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了。
灵均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看戏,对他的眼神半点回应也没有。
沈辞讨了个没趣,又将目光转了回来,“不过那个活棺倒真是不错,说不定他能活过来的原因也在这里,不如这次回去之后用你来给我做一口怎么样?”他温言笑着拍了拍沈行云的脸,感觉身前的人又颤抖了一下。
沈行云可是见识过那个苗王的尸体的,那样活活的把人的皮剥下来,只要一想想就觉头皮都开始发麻,心知自己这次若真是落到沈辞手中,绝对是不能善终了,于是更加疯狂的想沈星文求救,“不是这样的,你别听他胡说!阿文,你是我的亲生儿子啊,我不向着你还能向着谁呢?”
这样一说他便觉自己立场稳了一些,对啊,沈星文可是他唯一的儿子,就是不念着这多年的养育之恩,也要想着父子之情,目光里霎时便多了几分殷切。
沈辞立刻又在一边泼冷水,“唯一的儿子又算什么?若是你得了长生,想要多少个儿子没有?儿孙只是用来传宗接代,你若是已寿与天齐了,有没有儿子又有什么两样呢?”
沈行云被噎得哑口无言,他之前在将沈星文派出去的时候,心里的确就是这样想的。
沈星文一直不声不响,也没有抬头来看他们二人,仿佛此时话题的中心并不是自己一般,只是握着他手的薛云诚感觉自己的手要碎了。
沈辞凉凉地笑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天色,微微眯眼,呢喃一般,“时间不早了呢。”
纪泽闻言一怔,这里离他们之前休息的地方并不算远,过来到现在至多不过两三个小时,至多才上午九十点钟,这叫不早了?沈辞是赶着要回家做午饭吗?
旁边一直拉着他的灵均居然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附和道:“的确不早了。”
沈辞笑道:“若是早上几百年遇到,我倒是很乐意交你这个朋友。”
灵均轻嗤一声,“你这样的朋友我可交不起。”
沈辞也不恼,仍旧笑得光风霁月,“那可真是遗憾。”
话音尚未落,他的手指微微一收,仍在挣扎不休的沈行云霎时便没了气,脑袋软软地垂了下来。
他随手将尸体抛到地上,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沈行云的整个脖子仿佛是一块软软的橡皮泥一般,被捏作了扭曲的形状,恐怕是连里面的骨头都被捏碎了,难怪刚才沈行云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便在这人手上送了命。
沈行云的手下与他站得最近,有些胆小的被吓得惊叫了一声,手上的枪被闭着眼睛乱射一气,一时飞沙走石。不管是自己这边的,还是敌人那边的,枪子儿可是一点也不长眼睛的,被自己家的猪队友误伤的不在少数。
枪声霎时响作了一片,场面混乱无比,灵均这边的人又往后退了一截,看着这些人自相残杀。
纪泽眼睛一直牢牢地盯在沈辞身上,却发现这个人在枪声响起的一瞬间就又消失了。
那边的人又乱了一阵,才发现那个恶鬼一般的男人又不见了,而自己这边的人却是在自己人手里又折了一小半。
郑乾畏畏缩缩地站了出来,将这些群龙无首的人聚集了起来,讨好地朝灵均笑了笑,“灵均先生近来可好?”
灵均素来耍人当有趣,加上现在的心情着实还不错,便勾着唇回答了一句:“不好。”
郑乾接下来讨好的话全都被他这生硬的两个字给哽了回去,张着嘴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薛云诚虽然这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先前见到的那个是披着他皮的沈辞的人,但是在听了纪泽之前在灵均墓里的事之后,对他也是丝毫没有好感,更何况他这张脸在苗王墓里还背叛过他们,现在可谓是怎么看怎么碍眼。他看着郑乾抓耳挠腮的模样,“嗤”地笑了一声,“有这心思来关心他的死活,你倒不如转身看看你身后有什么?”
郑乾全身冷汗直下,显然是想到了之前沈辞的死相,一时僵住了不敢回头。
但是被惊吓了半晌,他才发现身后毫无动静,这才大着胆子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人?
他此时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回头咬牙切齿地看向薛云诚,心头的火气“噌”的就冒了起来。这一路下来,虽然他们仗着人多追着沈辞打,但是沈辞这人太过厉害,若是单枪匹马的话,他不知早死了多少次了,所以一直都是这么提心吊胆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的小命给交代了进去,此时再被薛云诚这么耍了一回,心里自然是恼怒万分,只想将眼前这个可恶的小子碎尸万段,好将之前的憋屈全都发泄出来。
但是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沈星文,还有旁边的灵均,他又不得不咬牙将这口气给咽了回去,现在还要托庇于他们,等他得到了不死药,长生不老,拥有了沈辞那样的力量之后,想解决这么一个小子还不简单么?
薛云诚可不知道他此刻心里究竟在转着些什么,只是又笑嘻嘻地指了一下他的身后,“喂,莫非你这人不单傻,还瞎么?就在你后面你都没有看见么?”
郑乾暗自着恼,又不想得罪他,只好又讪笑着回头看了一眼。
后面什么都没有,除了遍地的尸体,渗出来的鲜血缓缓地浸湿了脚下的泥土,露出一种比泥土更深的颜色来,在渐渐从云里露出来的阳光底下显出了几分深沉的红色。
哪里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皱着眉低头看着,上午的风仍有些微凉,等到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才会开始热起来,他觉得自己的后背有些生凉,或许真是年纪大了。他想,等这次抢到了不死药,他就可以永远想沈辞那样年轻,一想到之前沈辞身上的伤口自动愈合的模样,他就觉得心里一片火热,沈辞这个半死不活的老妖怪都能这么厉害,等他抢到了不死药……
郑乾低低地笑了一声,这才是他一直这么不遗余力地到处奔波的理由,之前冒那么大的风险去灵均墓里也是为了这个,只是没有想到是被沈家的这两个人给利用了,不但损兵折将,还差点将自己的小命给搭进去。不过……哈哈,现在不是也只剩他了么?沈行云这个老匹夫,和他斗了半辈子,最后不还是被人像捏死蚂蚁一样捏死了吗?
他微微的颤抖了一下,这才发现好像的确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唰”的又转过身来,周围一片空荡荡的,刚才剩下来的那些人此刻全都不见了,以他和灵均他们之间几米远的地方为界,这边只剩下他一个活人。
他这才猛然想起来,刚才在地上躺着的那个人他看着很眼熟,应该是刚刚站在他身边的人……他明明刚刚还活生生地站在这里,现在却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眼前薛云诚脸上的笑容霎时变得诡谲起来。
92.昆仑(十)
薛云诚对上他脸上的惊惧,露出无辜的神色来,“这可不关我的事啊。”
他还想要再用言语激这人几句,却被沈星文阻止了,这人现在端着枪立在那里,眼神凶狠,虽色厉而内荏,但他常年在刀口上舔血,将他逼得急了恐怕会狗急跳墙。
薛云诚自然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鼻子里面轻轻哼哼了两声,也跟着老实了,不再去撩拨他。
郑乾却跟疯了一般,端着枪焦虑的在原地转了好几圈,看着他们的目光也十分不善,想必是想明白了这群人不会帮着他。
灵均一直静静地站着,目光有些放空,乍一看过去像是在想事情,但是纪泽站在他的身边看得清楚,他就是在……发呆。
纪泽撇了撇嘴继续看着他盯着发呆的地方看,不就是一块石头么,有什么好看的?
这天的天气倒是不错,天空一片湛蓝,云也雪白雪白的,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里海拔比较高的原因,天看上去分外的近,仿佛触手就能摸到一般,而灵均一直看着的地方比他们所在的位置要高,就好像是以这片天空作了背景,铺陈开了一幅画卷,那块石头遗世独立的立在那里,倒真的透出了几分诗意来。
不过纪泽是个贯没有多大文化的人,至多也就觉得看着挺赏心悦目的,其他就没有什么感觉了。
灵均的身体微微一动,注意力一直放在他身上的纪泽自然在同一时间就发现了,还未及开口询问,他就看见那块石头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影。
这次不是莫名其妙地出现,他的眼睛就没从那里移开过,看到了沈辞出现在那里的一整个过程,就仿佛他这个人都是一团云雾组成的,从无到有,薄薄的从空气中氤氲出来,然后显出了原形。
纪泽几乎要怀疑这是现实版的聊斋志异,沈辞莫不是从哪个山头上钻出来的妖精吧?
不过灵均没有给他再多的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了,径直揽着他的腰纵身一跃,足尖在山壁上微微借力,赶了上去。
纪泽早被他搬来搬去习惯了,此时并不吃惊,只是心里微微一动,灵均好像……从刚才起就知道沈辞会从这里出现一样啊……
沈辞背对着他们,站在那块巨大的石头面前,与之一比,渺小得仿佛蝼蚁一般。
纪泽忽然觉得阳光有些刺眼,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灵均伸手掩住了他的眼睛,抬眼看向了沈辞,他身前的那块石头在这光芒的照耀下,隐隐地透出一个人形的影子来,随着光芒越来越炽烈,那个人影愈加清晰起来。
“她”看上去似乎是一个女人,身姿窈窕,长发如云,身下骑着的应该是一只鹿,有着长而秀美的犄角,迈着优雅的步伐,似是涉水而来。
在这影子的背后,金黄色的树苗飞快的抽枝发芽,只是数秒之间便冲天而起,郁郁葱葱,眨眼间就在这乱石凛凛,寸草不生的断崖上生出了一片树林,那越来越亮的光芒便是从此而来。
薛云诚在下面咕哝了一句,“我靠,这是要闪瞎狗眼吗?”
等那树木长成之后,那阵刺眼的光芒才渐渐弱了下去,剩下一片金色的树木,叶片在阳光下熠熠的泛着光,枝干仿佛是透明的水晶,闪着泠泠的光。
薛云诚揉了揉眼睛,目瞪口呆:“我天,这树不会是金子做的吧?”
沈星文也有些怔愣,过了半晌才低低地说了一句:“珠玕之树皆丛生,华实皆有滋味,食之不老不死。竟是真的么?”
沈辞似乎是高兴得有些傻了,痴痴地笑了一声,过了半晌才转过头来看了灵均一眼,“你看,最终还是我赢了。”
灵均看着眼前美丽得如同虚幻的树木,不置可否。
沈辞将他这连番的举动看做是他们二人的博弈,他却从未这样觉得,他从头至尾的目的都只是,找出他,然后杀人灭口,如此而已。就算如今他真的找到了传说中西王母的不死药,他的目的仍旧不会变,况且,让这个人亲眼看着多年的经营,多年的夙愿尽数在眼前崩塌不是更有意思么?
对纪泽做了稍安勿躁的示意,他甚至还拉着纪泽往后退了一步,丝毫没有要和他争夺的意思。
沈辞微微眯了眯眼睛,有些狐疑起来,但是多年的夙愿终于实现了,他心里的开心几乎已经要压抑不住般满溢出来了,未免夜长梦多,他急切地上前了一步,伸手就要去够那树上如同金色宝石一般的果实。
那双莹白如玉的手从金色的树叶之间穿过,触手恍然无物。
他瞪大了眼睛,不信邪的又上前了一步,往树林的更深处去,但是那一片片看上去非常真实的树叶却犹如雾气一般,在接触到他身体的一瞬间化作了无形。
“不可能!万物轮回之年,枯木回春之日,孤煞无魂之人……哪里错了?哪里错了?”
他反身便要去看灵均,只觉心口一凉,刚才被打进心脏里的那颗子弹“叮”的一声落到了地上,他低下头,一抹银光从胸口透了出来,还带着一丝血光。
灵均利落地抽出军刺,往他脖子上又补了一刀,鲜血如同被开了一道小口的水袋一般,在血压的压迫下喷射了出来,全部洒在了地上,金色的幻象也似乎被染上了血色,树叶上泛起了红。
沈辞踉跄了一步,捂住了自己的脖子,灵均的这一刀极狠,几乎要将他的脑袋整个从脖子上割下来。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声,不甘心地倒在了地上。
他死死地看着灵均,手脚抽搐了几下,脖子上的鲜血已经止住了,也不知是流光了,还是他那神奇的自愈能力起作用了。
不过纪泽不介意再上去补一刀。
灵均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早就说过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不死药。”
沈辞眼里满是不信,但灵均本意也不是想要他相信,他就这么拉着纪泽站在这里看着他苟延残喘,然后血液流尽断了气。
这个刚才还眉目清华,流光溢彩的人,一头乌发霎时就变作了一把雪白的枯草,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了下去,充满弹性的皮肤迅速萎缩,苍老,然后连皮肉都不剩下了,全都化作了一堆枯骨。
薛云诚和沈星文这才从旁边绕道爬了上来,亲眼见着这个人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一般,从青年时期直接过渡到了白骨时期。薛云诚简直目瞪口呆,指着地上的骨头结巴了半天没能吐出一个字来,他几乎要摇着纪泽的肩膀问他他们是不是给这人用了什么什么……五毒化尸散之类的。
纪泽也被惊到了,捏了捏灵均的衣角。
灵均倒是一脸坦然,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解释道:“我之前就已经说过了啊,他的身体早就已经腐朽得不成样子了,如果不是靠着他吃过的……那些的话,他早就该下黄泉了。”
纪泽怔怔地点了点头,就这样……完了?
薛云诚显然也没有回过神来,他原本还以为要经过一场艰苦卓绝的斗争,才能取得最终的胜利,结果等他千辛万苦地爬上来,这就完了?
灵均转身准备走,却发现身边的人还在发呆,“怎么了?”
纪泽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地上沈辞的尸骨一眼,始终觉得仿佛不真实一般,好像沈辞随时还会从哪个地方跳出来,然后握着他身边人的性命来威胁灵均。
灵均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轻笑了一声,“这次如果不是他被他的自己人反咬了一口,你以为会这么简单么?”
纪泽想起下面惨烈的战场,心内恍然,也是,沈辞的手下可全都被沈星文的父亲给解决了,他们狗咬狗一嘴毛,沈辞也因此受了伤,加上被这不死药给摆了一道,不然可还真是麻烦。
灵均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走,宝贝儿咱们回家睡觉。”
纪泽横他一眼,抢在他前面往下走,他今天心情好,不和这个家伙一般计较。
郑乾早在薛云诚他们上来的时候就顺手解决了,纪泽崩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但是心里又隐隐有些兴奋,根本就睡不着,被灵均按着亲了好几口,祸害得开车的司机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就当自己是透明人。
灵均被踢了好几脚,脸上却笑得几乎要开了花,紧紧地搂住纪泽不松手,“我好困,宝贝儿让我抱抱。”
对于这个人的厚脸皮,纪泽早在刚认识他的时候就有所见识了,未免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再做出其他的让他想要杀人的动作来,最后只好老老实实的让他抱了。
灵均笑眯眯的将脑袋埋在他的颈窝里,趁机在他的脖子上咬了一口,顺便还伸出舌头舔了一舔,纪泽当即就要发作,他做出一副“我实在是困极了”的模样来,蹭了两下,闭着眼睛装睡。
纪泽黑着脸掐了他一把,可惜这人皮厚,不痛不痒。
薛云诚仍是一路睡回去的,颠簸了数日,才到了最近的机场。他腆着脸跟着沈星文去了沈家,纪泽“啧啧”感叹男打不中留,都没能阻止他坚定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