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然那哥们是个二半傻子,要么古老板的忽悠功力真是非同一般。
阿海微微打了个哈欠,庄泽问:“累不累?”
“唔。”阿海点头,“有一点点。”
“那等看完了,我们就回去吧。”庄泽还是隐隐约约觉得,这事不太靠谱。
他们等了将近半小时,高人还未到来。古老板接电话的声音从下面传来,片刻后,他来了前厅,有些不满道:“那大师说了,得晚一会到。操,他住的地反就十几分钟车程,摆架子呢这是。”
“应该不会被骗吧?”庄泽问。
“放心,骗不到我,”古老板弯嘴笑笑说,“那大师的徒弟说,办事前先交钱,两万块定金。我和几个朋友办了钓鱼网站,我直接把钱汇那里,要是那大师办不成事,一分钱他都拿不到。”
“这么坑大师,不太好吧……”果然不能被古老板这几天的怂样所蒙蔽,实质上这哥们也是一肚子坏水,不然怎么能坑着人呢,“好歹那也是个有修为的大师吧。”
“只要牵扯到钱,保准得有个人被坑。我要是不想被坑,就得坑着点别人。”古老板正说着,黑猫从下面窜了出来。它一个猛子扎到古老板背上,把古老板砸的直咳嗽。
永远保持着好奇心总是发现新大陆的黑猫挥动爪子吆喝:“阿海快来!来看‘疲软的凶猛人造怪’!”
庄泽本不想去窥视别人的隐私,但随即孙旺财也爬了上来,说:“那个怪物,有点问题。”
古老板一听,慌忙往地下室跑,也顾不得阻拦庄泽和阿海。古老板地下室入口在里间的橱柜里,很隐蔽,估摸着一直都是他在被人寻仇砸店时的藏身场地。
沿着楼梯下去,再开一扇木门,才能进房间。二十来坪米的地方,像个招待所的小单间,床铺和卫生间都齐备。简陋是简陋了些,基本日常需求可以满足。
房间也没有庄泽想象中的脏乱差,挺干净,看样子古老板的确费了不少心思。
而他的怪男友,正坐在小板凳上,拿着遥控器,很无趣般一直换着电视频道。像只无聊的大狗熊。
古老板应当是估计着旁人在,下楼时那么紧张,现在也没上前去做某些亲密动作。怪物扫了眼庄泽和阿海,像是有些烦躁的样子,不过还是忍着没发脾气,只是把遥控器摔倒一旁,扭过脑袋不再看这边。
“你男朋友生气咯~”黑猫唯恐天下不乱,喜滋滋道,“他不喜欢你和其他男人在一起。”
古老板不理他,转而问孙旺财:“你说有问题,怎么了?”
孙旺财从一旁拨拉过来一块类似于鱼鳞的东西,说:“这个,有点奇怪……可能不是一开始就长在它身上的。”它不敢妄自猜测,只得尽量谨慎使用词汇。
“是么——可是,”古老板迟疑道,“这个掉下来的时候,他很疼的。”
“会不会是鱼鳞病——呃,肯定不是。”庄泽又突发奇想,随即自我否定,鱼鳞病哪能是这样的,这压根就是一人鱼。
孙旺财不再吭声,他没有什么通天法眼,弄不清楚这其中的细枝末节,只是觉得事情更加复杂莫测,如同这个怪物以及阿海身上那似有似无同样的气味。
这是庄泽第二次见到古老板的怪物男友。上次在雨夜,只看了个大致的轮廓和模糊五官,这次就可以清清楚楚看的见细节。
比庄泽还要高上一个脑袋,最起码也要一米九到两米的个头,比古老板大个两号不止,但也是正常人类的范围。包括鳞片下的五官,也是人类男人的模样——除去那些鳞片。
怪物没穿着上衣,下身是条大号短裤,估摸着是古老板硬给穿上的。那些鳞片并不像真正鱼类鳞片那般湿润服帖,而是干燥毛糙的,有不少都微微翘了起来。
怪物身上有好几处地方,都给包上了纱布。
“他身上的那东西,一直在脱落。”古老板说,“我不敢请医生过来,就自己给他上药。那些鳞片都是长进肉里的,一掉就是一手血。不过就现在来,没有什么并发症后遗症的。应该是没什么事吧。”
庄泽这会子想到了二喜家那个“狗艹的夏晋白”,既然曾经是医生的话,或许可以找他来帮忙,庄泽本能认为这个人,不是什么坏家伙,不过前提,是得能找得到这个将死病患。
“它应该会说话吧?”庄泽小声问。
“会的。理解表达能力和普通人没两样,就是闷棍。喂你别瞥我——我说的都是实话好吧,”古老板敏锐感受到了怪物的不满目光,臭屁叫喧两声,见怪物的确没什么力气过来,又接着对庄泽道,“这两天血流的有点多,精神不太好,发不起来火。不然看见有陌生人来,保准得发神经——这就叫现世报,怎样。”
庄泽难得有点同情那个怪物了。被人灌安眠药不说,在病弱期还被怂哒哒的古老板如此挑衅,真是够憋屈。
黑猫看着这群愚蠢人类猜来猜去,又给自己找了个乐子,它问古老板:“嗨嗨,你男朋友的那个什么上,也长着鱼鳞么?”
正在讨论正事的古老板面色涨红。
真是下流至极。
不过黑猫又开始自问自答:“应该没有。要连那里都长着,你不早就给弄死了。”黑猫溜了半圈,又重新回到阿海肩膀上,它摆弄着阿海略微长了些的刘海,像个碎碎念的老妈子,“该去剪头发了,本来记性就不好,再不清爽干净一点,迟早得变成街头的老傻子。”
“那等回去的话,让庄泽帮我剪吧。”阿海一直跟在庄泽身后,亦步亦趋。他不怕那只怪物,也未觉得熟悉。
庄泽应声说好。
古老板拿着那鳞片反复观摩时,手机又响了。他接了电话,应了几声,捂着话筒对庄泽说:“大师到门口了。”
庄泽对“大师”这一职业,有着很强的刻板印象。他觉得这些算命摸骨的,一定得有套道士服,金灿灿上面画着太极阴阳图,再带着把大白胡子,手里拿着个马尾巴甩棍,才能显得道行高深。再不济,也得是八七版燕赤霞那种游侠。至于人民公园里坐小马扎,一看就是坑蒙拐骗的。
庄泽抱着“见仙人”的心情,和古老板一同去门口接大师。小轿车上先下来俩瘦高的路人徒弟,跟俩弱鸡门神似得,有板有眼,开车门,请师父下来。
然后庄泽就感觉到脖子上疯狂的震动。
“喂喂,你憋着啊——别笑——”庄泽低声说。
黑猫的爪子胡乱抓着庄泽的t恤,憋着嗓子:“噗噗噗——好好——”
大师似乎是起了一下,没起来,车子像玩车震一样猛地一晃。俩门神徒弟慌忙使劲拉,脖子都憋粗了,才把大师的上半身拉出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黑猫一股脑钻进庄泽的衣服,贴着他的后背狂笑。好在那边师徒仨正忙着下车,没注意。
“你笑什么啊——噗—咳,”庄泽捂着嘴,咳了两声。
要不是知道这是玄云大师,庄泽还以为下来了一头猪妖。
红光满面,白白嫩嫩,肚子圆滚,像头油腻的肉猪。
真肥。
猪刚烈啊这是。
衣服也对,太极也对,马尾巴也对,但太肥了。
这么肥,哪里像是能好好给别人作法收妖的大师啊!你确定不是玄云大师的坐骑?
古老板这会倒高端起来,一看就是见过三教九流的人物,和庄泽这种没见过世面的熊孩子不一样,和那只轻狂的黑猫也不一样。
他上前和玄云大师寒暄两句,说笑一番,将人带进了店面,又仔细关上门。
庄泽正准备下去,手机响了起来。
陌生号码。海云本地的座机。
庄泽直觉认为,电话那头,是死傲娇夏晋白。
黑猫笑得直咳嗽,它从庄泽身上爬下来,利落去了地下室。它可不会错过任何搞笑的场景,再者,它的027号还在下面——就说庄泽这个傻逼人类靠不住。
庄泽按了接听,不意外的,听见电话那头的的声音,是夏晋白。
“海滨大道9号交叉口的公园,来帮忙。”声音掺杂着水声风声。
“很着急?”庄泽问。
夏晋白的声音模糊不清。庄泽听见他说:“藏尸游戏,来不来?”
第二十八章
海云港的海滨大道就在连云山下,离庄泽所在的街道并不远。庄泽挂了手机,一时没想起阿海他们还在下面,直接出门叫了辆车就去了。
他不认为夏晋白是个好人,但也没觉得他是个坏人。因此夏晋白提出的游戏,对庄泽而言,有着不小的吸引力。他没想到夏晋白这么快就给他打了电话,但转念一想,对于这么一个病患而言,估计也拖不了多久。
庄泽让出租车在一处较为繁华的地点停下,庄泽下了车,自己又走了莫约二十分钟,才到了夏晋白指定的滨海公园。
公园四下寂静,偶尔有鸟啼虫鸣,庄泽并非勇猛少年,借着微弱的手机光,还是略微有些胆怯。他找了半响,终于在路过公共卫生间时,在门口看见了夏晋白。
夏晋白穿着考究的灰色线衫与长裤,与白t短裤的庄泽显然不是一个季节。大约因为病患都怕冷的缘故。
夏晋白转身进了卫生间,庄泽跟了过去,只差一点就吐了出来。
“我擦……”他讷讷道。
肮脏的地板上,躺着浑身是血的流浪男人,面孔已经看不清晰。而在一旁,是只怪物——也不对,不能算是怪物。至少和古老板家的那只完全不一样。
是畸形人。
像Joel Peter Witkin的作品,阴暗诡异又黑暗。断了脑袋的女人,被割掉翅膀的男人,袒露阳、具和睾、丸双性人,抚摸马鞭的赤、裸荡、妇。
令人作呕,毫不美丽。偏偏却有人喜欢这些,和猎奇马戏团一个样。
而这个已经死忘的畸形人,是个乳、房肿胀的大脑袋男性侏儒。
“怕?”夏晋白问。
“唔。挺——”庄泽还是没忍住,跑出去干呕了半响。
一点都不想再进那个狭小又肮脏的地方。
“你要把那个藏起来?”庄泽走的远远的,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一旁是夏晋白,“不会是你杀的吧?”
举头三尺有谷歌,藏尸可不容易。
夏晋白依旧在咳,不过比昨天见面时好了些。
“不是我杀的。”夏晋白说,“职业病突发罢了。”
庄泽:……
“你还真会多管闲事啊……接着怎么办?”
“不管了。”夏晋白说。
庄泽:……逗我?
“就这么摆着?”
“你想碰?”
“不想。”
在庄泽看来,夏晋白这人,应当是患有严重职业病的医生,遇见这种事情,第一件事就是——
“可是,”庄泽后怕道,“一般的医生,在遇见这种事。不应该,会报警或者叫120么、你,嗯,挺别致啊。”这是多变态的人,竟然会想到藏尸。
“有些东西,没必要被别人知道。”夏晋白语气平淡,时不时低声咳两嗓子,“还是隐瞒起来比较好。第一念头是销毁,不过之后想想,我这么个快死的人,没必要再掺一脚。自会有人来清理这些。”
“你……”庄泽梗了半天,还是不知道接个什么话。
夏晋白自言自语低声道道:“都开始伤人了,再捉不完,就该设立隔离区了。”
庄泽没听到他的话,他突然想到二喜,说:“二喜白天去找你了。你搬走了?”
“住了酒店,明天的飞机。”
“你要去哪?”
“不知道。”
“那二喜……”
冷冰冰的退休医生病患夏晋白说:“过段时间就好。”
这是个,“时间是治愈一切伤痛灵药”这一信条的坚信者。
“那我们可以走了?”庄泽实在不想在这个地方呆着。
夏晋白应声,正准备起身,庄泽问道:“你的医术……应该很厉害吧?”
“我是说,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头,不过既然你能找我来帮忙,说明你是信任我的。”庄泽说,“那我也应该是能够信任你的。”这个逻辑很自恋,不过庄泽还是说,“我有个朋友——他的脑补可能受过伤害,记忆力不是很好,好像还有过幻听和幻视,如果你涉猎过这一方面,能不能帮他看看?——保证见不到二喜。”
庄泽这种问题,实际上是相当无理的。
就像对画师说“哎呀你画画不错给我画一幅呗”,对设计师说“既然你会这些那你给我设计个标吧”,想当然认为这些事是轻易就可以完成的。总归轻视他人的劳动成果,是没有素养的表现。
但夏晋白并未觉得不妥。即便他的“出诊费”,在之前,很高。
“这是我的住址。”夏晋白从口袋里掏出简洁的钱夹,递过来一张酒店名片,酒店之高档,庄泽绝逼不舍得住,“明天晚上十点的飞机,在这之前,都可以来找我。”
夏晋白像尊无表情的雕塑,鼻子挺翘,脸盘儿精致,但就是令人有距离感,他捂着嘴巴咳了咳,又道:“我那边没有医学设备,只能大致看一看。”
夏晋白先生收起钱夹,起身往外走。这人说不在意,就真的不在意,一点水分都没。管那脏卫生间里是什么玩意儿,他连头都没回。
庄泽跟上去,继而又厚着脸皮说:“那个——我还有个朋友。他好像也有了点麻烦,我知道你能不能接受,反正是和别人不一样——”
“明天一起过来。”夏晋白简洁道。
“也对。你应该是什么都不会怕的人。”
“你住那么远,怎么来这了?”庄泽问着,又默默竖起汗毛。这绝壁是他未来人生中最大的阴影。
“闲逛。”
没劲的答案,还以为这种看武侠小说的人会说出“命运的指使”之类的话。试想,这么一个冷冰冰的却又略傲娇的男人,其实是个中二人士,总想着练就神功一统江湖,也够有意思。
两人走出公园,踱步来到庄泽刚才下车的地点。
“诶,我还有个问题。”庄泽对这个人的确是有着好奇,这种属性的人真是难得一见,“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让我过来?”
夏晋白不说话。
“你想从我这里得知二喜的消息。”庄泽难得这么开窍,他无辜道,“我瞎猜的。”
想让二喜淡忘,这个人也不见得真有那么洒脱。
死傲娇。
大概这人,真的有那么点对二喜动心。所以会亲吻二喜,所以会令二喜误解并沉溺。却因为某些原因,譬如死亡,而不得不拒绝。
“将死之人,唯一的一点执念罢了。”雕塑夏晋白微微弯起嘴角,露出个略带嘲讽的笑容,“和想在死前把蜀山仙侠传看完一样。”
比贪嗔喜怒那些逼玩意儿还令人不安。叫执念。
庄泽莫名其妙出去逛了一圈,增加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回到街道时,阿海正趴在丽都房间的阳台上等他。阿海冲庄泽挥手,笑道:“庄泽你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