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对方的姿态,林绛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来,下一瞬却又愣住了,自己什么时候可以笑得如此自然了?不是故意做出的动作,行云流水,自然而然。
苍……
他不信萧问苍已经死去,不会的,他身上还怀着钠盐惊天的秘密,无论是林琊还是谁,任何人,都不会去下那个手。而且,那样的一个人,不会就这么简单得死去,绝对。
刷拉拉……
什么东西摩擦着草木的声音悠悠传来,一种不祥的预感包裹住了林绛的身子。他虽然对这里并不熟悉,但他的耳目却是比枢里木灵敏了不知多少倍。他向前想抓住枢里木的手臂,却感到脚腕上被什么东西狠狠抽了一下,摧金断铁的力量几乎将林绛的脚骨断成了两截。他再不能保持平衡,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脸颊和粗糙的草叶摩擦着,划出一条条血口。
接着又是什么东西,抓住了他受伤的脚腕,拖着他飞快移动着。如此一来,林绛的脚骨总算是断了个彻底。
耳边传来枢里木焦急的喊声,眼中是天旋地转,全身上下都不停地撞在各种东西上面。
忽然经过一颗海碗口粗的树,他想也不想就抱住树干,用上了所有的力气,只觉得脚骨传来一阵剧痛,但他总算停了下来。
终于回过神来,林绛抬起脖子,看向抓住自己的东西。那是一条青黑色的蛇尾,足有碗口粗。那蟒蛇,见无法向前,忽地扬起他巨大的蛇头,直直向林绛冲来。
林绛连忙放开了树干,一只手挡住蟒蛇的血盆大口,另一只手飞快抽出腰间的匕首,狠狠一刺。
结果便是林绛的左手被咬出了两个血窟窿,而那蛇则瞎了一只眼,痛的剧烈扭动起来,力气更是大了许多。而林绛视骨骼断裂,筋肉尽碎的剧痛如无误,下手凌厉无比。一时间,林绛几乎与这巨蟒缠斗成了一团。一人一兽,谁都没有发现身旁就是一个笔陡山崖。
枢里木气喘吁吁地一路追来,却只看见了林绛和那蟒蛇一同落下山崖的身影,连叫一声小心的时间都没有。
完了。
枢里木心中一凉,虽说着山崖并不很高,但崖底却有着中年不散的瘴气,而且,那可是通天蟒啊,完了,真的完了。
林绛在半空中被劲风吹得睁不开眼睛,心中却清明的很,他一刀刺瞎了通天蟒的另一只眼睛,趁它挣扎时,用完好的右脚狠狠踢在它沉重的身子上,接着这一份力,他就像当年使玄铁大刀时一般,轻盈无比地抓住了一根树枝。接着,他顺着这树枝一路滑下,粗糙的树皮将他的手划得血肉模糊,终于,他停在了古树粗壮的枝干上。
多亏了这树,林绛总算留得了一命。他小心翼翼地带着一条断腿从树上爬下来。但是越往下空气却越如死水一般,久积在此,腐烂了一般。通医理的林绛瞬间反应过来,掏出口袋里提前配置的药丸,干咽下去,如此才好了一些。
左脚落地的一刹那,林绛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他扶着树干,环顾四周,一种对自然特有的崇敬之感油然而生。
但就在他沉浸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时,一双冷厉的眼睛默默在黑暗中转向了林绛。
102.蛇谷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里和山上的气候根本不一样。崖底空气湿热,简直像是南方的丛林一般,其中的植物也多是宽叶多汁,四处都是不知名的昆虫,再加上瘴气弥漫,置身其中,仿佛连呼吸做不到了一般。
林绛用两根树枝固定了断腿,在山谷中艰难地跋涉着。原来掉下来的地方是肯定上不去了,但总不能坐以待毙,他并没有在枢里木身上寄托什么希望,只得先找个地方休息,躲避那些蛇虫鼠蚁。
避瘴气的丹药十分有限,顶多挺过三天,要么尽快出去,要么就只能在这里重新配药,但成功的几率可以说是微乎其微的。通天蟒的尸身就在距林绛不远的地方,他很简单就找到了那巨大的身子。他想都没想便将它开膛破肚,切肉取胆,虽说他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巨大的蛇类,但同国王室在药理毒理方面的藏书多得惊人,其中多少提到过这种蟒蛇。它的肉不只是能吃,并且据说鲜美的很,如此一来,林绛便解决了腹中的问题。
转眼一夜过去,虽说此处夜晚到处都是不知什么的声响,窸窸窣窣,好不怕人,但林绛守着火堆,倒也还好。枢里木没有追来,他也只能依靠自己,尽管在这山中,他的危险比一般土生土长的山里人要高上许多,但也不得不独身上路。
这里几乎看不见裸露的地面,所有的地方都被郁郁葱葱的植物覆盖的严严实实,也只有岩石上好走一些,但上面也布满了滑腻的青苔。前方终于出现了一条溪水,林绛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谁知他脚下一滑,直直向小溪中栽下去。幸亏林绛常年练武,有着一般人无法企及的敏捷身手,拖着一条断腿仍是勉强掌握好了平衡,看看站稳了身子。谁知没等他喘一口气,就感觉有什么直直冲向了自己的后脑。林绛也不顾得许多,向前一扑,便倒在了水中。他来不及看看湿漉漉的自己,飞快回头屏住了呼吸,神经绷成琴弦,在自己周围寻找方才攻击自己的东西。但四周一片寂静,连个野兽都没有,更不用说箭矢之类。
林绛就这么在水中待了许久,但还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发现,终于放弃了,从水中爬了出来。林绛拧着自己衣服,哭笑不得。这里湿气太重,根本就干不了,他只得点起了篝火,脱下衣服烤干,反正此处半个人影都没有,林绛便光着身子,休息。他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焰王林绛永远都是要衣着得体,要杀伐决断,要……如此这般无拘无束,却并没有让他如何舒服,如何兴奋,反而心里不安得。
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一个人,一旦习惯了什么事情,都会按着自己的习惯做事,无论这事情会令众生欢欣还是生灵涂炭,他都会不停地做下去,直到自己无法动弹为止。
人一旦习惯了杀戮,他便成了一个杀手,无论手中沾染了多少鲜血,他都不会有一丝愧疚;人一旦习惯了救人,他就成了一个医者,无论救了这个人会为自己带来什么,他都不会有意思迟疑。而但你去问他们为什么这么做的时候,也许根本就不会得到答案。
二十九年,除了没有记忆的最初几年,林绛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他习惯了什么都做到最好,习惯了只流血不、流泪,习惯了天塌了他来顶,习惯了永远拥护同国王位上的那个人,习惯了成为同国的大门,习惯了致人于千里之外,习惯了孤独……而后来,他习惯了有个人站在他身后,一直站在那里。
林绛休息过后继续赶路,但谁知方才的事情重复了许多次,每一次他都分明感觉到了危险,但每一次有都没有找到到底是什么在窥视着自己,便是林绛这般心性,到底也受不住开始不安。
他停下脚步,出神地看着一棵从未见过的草,脑中将它和书中记载的上千上万中植物比较着。
嗖——
又是这种感觉,只是林绛并没有像前几次一般躲开,而是反身迎了上去,早就抓在手中的木棍带着疾风挥过去。林绛其实根本没有看到那东西的影子,只是凭着直觉打过去。
砰地一声闷响,木棍真的打到了什么东西。林绛定睛找寻那东西,却发现它并没有在自己的棍子下方。虽说碰到了对方,但林绛的那一棍根本没有对它有什么致命的威胁。
嘶——
那是一条手腕粗的蛇,一身赤红色的鳞片,双眼后如同眼影般有一块黑色,被人发现,它根本就没有四散而逃,而是立起了脖子,威胁地吐出信子,嘶嘶地叫。
林绛松了一口气,只是一条蛇而已,而且并不是像那条通天蟒那样,只要小心点毒液,一般都没有什么问题。他没有动弹,一动不动地看着那蛇,蛇也一只盯着他。过了片刻,林绛忽然向后退了半步,蛇飞快地从地上弹起来,伸出獠牙直直向林绛的脖子冲过去。林绛不动声色地微微转身,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蛇的七寸,用上了极大的力气,狠狠一捏,那蛇便抽搐着瘫软了下来。
林绛仔细观察着这条分量十足的冷血动物,头,尾,鳞片……每一样都感觉如此陌生,记忆中没有一种蛇类的名字能够冠在它的头上。对于一个医者或是毒师而言,这条蛇都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它有什么毒性?什么习性?身上哪种器官可以入药,可以制毒?总之无法让人拒绝。
但林绛并没有将自己置于类似的位置上,毒和医是他的能力,他的手段,但他从来就不是依靠这些生活的,也并没有特意钻研什么。
林绛从地上捡起一截笑笑的树枝,照着蛇的头上用力一捅,蛇的尾部微微颤动了一下,但立刻又回归寂静,仿佛这条蛇是真的死透了一般。
林绛看了它几眼,找了一棵树随手扔了上去,接着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许久以后,树上的蛇缓缓力气脖子,左右伸了伸,便爬下了树,向着林绛离开的方向悠悠向前。
103.狼祸
林绛从记事开始就并不是如何活泼的性子,几乎从来没有撒娇或是赖着别人之类的。除了小时候的林琊,也没有什么人缠着他,当然,不算是萧问苍。
他曾经以为这世上最粘人的物种便是那个姓萧的痞子,谁知道一山更有一山高,比他更可怕的东西,今天他就遇上了。
最近几年,林绛第一后悔的事情在那个痞子身上,第二后悔的是便是因为现在身后跟的这个不知名生物了。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近在咫尺的沙沙声也停了下来,林绛唰的一回头,那条蛇正飞快向一棵大树后面蹿,等他继续往前走,那家伙就又一次地出现,不紧不慢地跟在林绛身后。
这哪里是冷血动物?猎犬都没有这样的吧!自己怎么就没一把把它掐死?
这条蛇本来是跟在自己后面也攻击了几次,但有了警戒心的林绛并不是好对付的,就算他学的都是对付人的方法,对付起来这么一条小蛇没什么经验,但也没让它占到什么好处,但身心疲惫倒是真的。
第二次抓到它时,林绛本想干脆杀掉算了,但不知为何,他再一次鬼使神差地放了它,但为了不再受这东西的骚扰,他临走之前用一块大石头压住了蛇的尾巴。
本想就算它能挣扎出来也要许久以后,谁知别看这赤蛇身量不大,力气却不少。于是,它再一次跟上了林绛,不过这一次它并没有任何攻击行为,而只是默默跟着,仿佛是一个偷偷跟在爹娘身后,却不知道自己早就被发现了的孩子。既然如此,林绛也不去管它,只是时时留心些就可以了。
染融草只生存在极其清澈的泉眼旁,清澈到没有任何生物才可以,比如说底下的冰泉。林绛沿着溪水一路向上,整整一天一夜,仍旧没有见到这片诡异丛林的边缘。他疲惫地靠在树干上,吃了些带在身上的蛇肉,为自己的伤重新包扎。
夜色已深,篝火跳跃个不停,发出噼噼剥剥的声音。林绛也许在同国甚至是在整个中原都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但在这里,这深山之中,他不过只是一个身手敏捷了些的外人罢了。陌生的声音,陌生的景色,陌生的一切,虽然不说,但谁又能完全心有成竹,没有一丝不安?
林绛可不是超凡入圣的仙人,他怕了,真的怕了。
他怕死,怕死在这里,死在这渺无人烟的大山里。他曾经一心求死,只盼着有一天沙场裹尸,只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死在这里代表什么?就是说没有人会知道他是谁,为什么到了这里,做过什么,想过什么……
繁华一世,乍作飞灰。
焰王死了的话,同国怎么办?林琊怎么办?
林绛死了的话,天佑怎么办?岳丈怎么办?老师怎么办?
小红死了的话,苍,怎么办?
林绛摇摇头,将小时候牵着自己衣角的粉嫩小童甩出自己的脑海。他为了同国活了前半辈子,后半辈子总该是自己的了。
焰王,就让他死了吧。
反正他所守护的国家已经强大到没有他也会很好,反正他守护的君主已经不再需要他这个功高震主的辅王,反正他守护的弟弟已经不再叫自己哥哥,已经一刀将自己送进了万丈深渊。
林绛靠着树干,抬起头望着被枝叶遮挡着只是零星碎片的星空,一口气呼出来,就这样吧,这样也好。
等他从山里走出去,等他离开冉女谷,他就去找萧问苍。无论他在哪里,无论是什么处境,他也要救他出来,然后和他一起离开,去神降草原,他说过,想去那里的。
什么同国,什么北襄,什么降神璧。
算得了什么?
忽然一声野兽喉咙特有的咕噜声传过来,林绛一激灵跳起来,抽出腰间匕首,警惕地四面望去。
光线从面前的篝火散发出来,又在过于浓重的黑暗中被削弱,直到消失。犬牙交错的树枝映着微弱的点点星光,将单薄的影子投在地上,仿佛无数条触手从黑暗中伸出,要抓住所有的生命,将他们拖进黑暗渗出。
渐渐的,巨大的萤火虫闪着碧绿色的光芒,一对一对地靠近。林绛将毒粉抓到手里,随时准备一把撒出去,就算没有风势相助,总也能拖延些时间。
林绛的功夫以玄铁大刀为本,但最重要的就是身形轻盈。要他这么一个拖着断腿的人去和狼群对抗,几乎就是不可能的。要是豁出去性命,倒还能有一拼之力,不过他可不想将性命浪费在这些畜生身上。
狼群忌惮着篝火,不敢上前,却舍不得放开这么一个难得的猎物,几十匹狼以林绛为心围成了一个圈。呲着獠牙,却不敢上前。
林绛知道,这簇火焰根本维持不了多久,这些饿狼总会冲上来的。既然如此,不如变守为攻。他唰地撒出一把白色的粉末,野兽们吸进去了却没有什么反应。林绛敛了眸色,对人有用的毒药,对野兽却不一定了,但他却没有更加烈性的药物了。他左手拿起一根着着火的树枝,右手抓稳了匕首,往树干里狠狠一插,闪身上了树枝。树干上长满了青苔,根本无从着力,林绛只能利用匕首一点点往上爬。因为腿脚不便,他有好几次都险些落下去,成了野兽的口粮。
没等他爬到最近的一根枝干,树下的火焰已经熄灭了。所有饿狼都迫不及待地向树上冲去。奈何他们没有虎豹那般的利爪,只能在树下折腾。
林绛坐在树枝上,终于舒了一口气,等到天亮,想必它们就会走了吧。如此一来,困意无法抑制地涌了上来,林绛控制不住地靠在树干上,任野兽对着他流口水,自顾自睡在了树上。
冰凉的触感从脸颊上传来,林绛以为是露水,随手摸了摸,谁知一个冰凉的东西擦过了他的手背。
林绛一个激灵,差点没栽下树去。睁眼一看,正是那条赤红色的蛇,正立着脖子,直直地看着自己。
104.阿苍
林绛顿时血凉了一半,这么近的距离,这种处境,看这条蛇的样子也不像是纯良无毒蛇,如果它一口咬过来,便是天王老子怕也不能幸免。
林绛努力控制着自己身体的每块肌肉,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而蛇也盯着他,一人一兽对峙起来。一时间树下那些嚎叫着的饿狼仿佛消失了一般,无论发出多大的声响也不能对他们有一丝丝的影响。
林绛只觉得自己全身都酸痛起来,但还是不敢动弹。而蛇却是先不耐烦,脖子微微动弹了一下。一瞬间,林绛背上的汗毛唰的竖起来,差一点就要挑起来。而蛇却没有像他那样如临大敌,只是扭了扭脖子,接着盘在了树干上。
林绛怔怔看着惬意非常的蛇半晌,接着呼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都软软地挂在了树干上。
他俯视着树下焦急无比的狼群,又看了看一旁看起来很舒服的蛇,忽然笑出了声音。蛇身子一动然后又回归平静,林绛靠在大树粗壮的枝干上,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就在这么一个危机四伏的地方悠悠睡去。
第二天太阳初升,本来虎视眈眈的狼群已经跑了个干净。要是这么个猎物一辈子不下来,它们还能在这里饿上一辈子不成?
林绛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真没想到,自己还真的能够睡着。他小心地伸出手臂,舒展筋骨,准备下去。蛇还在他旁边,林绛却对它已经没了什么顾虑。照理说蛇这种动物是不会通人性的,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身边的这条一身赤红的蛇对他没有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