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照熙指尖一颤:“真的已经打到定州了吗……”
张青见他这般紧张,一时也有些懊恼自己说错了话,忙宽慰他道:“爹爹莫慌,定州三城,城高墙厚,固若金汤,不是说破就能破的。”
玉照熙听罢,便也应了没再多提,“听说林家二小子伤得不轻?”
“堪堪捡回一条命来,可怜林家两个将军,好在长孙也没辱没了林家的志气,听说被羌人捉住,酷刑用尽,也没说半个降字。”凤展翎抹抹眼睛,有些感怀道。
“城上更声发,城下杵声歇。征人烧断篷,对泣沙中月。更牛朝挽甲,战马夜衔铁。士卒浣戎衣,交河水为血。轻裘两都客,洞房愁宿别。何况远辞家,生死犹未决……”
凤展翎与张青对视一眼,听着爹爹低声吟咏的诗句,模模糊糊记下几句,奈何二人所知有限,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见他脸色不好,便也没敢接话。
“时辰不早了,回去吧。”玉照熙轻叹一声,摆摆手,不再多看,径直往回走去。
089.嫁衣
前世里定州三城虽死守三月,却终究还是被敌军铁骑攻破,耶律齐杀尽守城官兵,迁怒城中百姓,尽屠三城,导致定州数百里寸草不生,李傲天虽然心中不定,但听得爹爹召唤还是乐颠颠地赶来,笑嘻嘻地坐到人身边:“爹爹叫我?”
玉照熙望着儿子英挺的面容,“天儿,你可知道爹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李傲天看着爹爹含泪的眼,心头一颤,忙抬手拥住身边人,“爹爹,天儿知道,天儿也最舍不得爹爹,一辈子孝顺爹爹!”
“好儿子……”他说着不着痕迹蹭掉眼角夺眶而出的泪水,捧出床头叠得平平整整的袍子,“爹爹不怎么会做针线……儿子,将就着穿。”
李傲天有些诧异地接过他手中厚重的衣物,抖开一瞧,竟是一件玄底金绣的麒麟战袍,做衣裳的人似是生怕不耐穿,连边边角角恨不得都要缝上十遍八遍,加起来何止万针!
李傲天霎时便红了眼眶,膝盖一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爹爹!”
玉照熙抬手拭去儿子面上的泪水,“爹爹生于皇家,长于皇家,从小太皇夫视我如掌上明珠,皇兄亦对我疼爱有加,可是如今大敌当前,爹爹却帮不了你爹你舅舅,文武大臣黎民百姓尚能为国捐躯,爹爹也不能再这么自私了,儿啊,你懂爹爹的意思吗?”
李傲天鼻子一酸,一把抱住他的腰,“我懂!天儿都懂!爹爹……”
轻抚着儿子鬓间的乌发,他语气平静地道:“身为玉家人,御国亡,爹爹必定死社稷,但天儿你也要记住,若是你有个好歹,爹爹也是断不能活下去的!”
李傲天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脸站起身来,“爹爹放心,儿子知道该怎么做。”
自从李家遣了媒人来过之后,许家这边便陷入忙乱之中,谁知没等到六礼办完,又传来定州告急,李傲天奉命带兵支援的消息。
听着夫郎连声抱怨,许进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婚事婚事,如今敌军都兵临城下了,御国保不保得住都不知道,你还惦记着婚事!天儿那是去为国征战,岂是儿戏!”
“当真有这般严重吗,老爷?就是因为这样,不是更该成了婚再去吗?然儿也不小了,这仗一打,天儿还不知要去多久,你是无所谓,可是哥儿过了二十就难嫁了,我儿可没有多少时间能等了。”王氏皱眉道。
“爹爹,瞧您说的,这聘书彩礼都下了,你还想着然儿嫁别人吗?西羌人虎视眈眈,听说御国输多赢少,若是再这样下去,就算成了婚日子能有法儿过吗……”沈玉担忧地道。
许砚骐也点头道:“玉儿说得没错,爹爹且放宽心,李家三小子从小就待然儿好,又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只要然儿一个,那小鬼不是没有信义的人,眼前还是等战事平息了再说。”
王氏叹息一声,仍是有些不安道:“战地凶险,听说西羌人凶狠毒辣,上次比武天儿还受了伤,若是有个好歹,叫然儿怎么办哪?”
“没的说这等胡话!”许进荣皱眉道。
王氏一惊,知晓自己失言,也很是懊恼没再多说。
许砚然低头咬断最后一根金丝线,看着赶制好的嫁衣,伸手摸了摸衣角上的金凤凰,不由得怔怔出神,媒人上门的时候他就知晓玉爹爹是想借成婚之机绑住李傲天,许砚然也怕对方因为这个讨厌自己,奈何这些事情原本就不是他能够左右的,一身嫁衣缝了拆,拆了缝,如今虽是做好了,那人终究如他预料的那般要领兵出战,只是不知这以后又要有多少个日夜来为他担惊受怕,叠好那铺展开来的一片艳红,刚准备收进衣柜,瞥见不知何时不声不响立在门前的人,许砚然不禁微微一愣,“什么时候来的?”
“来很久了。”李傲天上前捉住他细白的手,看着面前人疲倦的神色,内疚道,“然然,对不起……”
许砚然摇摇头,“别这么说,我都知道。”
李傲天看向他怀中的喜服,“我明天就要走了,穿给我看看吧。”
面前人有些脸热地低下头,“怎么好现在就穿……”
李傲天握紧了他的手,“然然,这一走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我想记住你最美的样子……”
“说什么胡话!”许砚然心头一颤,下意识地攥住了对方的衣袖。
李傲天虽然是故意的不假,谁知道又惹了未来夫郎的眼泪,忙伸手将人拥进怀里,“然然,穿给我看看吧。”
直到怀中人低低地应了一声,他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知趣地走到门外,直到房里人出声唤他,他才推门进去,入眼便是一抹惊艳的红,李傲天怔怔地看着面前一身红衣美不胜收的人,胸中生起一团火,这一刻他多想告诉全天下的人,谁说他的夫郎貌丑,他的然然明明比所有人都漂亮,他缓缓走到满脸通红的哥儿身边,一把搂住对方的腰将人带入怀中,抬手扣住他后颈,低头便吻了上去。
不同于每次被吃豆腐那般蜻蜓点水的吻,一身红衣的人只觉得腰上那只手紧得几乎叫他喘不过气来,嘴唇被咬开,自己失神的一瞬间,对方的舌已经霸道地顶开他的唇齿,蛮横地搅了进来,被舌尖扫过的上颚产生一阵阵难言的酥麻之感,被逼得避无可避的舌,下意识地舔了舔对方的舌尖,身上的人却似收到鼓励一般吻得更加热火激烈。
半晌,终究是许砚然在一阵阵令人窒息的眩晕感中,推开了将自己牢牢禁锢在怀里的人,抬头对上那人的眼睛,深不见底的瞳眸带着与以往决然不同的情绪,漆黑的双眼更像是两朵酝酿中的风暴,他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却发现自己小腹上正抵着一个硬热的物什,想起爹爹筹备婚事时与他讲过的一点哥儿与夫君的房中事,待明白那是何物时,脸上顿时像着了火一般烧了起来,一时只得僵在对方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李傲天舔舔了发干的下唇,怀中的美味着实让他欲罢不能,只是单单的一个吻已经让他硬得发疼,若是再呆下去,恐怕他一个失控,当场就把他的然然要了去。
就在许砚然不知如何是好时,对方再次低头亲了亲他的嘴唇,一触即离,终于不像方才那般热烈,半晌只听他哑声道:“把自己养胖点,将来好给我生儿子。”
“你……真是没半点正经!”闻言,怀中人顿时窘了个大红脸。
“那我说正经的,你听吗?”李傲天低笑道。
许砚然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什么?”
李傲天低头凑到他耳边,舔了舔对方圆润的耳垂,轻声道:“我说……我想要你……你愿意吗?”
不知是因为对方那句大胆的话还是因为他舌尖暧昧的舔吻,许砚然只觉背上一麻,腿上也有些发软,半晌颤声道:“等……等到成婚……可以吗?”
“如果我说我等不了了呢?”看着怀中人一明一暗水光盈盈的眼睛,李傲天觉得自己脑中有无数个声音在叫喊,李傲天,要了他!让他彻彻底底成为你的人!
怀里人没说话,但是他却能够感受到对方尽管害怕,却还是刻意放软了身体,看着怀中人如同献祭一般虔诚地闭上的双眼,他知道,自己的手已经紧紧攥在对方腰带上,几乎不必费力,就能瞧见这袍子下面的美景,他的小夫郎会近乎纵容般地将自己完全奉献给他。
别犹豫了,下次见面谁知会是什么时候!别犹豫了,刀剑无眼,万一没命回来,岂不是连心上人的味道都没尝到!别犹豫了,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够了!别犹豫了,本来就是你的夫,或前或后又有什么区别!别犹豫了,他是你的,只是你的!
……
正当胸中的野兽叫嚣着想要冲破最后一重理智时,窗外的夜风,却悄无声息地将书桌上的宣纸吹到了两人脚下,看着纸上娟秀柔美又不失笔力的字迹,再看眼怀中双眼紧闭,嘴唇却抿得发白的人,李傲天只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但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他的一句话,已经给这个傻瓜编织了一个最美的梦,这个梦又怎能因为他的轻薄与冲动画上污点?自己忍得辛苦是不假,可若当真做了,他拍拍屁股走人,留下然然该如何收场?想当初他还义正言辞地说大哥二哥禽兽不如,如今自己这般作为又算什么?原来情到浓时,当真半点不由人。
李傲天低头吻吻怀中人眼角滑出的泪水,“傻瓜,骗你的,我不欺负你,真的,你给我都记着,成了婚之后,我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感受到那个嚣张生猛的凶器离自己远了些,许砚然也不由得轻舒了一口气,他知道不对,却终是舍不得对方受一丁点儿的苦楚,他知道李傲天若是今晚当真要了他去,他会有多少麻烦,可是即便这样,他还是舍不得拒绝他……
李傲天将自己的眉心贴上对方的额头,“总是这么纵着我,你就不担心把我惯坏了?”
“惯坏了好,如果天底下只有我这么惯着你,你便离不开我了……”
“你待我太好,我便学不会珍惜。”李傲天摇摇头,感慨道。
怀中人抓着他的袖子,轻声道,“晚了,习惯了,早已戒不掉了。”
“还好,我也早已习惯了珍惜你……”
090.hello,老熟人
玉定辉送走一众官员,已是有些焦头烂额,眼下京都危在旦夕,父皇会作何决定他猜不准,但无论父皇怎么做,他这个太子无疑都尴尬至极,捐躯赴死只会便宜了那个坐等时机的摄政王,尽管不甘心,可苟且偷生又将受天下人耻笑,外祖多年谋划,一心助他登上帝位,他心怀感激,什么事情都可以言听计从,可唯独现在,他什么也不能做,保存实力,往后还有机会一争长短,可如今一步行错,便是万劫不复。
捉住腰腹之间肆意撩拨的那只玉手,他眉间浮起两分怒色,“你的胆子倒是不小。”
谁料那人不但不害怕,反倒得寸进尺起来,那张谈不上多美的脸染了情。欲愈显得分外动人,玉定辉一把握住对方纤细的颈子,“你自己找死,可莫怪孤不怜香惜玉。”
“死在殿下手中,奴之幸也。”
身为一国储君,一言一行皆为天下表率,后院美人虽多,却死板无趣,中看不中用,自那夜醉酒无意间宠幸了这小奴儿,他方算明了何为床笫之欢,一来二去,这小妖精也越发得不知检点,没有分寸。奈何自己却爱极了他这副不知羞耻的浪相,正待提枪上阵,将人就地正法,好好疼爱这发春的小奴儿,谁料王夫身边的小侍却冒冒失失地跪在了门外,“太子殿下,不好了!”
玉定辉低声暗骂一句,恼怒道:“又是何事!”
闻声,门外的小侍泣不成声地道:“殿下,是兰侧君不好了!”
待得玉定辉赶到,偏院中已是乱作一团,原本因为多日冷落他,已然心有不忍,如今看着半倚在榻上脸色惨白的人,他心中怜惜之意更甚,待得知晓事情经过更是怒火冲天,玉定辉指着一旁垂手而立神情忐忑的正夫怒道,“好一个识大体的太子夫!”
陈氏背上僵了一瞬,“夫君……我当真不知兰侧君已有身孕……”
“呵,孤把后院交给你,这便是你给孤的回话,好得很,这个王夫你若是不想做,可以直说,孤换别人!”
陈氏虽然心中有气,却也并不着慌,有陈家做后盾,太子不会轻易废了他。
“夫君……”
听见那人气若游丝的低唤,玉定辉忙收敛了怒气,走到榻前,“兰儿,你觉得如何了?”
兰若语吃力地摇摇头,“殿下……莫怪王夫,兰儿没有经验,也不知自己……有了夫君的骨肉……这些日子不曾出过院子……今日只是偶然……遇到王夫。”
陈氏闻言,面色骤冷,没有经验?那便是他这个王夫照顾不周;不出院子?那便是他这个主夫苛待侧室;偶然遇到?那便是有心之人早有预谋了,这哥儿好毒的心计!
果然,太子听罢,脸上怒意更甚,口气却愈加温柔,“兰儿只管养好身体,孩子往后还会有的。”
榻上人呼吸一窒,眼泪当场就掉了下来,“兰儿……兰儿……可不可以求殿下一件事?”
“先莫说了,把身体养好要紧,待你好了,莫说是一件,便是一千件一万件孤也答应你!”
只见那人固执地摇摇头,喘息道:“西羌……惹下战祸,我虽无力阻止……却……却也身有罪责,如今……如今上天竟将罪孽将于我儿之身,夫君……若当真怜我,望夫君允了兰儿前去修行,一则为夫君祈福……二则超度我那无缘的孩子……”
“莫说傻话,孤知道不是兰儿的错。”玉定辉理顺了美人额前的发,语气越发轻柔道。
“夫君见怜……”
玉定辉心中一酸,“莫胡说,祈福也好,超度也好,你想去寺里听法,孤随时让你去,至于修行一事不许再提。”
“谢谢夫君……”
眼看着一干人等尽数离去,一身仆侍衣裳的月奴这才快步走进房中,屈膝跪倒在地,“主人身子如何了?”
兰若语坐起身来,“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月奴微一诧异,恍然道:“主人高明!”
那人撩起耳边的发低笑道,“不过是个小小的计谋,你通知下去,静华寺,可以动手了。”
“是,主人。”
大咧咧坐在衙门里的李傲天,看着小心翼翼侍立一旁的老熟人,不由嗤笑一声,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
傅宇瞧了眼笑得一脸诡异的玄衣将军,忍不住抹了把头上的冷汗。
李傲天放下手中的茶盏,“几年不见,当官了啊!”
听着这老友般的寒暄问话,傅宇心中打了个激灵,“托……托将军的福。”
“什么时候当的官啊?”李傲天漫不经心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