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泽竟然听出期盼的意味。
他上楼回房间,除了阿海,一猫一狗又都不在。
庄泽去卫生间洗澡,阿海也屁颠颠跟了过来。庄泽略微难堪,即便淋浴间是磨砂玻璃,他在里面的动作还是僵硬了起来。
好、好尴尬。
“庄泽庄泽,”阿海在外面说,“今天那个胖大师,什么都没做,古老板家的妖怪还是原来的样子。”声音穿过玻璃穿过水幕,飘渺不清。
“嗯?”
“阿喵说,那个胖大师就是骗人的。他看到妖怪之后,都没有贴符纸,也没有念咒语,就愣在那里了。然后胖大师就这样子——”阿海在外面开始了模仿秀,他后退两步,单手扶着墙,又伸出一只手,指着前方,道,“此乃——嗯,什么来着……”
“此乃何方妖物?”庄泽模模糊糊看到阿海的动作,黑线补充。
“啊,对的。”阿海接腔,“胖大师就是这么说的。然后他就说古老板不好,说古老板找一个人扮演怪物,是对他的不尊重。”
庄泽:……
“然后呢?”
“古老板说,那真的是个妖怪。胖大师就去看,脸就被抓伤了。然后胖大师就带着徒弟走了。”
“……没了?”
“唔。”
“黑猫说,那个胖大师是骗人的?”
“是啊。”
“那那个大师,有没有发现黑猫和孙旺财,说他们俩是妖怪?”
“没有呀。那两个瘦徒弟,还说孙旺财好丑。一点礼貌都没有,所以才是骗子啊。真正的大师,才不会这样的。”
庄泽突然想到孙旺财。他把这个事情串一串,越发迷糊。他认为孙旺财和黑猫是妖怪,因为它们会说话。黑猫与庄泽无法进行良性沟通,但从它的语气中,大概能得出“黑猫知道某些事情”的结论,只是它不想说。至于孙旺财,它似乎是想做些什么,只是它做不了。
孙旺财不认为那些怪物是妖,显然黑猫也不这么认为。
而那个不知是坑蒙拐骗还是真有两把刷子的大师,也不认为那是妖。
“但是,庄泽——”阿海又叫到。
“嗯?”
“阿喵和孙旺财,不是妖怪呀。”阿海弱弱道,“阿喵说它自己,只是只普通的猫啊。只不过是会说话罢了——嗯,阿喵说,有一个词,叫……”想起一个高级词汇于失忆症严重的阿海而言并不容易,好在他还是想了起来,“人类意识。阿喵是有了这种意识,才这样的。”
实际上阿海和黑猫的这种认为并不完全正确。黑猫可以是妖,也可以是人类意识觉醒的普通猫。不过是用两种方式描述“猫会说话”这一现象而已,本质上并没有对错之分。
“……那孙旺财也不是?”庄泽觉得凡事只要从黑猫口中说出来,就有了哲学与玄幻的意味,捋都捋不好。
“阿喵说,孙旺财只是中二啦。”阿海笑出来,但并非嘲笑,只是单纯觉得这是件有趣的事情,“和阿喵不一样。”
不是妖,倒也没有什么,不论如何,孙旺财都是个值得令人信任的伙伴。或许很多动物都具有说话的能力吧,只是为了自保,不愿意诉说罢了。
但是这样一来,庄泽又想到一个问题。那些奇形怪状的怪物,如果真的不是妖,又该是怎么东西?
“阿海——”
“嗯?”
“我总觉得,有点不妥。我是说,古老板就这么让那个胖子走了……”他清洗完毕,穿上内裤,披上浴巾,拉开门,“如果那个胖子乱说出去的话,古老板估计会惹上麻烦吧。”
用“话音刚落”这词形容有点夸张。
庄泽这边换上睡觉时穿的棉T,刚关灯准备入睡,那边黑猫从阳台窜了过来。
“阿海阿海!”黑猫一脚蹬在庄泽脸上,兴奋至极,“我们又可以跑路啦!”
二十九章
“操他妈的死胖子,反捅老子一刀——”
“谁让你的恋人那么暴躁,那胖子毁容了不得找你啊~”
“我到底是招谁惹谁了我!我好好过日子,突然摊上这么一桩事,谁预先通知我了?谁让我彩排了?我这么倒霉对别人有什么好处?让我倒霉难道能造福社会?”
“当然能啊~看你倒霉我就很开心呢。”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庄泽抱着背包,坐在副驾驶座,腿上有只正在与人热聊的黑猫。车是花店老板的小车,后排坐着阿海孙旺财和古老板的怪。
而古老板,正在上演午夜飙车。
一怪俩动物仨男人,有点挤。
庄泽就这样莫名其妙跑了路,都没来得及给二喜三喜老喜道个别。他们下楼时,老喜正在小房间睡觉。庄泽悄悄在窗沿上放了现金,比标准房费多了些,算是对祖孙仨人这些天照顾的感激。
庄泽直到上了车,在黑猫古老板孙旺财三人的对话中,才大概明白了事件。说到底,还是古老板不厚道。
他家的怪挠花了胖子的脸,古老板不愿意赔人钱,还说那胖子没本事降不了妖,一毛钱都不愿意给。胖子憋了一肚子气,回家后高血压差点犯了,辗转反侧难以消气,直接一拍大腿爬起来去了警察局,说老城古玩店那龟孙老板在家非法囚禁,还他妈玩人体改造。
黑猫出去想看那胖子笑话,不小心被那胖子的屁股夹住顺带带回了家,有幸听到了这一幕,立马跟打了鸡血一样,从胖子屁股下挣扎了出来,屁颠屁颠回来报信,拉着它的阿海就要跟着跑路凑热闹。
黑猫报信的结果,就是花店老板的车被征用,无辜的庄泽跟着一同踏上未知的旅程。
他们其实不必要这么着急着走,人警察压根没把胖子的话当真。那胖子本来就一到处骗钱的主儿,和上头也有点关系茬,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这次依旧,任他怎么闹腾。
但古老板心虚啊,因为妈的他真养了头怪啊!
不过古老板并没有庄泽想象中的那么慌乱,他的地下室里有准备好的背包,里面放着他一早准备好的假证件,好几套身份证户口本健康证(?),还有银行卡和现金。古老板背上包,像琼瑶死离死别般,胆怯又坚定,对他的怪说:“不管你是谁,我都不能让你死。我要带你逃命去了,你能不能保证,不伤害别人?”他家的怪,真要是用蛮劲一爪子挠过去,能去人半条命。
他的怪虚弱点头,没有初见时的暴戾,伸手要抱古老板。自出逃后,第一个给他饭的人。
“好啦好啦,”古老板伸手回抱片刻,“走吧。”
他的确是抱着某种无法明说的念头请大师过来,对于这种结果,也算是千百种预料中的其中一个。跑路就跑路,他一早就做好了跑路的准备,只要这只怪还活着,他就不能送他的怪去死。而这个时候,他反倒轻松了一下。
他早就该带着他的怪走了,现在终于有了个理由。
庄泽再次检查了一下行李,没有落下什么东西,他握着安全带,问:我们要去哪里?”
“我在市里有套出租房,旁边就是菜市场和集市,中隐隐于市嘛,那里最安全。”古老板车技不错,一边开车一边骂,“真他妈倒霉够了,什么破逼事都能碰上。”
不过庄泽倒觉得,古老板是心甘情愿做这些事的。
可以又有点,怪怪的。
“那个胖子,你从哪找的?”
“我擦——我这辈子最大的失误,就是找了这老混蛋。”古老板单手掏出自己的爱疯,滑屏解锁开软件,打开了一个网页。
金光闪闪,富丽堂皇。奢侈之风,啧啧啧啧。
刺瞎人眼的“般若波罗蜜”几个大字巡回游动。
庄泽看了半响,才赞美道:“真大气。”
古老板的人生就是这么充满“活该”的色彩,大抵这种人就算再惨,别人也只会笑笑说,不摊他摊谁啊。
庄泽透过后视镜,看向后面。
阿海靠着车窗半眯眼睛,正在小睡,古老板车技不错,不颠不晃。孙旺财的脑袋搭在阿海腿上,时不时晃一下尾巴,百无聊赖。孙旺财和阿海相处很好,虽然是一人一狗,但真说起来,孙旺财反倒像个看护保姆,挺照顾阿海。
而那只怪,则缩在一旁,很是疲惫的模样。
“我认识一个医生,”庄泽说,“来头不知道,但很厉害。我准备带阿海过去看看,你要是信得过我的话,也可以过去。带着他。”
古老板抬眼看了看后视镜,视线与庄泽相遇,他示意阿海,道:“他病了?”
“嗯……身体有点不舒服。那个医生,我不好形容。怎么说,像个得道高人。总归是比你那玄云大师可信。”
黑猫:“哈哈哈哈哈。”
庄泽和古老板默契不理它。
“成,什么时候过去?”古老板这人,说不出是仗义还是什么。平日坑骗有一手,真要交朋友,似乎心也至诚。花店大胡子二话不说借了车给他,他二话不说就带上了庄泽这几个累赘。
“明天一早吧。”庄泽看了看时间,午夜时分,“现在太晚了。”
一行人还是没能去成古老板的藏匿点。这个时间点,夜市未散,菜市场正在运货,一片人民群众辛勤劳作的大好景象。庄泽终于确定刚才那点“怪怪的”是为什么了。
“中隐隐于市——你确定,你是想象中的意思?”庄泽所有科目中,历史和语文是最好的(相对而言罢了),“这个隐——你确定是藏身?”不是追求心灵宁静什么的。
庄泽就真没听过哪个逃犯去当大官的,哪个傻缺杀人犯会天天逛商场压马路啊。
古老板:……
黑猫:“哈哈哈哈哈哈。”
“那就不住这里了,”古老板打火转盘倒车,“再找找其他地方。”
“没其他地方了?”
“要是光咱们几个,就好办的多。”古老板说,“刚才那地方能住,宾馆也能住,随便去哪个朋友家也成。”
可问题是还有个怪。
“不然就在车上将就一晚上,反正明天一早就去看医生了。”庄泽提议。他回头再一看,阿海已经睡熟了,黑猫不知什么时候也拱了过去,一人一猫一狗缩在一起睡得正香。
古老板把车开到一处开放公园的免费停车场,路灯是坏的,也没有巡逻员,最适合杀人放火强、女干:“怎么样?”
不远处有一辆红色轿车在不住晃动,庄泽囧,这这这,是在车那个啥吧。
“玩车震的警惕性比咱们差,真要出什么事,别人肯定先注意车震的,咱们还方便跑。”古老板被庄泽那眼神盯得不自在,解释道,“我一哥们有这方面的癖好,海云哪里适合玩车震他门儿清,他就说,万一哪天犯了事要躲要藏的,就往车震点躲。人少僻静,还没什么人查。我哪能喜欢这些啊——”
恶劣的成年人。
决定了过夜的地点,庄泽从书包里翻出外套,小心披在那三个家伙身上,继而又掏出一个半大的毛毯:“你要不要?”他问怪。
怪摇头。
“他不怕冷,不用给他了。”古老板从驾驶座探过身,拍了拍怪的手说,“先这里睡一下,明天再找地方住。睡吧。”
怪大抵真是疲惫,很快也沉沉睡去。
“嗐。”古老板自顾笑了笑,“这他妈,都是什么事儿。”他抱着脑袋狠劲揉了揉,长舒一口气。
“你之后,准备怎么办?”
大胡子的小车虽然是便宜货,依旧有个天窗。庄泽仰起头,能够看见海云夜空上闪烁着的无尽星辰。星星点点,如同散落在黑色天鹅绒上的钻石碎片——也不尽然。因为太多,所以就不会再被珍惜。尽管每一颗星辰都有着自己的历史和故事,但对于抬头仰望星空的人而言,也仅仅是代表着,明天是个大好的晴天。
Tomorrow。
但不管晴天还是雨天,总归是要过下去。
“走一步看一步吧。不管他是人是鬼——算了,反正这也不重要了。”古老板叹了口气,“没办法的事。”
“你可以听听励志演讲,”庄泽说,“听了之后你可能会被麻痹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惨。”
干了这碗心灵鸡汤。
“等麻药过劲了,还是得抱头痛哭。”古老板说。
教你成为百万富翁,教你成为成功人士,虚构一个倒了十八辈子血霉的倒霉蛋,就为了告诉你‘比你倒霉的人多得是,别灰心丧气,你不是最惨的那个’。卢瑟的生存指南。
繁星闪烁,夜风冷冷,不远处的红轿车又开始震动,孙旺财发出鼾声。
“睡了。”古老板闭上眼睛。
夏日的清晨比其他季节都要提前,不到五点,一车人就相继醒来。
腰酸背痛。头晕脑胀。
他们在晨练人到来前现行撤离,直奔夏晋白所在的酒店。
这酒店是海云港有名的高级会所,据说里面有俄罗斯大奶、子女人跳艳舞。不过还是比河萧酒吧街的会所差那么一些,河萧的会所里,有的可是双性人群舞,两相比较,俄罗斯娘们又算个什么,真操起来,还真不见得能和当地男人的尺寸对上号,多扫兴。
庄泽提前给酒店前台打电话,转接夏晋白的房间。
夏晋白估摸着是被电话吵醒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不过还是给庄泽指定了一个地点,让庄泽他们在那等着。
这酒店的保密措施一等一,高级房间有专属电梯,和停车通道,没有摄像,保证不被外人看见某些东西。庄泽他们刚下车,就看见一旁的电梯开了门,夏晋白站在里面。裹着米白色的大衣,挺文气。
“打扰了。”庄泽说。
而夏晋白并没有回答他。
夏晋白看向庄泽身后,眼睛闪过讶异,不过很快恢复。
“哇晒。”黑猫小声说,“愈发人模狗样了。”
庄泽:……
“走吧。”夏晋白说。
第三十章
夏晋白的房间两室两厅,有电梯直达顶层的游泳池。待几人进了房间,庄泽说:“打扰了,是这两个——嗯,想让你看看。”
他示意阿海和古老板的怪。
夏晋白神色不变,并未因为见到怪物而吃惊。他看了看几人眼下的黑眼圈,道:“先去睡觉,起来再说。”
医生发话。无人不从。
夏晋白晚上十点的飞机,不需要再用卧房,因此三人一怪一猫一狗自觉分配了房间。古老板和他的怪在侧卧,庄泽和阿海在主卧。黑猫难得对一个人有些怯意,虽然强撑着不表现出来,但明显这猫怯夏晋白。它两相斟酌,最终去了古老板的卧室,他怕跟着阿海,会忍不住把一些有趣的事情说出来,就没有游戏的乐趣了。
庄泽有点受凉,打了几个喷嚏后,开始脑袋沉。他去冲了个热水澡,裹着浴巾爬上大床。
“庄泽你病啦?”阿海洗完后,一个屁股蹲砸上床,大概是喜欢这种软绵q弹的床垫,又不自主癫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