事。”
闻言,户部尚书连忙出言道:“万万不可,且不说去年江南闹灾,国库存粮较之往年已然大减,即便存粮充裕,但西羌出价远低于市价,这与明抢又有何异?况且粮乃国之根本,都卖给羌人,若是国中有事,我们又如何应对?”
“张大人,若是两国开战,军饷粮饷恐怕远不是西羌国主要求的数目啊。”
此言一出,顿时说中了不少人心中忧虑之处。
李谦与长子对视一眼,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也看得出,皇帝的意思是最大可能地避免战事,但又要不损及御国的颜面。
段名光沉吟片刻,“陛下,我大御是天朝上国,兄弟之邦有难,出手亦是义不容辞,微臣看,这粮可以卖,但是卖出一半即可,而西羌犯我边境此事也不可轻易揭过,既然是那沙略王擅自出兵,不若就令耶律洪将沙略王的人头送来赔罪,他若是做到,便能说明此事是真,西羌王可信,若是做不到,便是说明西羌王心中有鬼,我们不得不防。”
一身金龙衮服修眉入鬓,目若朗星的男人静静望着对面垂首而立不动声色的摄政王,握在袖中的手不觉攥得更紧,他用文臣,玉定辰重武将,若是太平之世,他们之间根本没有较量的可能,可一旦战事恶化,恐怕就要乾坤倒转,那时谁输谁赢便说不准了。
088.大是大非
前世里李傲天没有入朝为官,也不关心朝政,稀里糊涂两国就打了起来,如今耶律洪当真将座下大将的人头送到京都,他反而有些疑惑,他相信西羌缺粮,而御国送去的那一点也只是杯水车薪,耶律洪为何能狠下心来杀掉他的心腹爱将……
正当李傲天百思不得其解时,两国之间却再起风波。
盛怒的帝王狠狠将手中的国书砸向殿中,一众朝臣纷纷噤若寒蝉,“岂有此理,西蛮欺人太甚!”
承平二十三年冬十一月,西羌借口御国所售粮米变质腐坏,半数泥沙,天。朝上国此番行事,信义全无,西羌国主大怒,发兵南下,御国天子亦登坛下诏,点兵御敌,自南疆变乱以来,御国边境烽烟再起。
十二月,燕北连失五城。
二十四年春二月,光州守将郑鼎勋阵亡,临城,晋城失陷,西羌三路大军开近翻云岭——麒麟峰一线。
春四月,龙吟关失守,关外百姓大举内迁。
春五月,瓷瓦山兵败,守将溃逃,曹州四城尽陷敌手。
……
“你干的好事!”
管家瞥了眼自家少爷铁青的脸色,又默默低下头知趣地没有出声。
李霄云被弟弟叫人十万火急找来,待得了清事情原委,沉思片刻,不着痕迹地对一旁被主子骂得狗血淋头的聪明管家摆了摆手,对方会意,忙如蒙大赦一般躬身退下。
“耶律洪狼子野心,西羌兵如狼似虎,从战况来看,想必西羌国已经准备多时,不过或早或晚罢了,明明是件好事,你莫怪他了,也莫往自己身上揽责,是祸总归躲不过,幸好有此一举,不然岂不是拿御国的物资养了门外的一群狼?”
李胤风无奈笑道:“大哥,你即便护短,也无须说得这般明显。”
“二弟,我说的是事实。”
“这仗会打到什么时候?”
李霄云摇摇头:“怕是一场苦战,御国北边近百年不曾有过战事,除了靖边王府还尚存几支精锐,其余恐敌不过西羌铁骑,就看西羌王的目的何在了。”
“这么严重?”李胤风有些诧异道。
“或许是我多虑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李霄云叹息道。
“天儿还老实吧?”
听他提起弟弟,李霄云脸上也浮起两分笑意,“放心吧,爹爹看得严着呢,恨不能一天到晚拿绳子把人拴在身边,那日陛下不过对父亲透了点要天儿领兵的意思,爹爹二话不说便进宫哭了一场,闹得陛下也不好再提。”
“也好,天儿若是再一走三年,爹爹无论如何也是受不了的。为了留住儿子,爹爹近来可是对老三的婚事上足了心,恨不得立刻叫他拜堂成亲,娶回夫郎一起看着他才好。”
李霄云语气沉重地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道理爹爹比谁都清楚,只是还没到那一步罢了。”
也不知两个哥哥在书房里说什么悄悄话,李傲天一脸乖巧地坐在爹爹身边,听他叨叨自己的婚事,虽然没什么反感却也觉得有些尴尬,林昭已经随父辈上了战场,周子扬也几番上书请命,举国都在忙于战事,他却在这里准备婚礼,可是看爹爹这么有兴致,自己又不忍开口让他不高兴,他知道爹爹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总有一天会放他走,而且这一天会很快很快,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他是很想娶夫啊,就怕还没来及娶到手敌人就打到京城来了。
太子府内,一身正装典雅高贵的王夫轻轻放下手中的玉盏,面无表情地看眼身旁的小侍,“那个贱人最近可还安分?”
“回王夫的话,兰侧君月来从未出过院子,日日在房中拓经礼佛。”小侍一脸恭顺地答道。
陈氏摩挲着手中的发簪,凝眉道,“他竟如此安分?”
“两国战事正紧,兰侧君身份尴尬,想必也是怕太子殿下迁怒于他,所以以退为进。”小侍揣摩道。
“能安安分分的那便再好不过了。”陈氏点头道。
“可是奴听说,兰侧君月前在外收了一个小侍留在院中服侍,容貌很是不俗。”
“管家那里调查过吗?可别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人。”
“调查过了,只是普通的落难农家哥儿。”
“先不要管他,把兰侧君看好了,别让他再多生是非。”陈氏皱眉道。
“是,王夫。”
偏院内,春花已谢,绿树成荫,侧卧软榻上的人,一缕青丝垂地,襟口两朵红梅,一张精致无暇的脸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知道我为何叫你过来吗?”
“主人请吩咐。”
榻上人睁开那双动人的眼睛,缓缓坐起身来,微敞的领口露出胸前斑驳的吻痕。
“太子喜爱美色,却终究还是防备着我,后院里更是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太子府虽是好地方,办起事来却处处掣肘,御国虽然战事失利,却也不乏能人,我现在虽然不能动作,却能为你提供最好的掩护,怎样驱使男人,相信你不会令我失望。”
“主人放心,月奴明白了。”
虽然丈夫和儿子都不欲自己忧心,从不提朝事,玉照熙也乐得自欺欺人,可是丈夫儿子不说不代表他听不见府中下人的窃窃私语,看不出城中日益增多的流民和向来温柔和善的皇兄眉间一日比一日浓重的忧色。
初五日一封战报入京,满城山雨欲来,敌军三万铁骑直抵定州,京都门户岌岌可危。
“陛下,迁都吧!定州一破,京城危矣!望陛下以黎民社稷为重,保重龙体,南下暂避一时吧!”
“定州城坚池厚固若金汤,竖子休得危言耸听!”主战之臣怒喝道。
“陛下,忠言逆耳啊!西羌一路势如破竹,除却靖边王府苦守梁州——青州一线,其余兵马皆溃不成军,李家军虽是精锐之师,可御国北疆地广人稀,边界辽阔,实难分兵,西羌人来势汹汹,陛下三思啊!”
“荒唐,肖大人,你被贼寇收买了不成!因何几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陛下,臣以为,定州之故实乃林将军御敌不力,绝非西羌人悍不可敌!”
“陛下明鉴!老臣的两个儿子,一个孙儿已经为国捐躯,二孙也已身负重伤,老臣……”
神色凝重的帝王,望着殿下伏地哀泣的老者,低叹一声抬手道:“老将军快快起身,林家世代忠良,朕心中清楚,难为老将军了。”
“罪臣谢陛下……”
下朝后,段名光叫住朝上一言不发的外孙,二人一前一后迈进偏殿。
“辉儿,这个太子你还想不想做?”
玉定辉面无异色地看了他一眼,“孤不明白外祖的意思。”
花发老者冷哼一声,“开战时你不发一言便罢,议和你也不置一词,如今迁都,也该是你说话的时候了吧!”
“外祖,孤是御国的太子,御国存,则太子存,御国亡,孤焉能不死社稷,迁都虽好,可惜千古骂名,孙儿担不起。”
“你糊涂!”老者须发皆张,气急败坏地瞪着面前人,低声吼道。
“恕孙儿不敬,糊涂的人怕是外祖才对,当初开战时,花费财宝无数多方打点,西羌人不还是打过来了吗?外祖暗地里以孤的名义送过多少封和书,西羌王不也没有半分退兵的意思吗?怎不知相信敌人才是自取灭亡。”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坐上皇位!辉儿,你何时变得这般软弱了,莫不是你要将到手的皇位拱手让给摄政王?”老者沉着一张脸不可思议地道。
玉定辉摇摇头,“孤与他私底下相争,再卑鄙的手段也用过,从没认输的道理,可大是大非孙儿还是知晓一二的。”
“老夫苦心培养你这么多年,不是要听你说这些蠢话的!”
“孙儿不愿违背您,也请您莫要为难孙儿。”
段名光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愠怒,抬手捋捋颌下浓须,果然爪子利了就不听话了吗?
玉照熙看着涌进城中衣衫褴褛,狼狈不堪,形容枯槁,扶老携幼的流民,有些茫然地望向身边的两个儿媳,“青哥儿,凤哥儿,你们瞧,往年就算遭灾,也没见过这等情形,那西羌人竟比天灾还要可怕吗?”
张青扶住他微微发颤的手,“爹爹,天灾尚有尽时,况且朝廷也有赈济,打仗之事,却是难说得很。”
“我听说西羌人不仅杀人,还吃人,打仗从不带粮食,都吃小孩儿呢!”凤展翎想起手下人传来的流言,也不禁打了个冷战。
玉照熙摆摆手,“青哥儿,瞧咱们带了多少银子,叫人拿下去分一分,百姓千里迢迢逃进京来,想必也没个安身之处。”
张青犹豫一瞬,“爹爹,我看不妥,难民人数太多,我们就算有再多银子也是分不完的,一个不好恐怕还会酿成事端。”
“爹爹放心,我听夫君说,陛下指了京兆尹亲自安置流民,一会儿便有官差来处理了。”凤展翎低声宽慰他道。
玉照熙看着两个恭顺乖巧的儿媳,“青哥儿,凤哥儿,你告诉爹爹,这仗打成什么样了?”
凤展翎启唇笑道:“爹爹怎么凭空问起打仗的事情了?”
玉照熙轻叹一声,“我知你们不欲我担心,什么都不与我说,可是我听不到难道还不会看吗?若是情况当真是好的,老爷又怎会成日呆在宫中,皇兄又怎会操劳成那样?”
张青顿了顿,“爹爹且放宽心,这仗一时半会儿打不完,御国太久没打仗了,战事都生疏了,有输有赢在所难免,西羌国虽然野心勃勃,可御国地大物博人才济济,也不一定怕了他们,听说北边打得很厉害,对方已经攻到了定州,陛下下了令死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