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佘于不知如何是好时,萧问苍竟噗的笑了,“佘大人莫要慌张,在下不过随口一说罢了。今日所言甚欢,萧某还有事,先行一步。”
言罢萧问苍将酒杯往桌面上轻轻一磕,便留给了几人一个背影,和满心的恐惧。
萧问苍走在夜晚的街道上,身后跟着两个贴身侍卫,如今他早不像当年,凭着一柄铁剑就能行走江湖,左手的功夫虽说也会一些,但比起原来,可是天壤之别。
手上的力量没有了,就要有其他的力量,比如心机,比如手段。萧问苍比任何人都清楚,没有力量的人,甚至连畜生都不如。牲畜是人们的财产,会有人给它们喂食,但是人呢?一旦成为弱者,就只有被人凌虐至死的份。
护国将军府,是在本来萧府的基础上修缮而成的,富丽堂皇,占地颇广。萧问苍自从最后见到秋阳的那天起,就再也没有踏进焰王府一步,自然只能住在这里。
从大门到寝室,一路上所有的下人都向这里的主人恭敬行礼,不敢越雷池一步。萧问苍挥退下人,径直走到偏房小院,开门进去。
屋里窗前正坐着一个人,姿容窈窕,斜斜靠在窗上,好生风韵。见萧问苍进来,女人抬头,看着对方的面孔,什么都没有说。
萧问苍坐到椅子上,不理会对方的视线,径直望向了窗外,同时开口道:“过一阵,你就是我的妻子了,感觉如何?”
对方终于开了口,语气清冷:“你想要做什么?”
萧问苍笑了,“我要做什么,关你何事?你只要好生待在着府里就行了,其余的,休要搀和。”
言罢他转身离开,屋子里面的人就看着他离开,关上房门,从外面扣上锁,萧问苍仰头望去,一片湛蓝,悠远无比。
果然,第二天萧问苍就被召见入宫,林琊拉着他说东说西扯了许久,终于进入了正题。听到萧问苍亲口说出要成亲的事情,林琊的眼神里毫无遮掩,全然是鄙视与戏谑。但他还是顾忌了萧问苍的脸面,赏赐了许多财物,还下了赐婚的旨意。
大婚当天,将军府张灯结彩,全京城的名流商贾都前来祝贺,好不热闹。大街小巷都在传诵护国将军和秦淮名女支的风流韵事,一时间萧问苍这三个字响彻了西京。
酒宴中鲍参翅肚无数,席上坐的也都是人中龙凤,甚至连当朝宰辅史文正都前来祝贺,一时间风光无两。
萧问苍左手擎壶,右手持杯,穿梭于人群之间,嬉笑怒骂间尽是喜色。不知不觉间,酒量向来极好的萧问苍也染上了醉意,走起路来一步三晃。礼堂门口,他忽然被人一把拉住,萧问苍往后一仰,差点摔在地上。他努力睁开惺忪的眼睛,回头看去,是身穿繁复锦袍的吴天佑,他傻傻地笑了,伸出手去拍对方的脸。
“你怎么也穿成了这样,像只猴子。”
吴天佑一时怔忡,仿佛回到了当年焰王府中,秋阳掐腰立着,王爷静静看着书,而自己正在和吊儿郎当的阿萧抬杠,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抬眼望去,同样一张脸,同样傻笑着,但面前这张面孔上却多出了一个眼罩,一条伤疤。他忽然回过神来,想起这是在婚礼上,在萧问苍的婚礼上。
吴天佑一把挥开萧问苍的手,恶狠狠地瞪着对方,眼睛中几乎要冒出火来。
“你这混蛋!”
萧问苍抬眼看着咬牙切齿的吴天佑,独眼中透出一丝清明。
“呵呵,吴统领你怎么骂我?”
听到吴统领那三个字,吴天佑心中一揪,更是加重了手上的力气,紧紧抓着对方的手臂,“你怎么敢?王爷,王爷呢?王爷怎么办!”
“王爷?我和他怎么了?”萧问苍答道,语调粘软,醉着一般。
吴天佑狠狠瞪着对方,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明明是对王爷……”
萧问苍看了他一会,忽然笑了,笑得响彻云霄,连腰都直不起来,他抹抹右眼中笑出来的眼泪,看向被他吓着了的少年,“你说什么呢?难不成我还能和一个男人成亲不成?”
吴天佑呆呆地看了他半晌,接着挥起手臂就要打向对方,却让萧问苍一把抓住。
“就算是我废了右手,你难得还想打到我不成?”同样的句式,同样戏谑的表情。
吴天佑看够了这一切,猛地把手抽出来,咬着下唇,转身跑去。萧问苍看着对方的背影,嘁了一声,嘴里嘟囔着什么,接着便又恢复了醉酒的样子,晃悠悠地走回筵席。
夜深人静,萧问苍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卧房,那里所有的东西全都是鲜红色的,包括坐在床上的那个女人,
萧问苍瘫在椅子上,低着头,嘴里不停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新娘自己把盖头拿下,站起来,给他倒了一杯茶,放在了桌面上。对方歪着头看了那杯子一样,忽然笑了。萧问苍突然站起来一把将杯子里的茶水倒在地上,接着拿出两只酒杯,在其中倒上了合欢酒。他一把将新娘拉过来,将她揽在自己怀里,不顾对方的挣扎,强行把两个人的手臂摆成了和交杯酒的祥子,自己先一口饮尽,接着把另一杯酒灌进了新娘的口中。
“你干什么?!”新娘挣扎出来,惊恐地瞪着对方。
萧问苍看看她,又看看自己,再一次笑了,“我哪知道。”
100.染融草
自从神子在融雪祭上预言之后,赫哇族人对林绛的态度发生了滔天巨变。本来只是一个可怜的过路人,虽说他们并不是什么好客的民族,但对他还是没有什么敌意的,甚至还处处照顾着他这个伤者,但如今可是完全不一样了。
“生劫无数,死劫有三,一劫弑亲,二劫断情,三劫杀天下人,烈火焚身,凤凰死地。”
弑亲,断情,杀天下人。天下人,谁人不包括其中呢?这简直就是天煞孤星的命数。
林绛如今就是冉女谷中的洪水猛兽,人人见了都要闪避,也只有莎耳一如既往地对待他。林绛在民间的外号是‘阎王’,这般对待他并不是没有遇到过,世人惧我厌我,我只当过耳清风,但他却另有苦恼之处。林绛无法回应这个救自己一命女孩,莎耳是个好女孩,但另一个人的影子早占满了他的心、他的眼,断断无法在放人进去。
虽然已经被林绛拒绝过,但莎耳一点放弃的意思都没有,该如何做还如何做,看林绛的眼神依旧火热无比,让他无可奈何。
眼见着春风袭来,万物都发了新芽,冉女谷的春天到了,林绛的身体也好了不少,但莎耳却一日日地忧郁了,动不动就赖在林绛身边,话里话外都是要他留下来,但林绛能做的也只有假装听不懂。
忽一日谷中吵闹得不行,莎耳二话不说就跑出去看热闹,而不受人欢迎的林绛便老实待在了原地,谁知片刻后莎耳回来,一脸的惊慌。
“兰纳哥,不,不好了!二,二长老他……”
原来赫哇的二长老通医理,平时众人的伤病都是由他医治,但重要的是他虽然年纪一把,却经常独自进山采药。春暖花开,万物生发,他二话不说就上了山,当晚回来时却脸色发青,浑身浮肿,四肢还长满了紫色的斑点,登时就晕了过去高烧不退,想来是中了什么毒,但却没人见过这种毒,根本就是束手无策。
说到二长老,林绛脑中浮现出了那个温和的老者,个子很高,却瘦得很。
林绛沉默片刻,抬头道,“他在哪?带我过去。”
“可是……”
林绛抓住了莎耳的手臂,认真地看着她。
“我有办法。”
莎耳愣愣地看着这个充满谜团的男人,点了点头。
“你来干什么?!”三长老堵在门口,恶狠狠地瞪着站在门外的林绛,“灾星。”
莎耳隐隐挡在林绛身前,却被他轻轻推开。“长老,在下听闻二长老受伤,特来看望。”
三长老冷笑一声,“用不着你这个外人管,给我赶快滚出谷去!”
“长老!”莎耳见对方一拳向林绛砸去,惊慌叫到,这时却看到林绛一把抓住三长老的手臂,看似轻轻的一下,竟令对方动弹不得,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他。莎耳看着林绛笔挺的身影,一时间失了神。她一直看到的兰纳尔总是病弱无力的,是文质彬彬的,她几乎忘记了,这个曾经鲜血淋淋地挂在树枝上的单薄男子有着深厚的内功,和不可言说的过去?
“如果他有了什么不测,便都是你的罪过。”
林绛面色如铁,三长老一时语噎,下一刻却又梗着颈子,开口便骂,谁知还没说完一句话,屋子里忽然传出去一个嘶哑是声音,令三长老瞬间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让他进来。”
三长老狠狠一甩袖子,无奈地让开路来。林绛带着莎耳走进房间,狭小的屋子中堆满了书籍和各种药材,一张窄窄的竹床上躺着一个人,但他绝大部分的身影都被另一个人挡的严严实实,林绛一眼望去,便看到一个佝偻的背影。
大长老偏过头,带着乌青的眼睛盯着林绛,眼中全然都是疲惫和黯然,一族之长的气势当然无存,他也只不过是一个身心俱疲的老人罢了。
“你能救他?”
林绛向前一步,朗声道,“染融草,色黑绿,无花,无果,长于泉眼旁尺寸处,根系极深,条条深入水底,所附泉水有剧毒,人兽饮之,筋肉腐烂,紫斑于脚底至头顶时。”林绛偏头瞟了一眼床上二长老胳膊上的斑点,口气冷肃,“必死。”
沉默片刻后,族长伸出手为二长老擦了擦汗水,“你从何得知?”
林绛道,“古书典籍中提过一笔,只是说的并不详细,但提到只要能采到染融草,便可解泉水之毒。”
“我派给你人手……”
“不用,我和莎耳就可以了。”
“两个人?这可不是儿戏!”
林绛道,“人多不一定就能成事。”
族长眯起眼睛,“你和枢里木去。”
枢里木,林绛眼前山闪现出了一个人高马大的少年,看着自己的时候总是一脸敌意。他瞬间明白了族长的意图,抬眼看着对方,点头答应。
莎耳一只都站在两人身边,看着他们交流,自己明明站得那么近,却一句都插不上话,就像一个背景中的山石一般,没有任何意义。
林绛回去整理行装,准备进山,莎耳就跟在他身后,低着头,不发一言。她默默地帮林绛准备了所有在山里可能用到的东西,看着他出门。
“兰纳尔!我也和你们去吧,你毕竟不熟悉大山。”
林绛回头,看着她摇了摇头,“族长让枢里木和我去就是为监视我,你去做什么,我若真的做了什么手脚你又该怎么做?”
“我!我……你不会的,你怎么会去害二长老,他……”
林绛笑了,“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你到底了解我多少呢?”言罢林绛径直走出了屋子,留下莎耳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地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是吓吓对方而已,却是出乎意料的好用。这种话,这种语气,这种将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事情,从来就不是顶天立地的林绛能做出来的,这明明就是那个痞子常用的手段。
从什么时候呢?他变了这么许多,从什么时候呢?萧问苍在他心里不再是一个敌将,一个俘虏,而是一道无比灿烂的阳光,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将他生命中的种种都变作了暖色调。无声无息到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等到他终于意识到的时候,那个人却已经离开了。
混蛋,你在哪呢……
林绛忽然觉得胸口痛得厉害,不由自主地蹲下身,缩了在一起。
“你干什么呢?”
林绛抬头,是表情不善的枢里木,站起来,将手伸向对方,张开来,是一颗小小的石子,淡青色,光滑的很。
他嘴角挑起,眯了眼睛,一瞬间耀眼无比,不可方物,“不觉得很漂亮吗?”
他不顾发愣的枢里木,自顾自向大山的方向走去,他一直保持着这张笑脸,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萧问苍面孔上的表情,此刻竟归了他。
这便是他的感觉吗,面部肌肉微微提起,有种紧绷的感觉。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如此喜欢笑,无论是什么时候,总是这么一副样子,这样是很舒服的吗?但是,为什么他此时做了与萧问苍一样的事情,却丝毫不觉得舒服、喜悦,只是单纯的模仿而已。
林绛是个好学生,从小到大都是,那笑容看上去无比灿烂,就想那个人一样,但是,终究是不一样的,那个人,是不一样的。
101.万物皆有灵
万物皆有灵,无论是一草一木还是名山大川皆是如此,南方有喊山人,据说可以能与大山沟通,只要进了山,一举手一投足都有着极大的学问。而这里便是赫哇族人在守护着这片山林,他们依山而居,依山而活,这片大山便是他们的一切。
林绛完全低估了这片表面上宁静深远的土地,他走在枢里木硬生生开出的小路上,虽说有内力傍身,但仍旧艰难无比。
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只鸟,都是一门深奥的学问,行差踏错便是万丈深渊。幸亏有枢里木在旁,不然恐怕他早就葬身在不知哪个山谷中了。
三天,三天了,他们循着水源一路向上,但到现在还没有找到那个生长了染融草的泉眼。三天的风餐露宿,两个人都是一脸风尘,但幸亏枢里木是在这山中成长的,而生长在战场上的林绛也不是弱不禁风的书生,倒也没有遇到太大的问题。
“跟上!”枢里木恶狠狠地向林绛喊道,“那东西有毒,快躲开。”
林绛听了连忙将本来要扶住树干的手收回来,仔细一看,正是自己要碰上的地方,一只肥硕的毛虫正蠕动着,看着让人一阵恶心。
“多谢。”林绛抬头,向上方正在敏捷前行的枢里木说道,对方肩膀一抖,抖着嘴角回头看过来,眼中复杂无比,但没有一点是友好的情绪。林绛看着这个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心中只觉得无奈。这样一个没有出过大山的少年,在林绛眼里不过是一个孩子,喜怒哀乐全然都写在脸上。和莎耳一样,在冉女谷中,除了几个长老以外,大多数村民,尤其是年岁轻些的,都单纯直白得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枢里木。”林绛叫道,对方却头也没有回地随便应了一声,林绛心中一笑,这孩子,果然是记恨自己了,想到这里,林绛快步走到了枢里木旁边,在他耳边轻轻地唤,“枢里木。”
对方终于忍不住狠狠地回了头,没好气地道了声“说!”
林绛看着他黑亮的眸子,忽然想起了自家的小孩,过了这么许久,也不知他长高了没有,自己沦落到这里,也不知道王府里怎么样了,赤血军的弟兄们,秋阳,天佑……
“莎耳喜欢我……”
枢里木青筋瞬间暴起,几乎要一拳打在林绛脸上。“那又怎么样!”
林绛却没有一丝波动,仍旧慢条斯理,“不要急,我还没说完。莎耳是个好女孩,无论哪一点,她都很惹人喜欢。你也许体会不到,在这大山之外,哪里还有这样的人?对于我这样的人,莎耳就想一汪清泉,让人舒服。”
他微微偏头,看看把牙齿咬得咯吱响的枢里木,又把视线投向了前方,“但是,我是不可能和她怎么样的。”
枢里木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林绛平静地说着,面容说不出的柔和,
“我已经有爱人了,他是一个很与众不同的人,我其实很难接受一个人,但他却那么硬生生撕开了我的外壳,走了进来。此生,绝不负卿。”
枢里木脚步一顿,看看林绛,由看了看地面,嘟囔着,“那你就离莎耳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