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这次他倒不呆了!
本篇完】
第5章:懒骨头(上)
名震江湖的藏剑山庄每年举办一次武林大会,为各门各派的后辈新秀们提供施展拳脚、崭露光芒的机遇。庄主姓穆名大,乃当世成名剑客,此人一派宗师风范,行事端方正义,是以武林大会威信度颇高,参与者每年逐增。
距离山庄几十里外的官道旁,有茶肆一间,无名,也无名气,老板谢云章爬屋檐上挂了面大大的茶幌子,算是给南往北往参与武林大会的诸路豪杰一个提醒:歇歇脚、喝杯茶、投宿指不定也收留。
不过,偌有哪里来的生脸茶客进门嚷嚷叫人伺候,可就要大大失望了。老茶客们一准指着外面日头地里挺尸的货说,指望他还不如自己动手实际!生脸茶客恼了:花钱喝茶还没个添水的伙计不成?
倒也有,冲门口脑袋对脑袋打哈欠、流哈喇子的俩小子运足中气断喝一声:“跑堂的!”俩愣小子吓得一蹦三尺高,满脸惊慌拎着大茶壶四处奔走,满屋子的粗鲁汉子们登时哈哈大笑起来。
再瞥眼外头那个晒太阳的,闻若未闻,鼾声轻响,哈,仍旧睡得香甜满足。
谢云章每天傍晚能醒一会,揭掉脸上罩的斗笠,依然窝在那张竹椅上翘着脚,左手喝茶右手茶点,瞧得远处竹林子被夕阳镀了金色,好不惬意。心情大好时要哼几句小曲,唱着:“我那相好的今年二八,正待破瓜……”
茶客凑趣:“谢老板,到底破了没有?”
谢云章乐:“自然是一破到底呀~”
茶客们不信,笑他:“怎地去年二八,今年还二八?你相好的难不成是妖精?”
谢云章便撇了嘴懒得理会这些夯货。
阖上眼还真出现个相好的:黑面少年郎的模样,浓眉朗目,一笑嘴角浅浅酒窝。
十年前仙踪派的少侠荆石溪随师父初次赴藏剑山庄参加武林大会,路过茶肆歇脚时不知怎地被谢云章瞧上了,亲奉香茗一杯罢,晚上趁月钻进人家床帐子里,情事初开的荆少侠禁不住他三两下撩拨,两个人翻滚一处、把事办实了。
此后每年荆石溪都要路过,先头跟着师傅,后来跟着师兄,再后来带领着师弟们。这荆少侠天资聪慧、颇是习武的料子,不过十年光景已经练得满身的高超武艺,在师兄弟之间俨然鹤立鸡群。他平日里不大讲话,只每年来参加武林大会略兴奋些,旁人只道他出头心切,再想不到原来是要约会秘密相好的:谢云章。
武林大会每年一次,这二人也像牛郎织女那般每年见一面,一、夜、欢、好。初时荆石溪尚懵懂,只知道卖力办完事抱着他睡得死猪一样,无甚情趣;渐渐也不知哪里学来的本事,花样越发多了,你侬我侬罢还要搂一处聊两句知己话。
谢云章因知道他是孤儿一个,从小被师父收养了传授浑身的本事,恩同再造;知道他在仙踪派跟哪个师兄师弟关系最好,哪个又最不喜欢他,处处使绊子好让师傅厌恶他;还知道他爱吃鱼,却不喜欢下水,善用刀,箭术也一流。
至于谢云章的情况,荆石溪却一直模模糊糊说不真切,茶客们常常打趣谢老板人瘦又高,戴着斗笠更像是竹家表兄:竹竿子!又说他满脸细纹怕是不惑之年,遮脸又何必!
荆石溪却不这样认为,白天见面放不开,不敢肆意乱瞄;晚上灯光下细细赏玩抚摸,谢老板白面细眼,宽肩窄腰,肌理细密匀称,两条大长腿盘在腰上更是灵蟒一般,惹得人分外火撩。
便开玩笑问:“云章,你这样儿的人怎么甘心窝在荒郊茶肆?可别是隐世的高人伪装的吧!”
谢云章“哼”一声,白生生的腕子递到他跟前,荆石溪一搭一扣,只觉绵绵无力,便知道他丝毫内力也无,不是江湖人。
微微遗憾,过了学武的年龄,不然也教会他些本事,两个一起行走江湖、匡扶正义岂不是人间美事。
转眼间又到了这一年的武林大会。
日头每天暖融融挂着,晒得谢老板一身薄汗,不愿动弹半分。
老人们常说天生懒骨头的人最会享乐,谢云章心想,我怕是从头盖骨到脚趾骨都是懒的,不然怎么眼前纷纷乱乱无数过路的俊男大侠也不愿起身搭讪,只好那一只愣货呢?
心里想着人家愣,嘴角却弯得钩子一般,止不住哼唱:“我那相好的今年二八……”
荆石溪今年恰好二十有六。
这天一大早,谢云章踅摸着相好的要来了,便问跑堂伙计:“东塘里的鱼可肥了?”
伙计吸溜了鼻涕道:“肥着咧,抓来养了好几天,阿黄惦记得天天来转悠。”
阿黄是隔壁面摊老王养的猫,瘦瘦小小一只,猫胆却不小,妄想动谢老板招待相好的肥鱼。
谢云章拎着斗笠重又在门口躺下,睡不着,一双亮眼隔着竹篾缝隙乱瞄,心里止不住一阵乱跳。
他想,怕不是真的老了?怎么这般惦念,这般放不下,这般女人一样春心荡漾。
一口气瞄到日头偏西,往常谢老板睡醒的时候,这天因为一直没睡反而困倦上头,迷迷瞪瞪似睡非睡之间,只听伙计一声尖嗓门:“仙踪派众位驾到——”
谢云章翻身一咕噜爬起来,脸上还带着残梦的遗痕,那梦必然是甜的,否则他怎么能笑得如此开心?
只是“众位”二字有失偏颇,眼前就俩人,一男一女,一个宝树临风,一个凌波仙姿。
谢云章微愣罢,想起来了,荆石溪还有个玲珑玉般的师妹,好像是他师父的义女,头两年约莫着年龄小,这小子不太提。
让座、上茶,面上算是老相识,谢老板免费招待。
师妹笑道:“总听师兄们说有间茶肆的老板人好,对仙踪派格外关照,原来竟是真的。”
谢老板打个哈哈,又端茶点过来,自己也落座剥花生吃,跟他二人闲聊:“可有什么新鲜事?”
荆石溪自进门就不太敢看他,垂着眼睛看手里的茶杯,面上无波无澜。
谢老板心里泼盆水般凉,暗道:饶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也鲜有向他二人这样孤男寡女一路同行的,仙踪派到藏剑山庄只怕有快半个月的路程吧,来回折腾之下,那仙踪派师父就这么放心义女名声?只怕人家早有计较。
他心不在焉问了一句,旁边竟有个茶客过来接话:“怎么没有?穆家老大暴病死了,今年的武林大会穆老二主持。”
藏剑山庄竟然出了这等大事?谢云章目瞪口呆,扭头看荆石溪,荆大侠也面露凝重之色,点点头。
这事发生在众武林豪杰赴藏剑山庄的路上,有不少人另存了一探老庄主死因的心态,毕竟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好好一个正义凛然的大侠若是死得不明不白可叫人扼腕叹息了!
大家伙感慨几声,众说纷纭,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那多嘴的茶客话题一转,又道:“另有一桩贵派的喜事可贺,荆大侠和师妹佳偶天生,琴瑟和鸣,叫人好生羡慕啊!”
他一说,其他桌上的正道人士也过来道喜,原来仙踪派早前就传出消息,这些年荆石溪走南闯北也颇有些好名望,又兼郎才女貌,这事早就在江湖中传成一段佳话了!
怪只怪,谢云章满身懒骨头,终日窝在茶肆外头晒太阳,一点音讯没听过,猝不及防听闻之下手里撇浮沫的茶盖一抖,荆石溪瞧得真切,眉间隐带忧色。
前头热热闹闹道喜道贺,谢云章心里苦涩,到后院喘口气。
那阿黄还绕着水盆里的鱼转悠,看见他可怜巴巴抬眼“喵喵喵”哀叫。
谢云章心想,难不成你吃不到,我便能吃到?我比你还可怜!
一句说的是猫吃鱼,另一句说的不知是谢云章要吃谁。
夜间仙踪派照例要安排留宿,后院里一排厢房收拾干净了,靠西头那间布置费心,平日里谢云章绝不给人踏进去的,依旧给荆石溪;隔壁一间拾掇了给师妹。
月亮一半钻进黑云里,满地稀疏斑驳的树影摇曳。
谢老板点一盏烛火盯着瞅了半晌,怔怔不知心魂何在。
停了半晌,约莫大伙都入睡了,蹑手蹑脚又来推西屋的门,床榻上那人浓眉依然,脸部线条却刀刻般坚毅几分,结实的胸膛微微起伏。
黑影里瞧不真切,谢云章便想伸手摸他的脸,谁知一探手就被人家抓住,拎着拽进被窝里。
荆石溪一边急不可耐地乱亲他,一边愧疚低语:“云章,云章,你要原谅我。”
谢云章的衣襟叫他扯开了,底下裤子也褪了大半,成年浸染在日头下面,晒得一身皮肉都透着暖融的明媚,摸起来润手,亲上去滋味妙不可言。
不多时便被揉弄得魂飞了九天外,抱着他的脸狠狠亲了几口说:“石溪,我原谅你。”
又哀怨,“就是忍不住,想着能再跟你好一夜,死了也愿意。”
荆石溪不妨他情深如厮,加倍柔情待他,往年鲜少的羞耻招数都用上了,踹着粗气,脸颊红红。
交战几番后,谢云章被他调转身子马趴在床头,嘴里噙着被子角,脑袋埋进枕头里,屁股撅得高高任他捣弄。
彼此看不见脸,便能装作这人都没变,情分如旧。
猛地捣弄狠些了,那长条般的腰身一软、一沉,被荆大侠抄手捞起来,箍紧了又是一阵大动。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默契,都愉悦,谢云章心头滴血,这可叫人怎么割舍呢……
闹腾大半夜方歇,搂抱着说话。
谢云章想,跟这人相好一场,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度过,也算没浪费。
便道:“你不必愧疚,别人只道你贪图师父宠爱师妹俊俏,我却知道你是为了报恩。”
荆石溪闻言神色古怪,抚摸他的后背轻声道:“云章,为什么有时候我觉得你糊涂,你却又这样剔透,有时候我觉得你疏情,你却又……”
又如何?
谢云章心道,我又不能像个女人爬起来哭闹要个名分,那不是太滑稽了。
的确太过滑稽,十年前名震江湖的暗域流少宗师谢樱若披头散发、哭哭啼啼如妇人,死于他手下的亡魂只怕要气得坟墓里钻出来吐血。
究竟是年少轻狂犯了过错,被上头废除武功、打得半残,扔进滔滔江水里。他本想着自己死了,顺流而下却遇到个好心的黑面少年郎搭救,绑好伤口,临走前还给他留足几天口粮。
那时的谢樱出身见不得光,头戴黑纱,少年郎瞧他不仔细;后来他天天戴着斗笠遮脸躺在路边,荆石溪总过来笑嘻嘻一把就掀开,从未细想过,也不觉得眼熟,愣到家。
第6章:懒骨头(下)
第二天上午,茶肆门口准点躺着晒太阳的瘦竿子谢老板,睡得呼呼。
那茶客们赶着赴武林大会,早走了大半,只余下一桌粗壮的猛汉在低声聊着什么。
谢云章翻了个身问跑堂伙计:“仙踪派的人走了么?”
跑堂的翻白眼:“日头刚出就走啦!”
谢云章苦脸:“我那时在这里不?”
“怎么不在?人家仙人模样儿的师妹还给你说了声再会!”
谢云章暗想,我理会她做什么?也不知那一个有没有留些话,只言片语也行啊,怎么就睡过去了呢……
忿忿然想完了,扣着斗笠生闷气。
那桌密聊的人坐久了,竟把他一个活人给忘得精光,为首那个虬髯客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今夜哥几个斩葫芦切西瓜都利落点,别留后患。”
旁边獐眉鼠目一人女干笑:“大哥放心,饶是什么名门什么大派,穆二爷拿足量的苗疆蛊毒一喂,全都得趴。”
再过去那一个道:“我等久居山林,忽然干这一票只怕名气要壮实,那穆二得防范,可别我们小人做到家,倒让他黄雀在后伪君子得逞了!”
他竟然还怕被人反算计了,有些谋略。
谢云章觉得好笑,鼻子里微哼一声。
几个密谋大事的人立刻跳起来围拢他身边,但见官道上空荡荡只余日头刺眼,空不见一人,彼此使眼色要杀人灭口。
仍是那个有些谋略的先伸手揭开斗笠,姓谢的小子哼咛着不知做什么美梦,嘴一歪,哈喇子溢出。
“蠢货!”
獐眉鼠目的人踢了他一脚,几个人不愿生是非,匆匆离开。
待他们走远了,谢云章爬起来,跌跌撞撞喊着跑堂伙计套马车。
苗疆蛊毒不算什么,穆二存心算计天下豪杰,只怕还另有些厉害手段。
谢云章心乱如麻,见马车半天套不好,翻身上马就跑。
他被废武功那时手断脚断,后来接骨接好了,也使不上力气,逢下雨又痛的厉害,便常常在太阳下晒着,倒还浑身舒服。
等抽了几鞭子,马蹄子撒开狂奔,谢云章额头上密密麻麻全是汗水。
从前他轻功盖世,纵马如行云;现在他觉得马蹄每一步都踏在自己虎口处、骨骼关节处、颠簸得要散架。
好容易一口气跑到藏剑山庄脚下,天已影黑。
那山庄里经过一天的打斗比试,豪杰们心情畅快,正拎酒坛捧酒碗胡吃海喝。
谢云章心思一动,罩块黑色面纱在脸上,拉着一个过路的问:“今天怎样?”
“哈!云顶派后生赢了神剑派掌门,苍决派女娃娃挑了风云楼副楼主,仙踪派嫡传胜了藏剑山庄三当家!还能怎样?后生可畏啊!”
“到底最后谁赢了?”
谢老扳颠得正晕,没听真切。
“你说呢?藏剑山庄三当家胜了云顶派、苍决派!”
“那是三当家夺魁……?”更晕。
“哎呀,说不清!”那人急着喝酒,一甩袖子走了。
谢云章自嘲地笑了笑,在人堆里一通翻找只想着遇到个脸熟的,说来也怪,平日他觉得茶肆吵嚷、喧哗、人满为患,融进这熙熙攘攘的众豪杰中竟然泥牛入海般,一个踪影不见。
当然另有种可能,这些茶客们等级太低,留到酒席的资格也没有。
前屋后院绕了几绕,忽然迎头碰上几个大侠模样的簇拥一人往酒桌上奔,谢云章眼疾,冲过去一把给拉得死死:
“石溪,借一步说话。”
荆石溪做梦都没想到能在这种场合遇到谢云章,他曾经劝着谢云章陪他多走二里地那人都不肯。
怎么就舍得跑出那间茶肆呢?
两个人走了几步,谢云章猛回头,面上看不出真切,低声道:“我就是来玩玩,刚才瞅见你师妹在院外头被人调戏,赶进来通知你声。”
“啊?!”荆石溪抬腿要冲出去,略迟疑了下,被谢云章佯踹一脚催促。
跑到山庄外头,黑灯瞎火找一通不见人影,心里才觉得上当,暗道,这云章惯喜欢玩笑,逗人的话我竟信以为真。
晃晃脑袋,才要往回赶,倏然间,地动山摇、火光四射,撼天动地的响动震得人全身发麻:那藏剑山庄竟整个被人用火药炸了!
但看半个山头皆是焰火滔天,红光一片,哭叫声、惨呼声不绝于耳。
荆石溪跌坐在地上,一呆,跟着想起来什么般,发疯一样往火堆里钻。
他今天比武全胜,又结交三五知己朋友,未婚妻也在里头,这般疯魔似也可以理解,但他迎着火舌头跳进院子里,只拼着嗓子喊:“谢云章!谢云章!谢云章你这混蛋出来!”
目眦欲裂、心神俱毁。
有不开眼的黑影们窜入趁乱行凶,被他几拳几掌打得半死,满地的尸身残骸挨个挨个翻看,翻一看,急喊一声“谢云章”,怕看漏了,又怕真看对了,满手污血,身形癫狂。
大火烧到第二天日出。
为数不多的幸存者缺胳膊少腿在地上爬行,还是附近村民们赶来灭了火,又给平日张牙舞爪的江湖人士一碗稀粥水喝。
荆石溪一双手皮肉开绽、血肉模糊,整个藏剑山庄上下翻遍也没找到那人,木愣愣坐在灰烬堆里大恸,只道他被炸成碎片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