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棱一愣,随即哼了一声,“来就来!谁怕谁!”然后目光一转,看见了宋臣身边的向南,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突。
封棱的记性不好也不坏,该记住的一个不会少,不该记住的东西也绝不会浪费脑内存的,但是眼前这张脸却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某天在御品长安发生的一件不愉快的事,他向来残酷无情无欲无求的四叔就当着他的面,目不转睛的看着电脑屏幕里这个人的脸,而且一盯就是十几分钟,让封棱事后想起来还觉得心有余悸。
因为他是真的不知道原来他四叔是喜欢男人的,而且这个男人还不能算是男人,充其量就是个才比他大了两三岁的少年人而已。
此刻封棱脑子里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人就站在眼前,拿一副成年人的淡定表情看着他,让封棱瞬间觉得蛋疼无比。
他从小被爹妈惯坏了,心智早已长歪实属正常,但是四叔的人他是绝不敢动的,没料到世界这么小,吃个饭撒个泼也能遇见这么一个煞星,既然煞星在这里,表示四叔那个大煞星已经不远了,封棱特想脚底抹油走人算了,结果煞星旁边的青年男子却漕着手看他,嘴角掀起一丝轻蔑的笑:“怕了?走吧,我不拦你。”
他封棱从小天不怕地不怕,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激将法,立刻把脖子一梗,“老子今天就不走了!”
向南望着他意气年少的表情,把宋臣拉到一边,“这人我认识,是封厉的侄子。”
宋臣突然乐了,瞅着向南说,“那按辈分,这小子该叫你一声婶婶啊。”
向南无语的望了一回天,心想翟老师你快出现收了这个人吧,嘴里道:“跟你说正经的呢。”宋臣忙收起嬉皮笑脸,一本正经的说:“既然双方都不肯私了,那就只能等警察来了再处理了。”说完带着向南远离了是非地,掏出手机拨了封厉的电话。别问他是什么时候存的,总之存的时候他可没安好心。
宋臣打电话的时候是背着向南的,所以向南只看见他嘴巴一动一动的,脸上表情颇为悲愤,至于电话的内容却是一概不知,就更加不知道电话那端的人是封厉了。
宋臣把这里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一遍,意思就是让封厉来收拾烂摊子。
岂料封厉并不买账,当下便道:“这件事让警察来处理会比较好,再则,我早已脱离封家,封家的所有人跟我已无半分关系。”这话说得……让宋臣在心里狠狠的靠了一声,然后眼神瞟到廊下的向南,立马露出一丝笑容来,对电话那边的人说:“既然跟你没关系就算了,不过刚才向南不小心受了伤,我可得带他好好去医院看看。”
封厉果然上当,“你说什么?”
宋臣掏掏耳朵,漫不经心的道:“没什么,封先生你贵人事忙,我就不打扰了。”说完不给封厉回话的机会,手指轻点,切断了通话。
关心则乱。
他是过来人,自然对这四个字的应用相当娴熟。
回过头来时,向南依旧站在廊下,纤细的身子被木制回廊衬出几许孱弱来,宋臣眯了眯眼睛,很想问问他,既然还喜欢那个人,为什么又不肯再回到对方的身边呢?
向南,你的心思到底是怎么样的。
第48章:你就是你
封厉来得比警察还快,一脸阴沉的进了往生居的大门。
刚刚还拽个二五八万的封棱一见了封厉的面,真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岂料封厉却像是完全没看到他似的,径直从他身边走过,直走到不远处的回廓处才停下。
封厉离开封家的时候,封棱还小,唯一的记忆是那年封家的兵荒马乱。
整个封家在那之后度过了最阴暗的一个七月,他爷爷封志短短一夜似白了头发。
他最小的叔叔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非要走,那时候曾祖父还健在,直被气得两眼一翻,只差没直接死过去,但是他四叔的态度十分坚决,封家众人劝阻不下,封棱印象最深刻的,是四叔走的时候曾抱过他,后来听老妈说,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一直哭,哭得强势的爷爷心烦了,直说终此一生都不想再见四叔一面。
当然,四叔比爷爷更加绝决,从那之后的十几年里,都再未踏进过封家一步。
所以在封棱的记忆里,他四叔是个杀伐决断,做事绝不拖泥带水的人。
若真有神的存在,他想四叔应该就是那个被推上神坛的男人。
所以看见四叔一脸紧张的把回廓处站着的那个叫向南的人上下摸了个遍之后,封棱不由有点囧了,怪不得人家都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先不论这个向南对于四叔的紧张丝毫不领情,就单四叔满脸满眼的担心也够封棱喝上好几壶了,封棱本来想多看两眼的,结果四叔突然一个眼刀扔过去,吓得他堪堪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
这边向南被封厉上下其手的摸遍了,好脾气的没发作,一旁的宋臣却不依了,开口道:“封先生,我们家向南的豆腐吃够了吧?”
封厉丝毫不理会他,只是看着向南,不放心的道:“刚刚那么乱,怎么不知道躲一躲呢?身上哪里疼?”这个纠结着眉宇,一脸担忧的男人让向南错以为时光倒流了,他没有发现那个真相,也没有跟封厉摊牌,一切依旧是原来模样,他是向南,封厉捧在手心里疼着的向南,但是现实到底不容忽视,向南收回思绪,摇摇头,“我没事。”
封厉能感觉到向南的疏离,但此刻他并不在意这些,他关心的是向南有没有受伤。
向南大概也看出了他的心思,补充道:“真的没事,我刚刚出来的时候架都已经打完了。”
闻言,封厉总算舒了口气,手却仍握着向南的手腕,不知道是没有察觉还是察觉了故意不松开的,向南几次想抽回手,却发现封厉握得出奇的紧,脸上却仍端着一副四平八稳的模样,仿佛此刻这样失理的抓着自己的手的人不是他。
宋臣在一边看得颇为蛋疼,这两个人,一个温和得被欺负了也不知道说,一个霸道得又让人想抽他,宋臣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脑子疼得慌。虽然他现在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但是向南之于他依旧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所以宋臣绝不能容忍自己眼睁睁的看着向南被欺负了还不吭声的,于是他说:“封厉,有时间吗?咱们谈谈。”
收起满脸吊儿郎当的宋臣严肃起来时有些可怕,封厉终于将视线从向南脸上收回来,转而望向他,嗓音亦低沉至极,“乐意之至。”
向南本想说话,却被封厉轻拍了一下肩膀,那意思是让他不用担心,而宋臣也远远投来一个安心的眼神,终于,他什么也没说,眼睁睁的看着封厉和宋臣两人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这世间,但凡有能力的人,名字总会被人不经意的提起。
宋臣第一次听到封厉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六年前,那时宋臣刚刚接了他老子的班,学着做个正正经经的商人,有次去s省出差,与会的人不停的说起封厉这个人,大多是些赞美之词,却勾起了宋臣的好奇心,一查之下,才发现这个叫封厉的人15岁便主动从宗族除籍,做了个真正的自由人,且不论这个人的能力到底如何卓绝优秀,单这一点已能让宋臣给他打了个八十以上的印象分。
后来几年,宋臣公司与曹京云方渐渐合作,才得知曹京云的顶头就是封厉,宋臣老早就想有机会得会会这个男人,却不料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真可谓计划不如变化啊。
此刻两人面对而坐,冬天干燥寒冷的风从两头吹来,在六角亭中糅成了一股,吹得石桌上热茶蒸腾的气体亦摇摇晃晃的,封厉英俊的面容半遮半掩,宋臣眯起了眼睛,褪去平日的不正经,此刻他的声音甚至可以说是生硬的,有种刻意的严谨在里面,“你和向南的事我都听他说了,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封厉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端起面前的茶杯轻呡了一口,方才说道:“你是以什么身份来问我的?”
宋臣抬眼,望过去,封厉亦同时抬头,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同样的坚决和锋利,半晌,宋臣缓缓说道:“自然是向南的家人。”
闻言,封厉点了点头,嗓音一如既往的迷人,这里面还掺夹着许多外放的柔情,仿佛仅仅只是提到向南这个名字,就足以使他所有的一切变得温润和暖,徐徐然的,缓慢而坚定的吐出三个字:“我爱他。”
宋臣本来想笑来着,对上封厉专注的表情却生生的忍住了,虽然他向来不正经惯了,但是对待感情却从来都是认真的,对别人的感情亦是如此,他轻轻转动着茶杯,状似漫不经心的问:“那个消失的向南呢,你对他又抱着什么样的心态?虽然这样说对那孩子很残忍,但我希望你能明白你此刻的立场和作为,若你不彻底忘了那个消失的少年,你就没有资格说你爱向南,向南不会允许,我更加不允许。你已经伤了向南一次,我不希望他被同一个人伤害两次,而且还是因为这么离谱糟糕的理由。”
封厉抿紧了薄唇,一双狭长的凤眸望着桌面上的茶杯,杯中飘浮着几瓣脆绿的茶叶,它们像无根的水,飘飘摇摇的,似乎永远找不到落脚之地,看到这几瓣茶叶,封厉不由自主的想起向南,想起自他与向南分手之后的种种。他曾无比坚定的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少年的那个向南,然而,当向南坚决的说他不是那个向南,当他头也不回的推门而去,当他平静着一张脸连个眼神都不愿吝啬的时候,封厉突然产生了恐慌。
如同世界末日,如同宇宙洪荒,亦如他再也牵不到他的手一样。
骄傲的人,更多时候比常人多了几分执拗和顽固,封厉的执拗在于他无法接受从向南口中说出来的真相。
这意味着他曾经所有的付出和深情都成了笑话,他自以为喜欢的人原来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一个,大概因为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正应了宋臣那句关心则乱,致使他做了那样一件能把人蠢哭的蠢事。
他竟然让向南把那个消失的孩子还给他。当所有激动和疯狂全数随着时间而冷却后,封厉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当时的自己多么像个暴徒,将无辜温和的向南无形中伤得那么深,那么重。
当我喜欢你的时候,你就是你。
无论是消失的向南还是从过去而来的向南,封厉花了很多时间才终于想明白个中道理。他曾经喜欢的倔强少年是个经年不灭的梦,然而这个梦却在初遇向南的那一刻起便已经破灭了,只不过他明白得太晚。
那个与他走过共同岁月的人,被他强吻一脸羞涩的人,温顺得如同绵羊般低头为他泡茶的人,全都是向南。他所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忆从几个月前的初遇才真正开始,而几年前那次惊鸿一瞥的相遇,不过是个美丽的幻觉。
良久,他望向宋臣,一字一顿的说:“我很清楚,我爱的人是向南,不是别的任何人。”
宋臣勾起一边嘴角,笑得轻佻无比,“我怎么才能相信你?”
封厉亦弯嘴浅笑,“我并不需要向你证明我的真心,时间自会说明一切。”
“是吗?”宋臣微微一笑,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向南这个人虽然好到没脾气,但是一旦钻进了牛角尖,一时半会儿可不会出来,封先生你这条路似乎还要走很长一段距离才能到达终点。”
封厉呡了一口清茶,声音自喉间滑出,如同被染上了无数的色彩,瞬间斑斓,“我等得起。”
爱一个人何其容易,要深爱却十分困难。
人的心都是长在左边的,所以才有私心这一说。有位作家曾说这世间所有的爱都是有条件的,无论是你曾给我的一个不经意的笑容,还是某次你刚好路过替我提了一回水,你说你爱得无私而坦然,其实你爱的,都是对方先给予的好感。
我爱你,短短三个字,说出来不消一秒钟的时间。大多数人的爱情如同速食,短暂而廉价,而有人的爱情却如同璞玉,要经过无数岁月的呵护和雕琢方能显出其中方华。封厉的爱浓烈而深沉,一旦爱了,就绝不回头。
天冷了愿意将你的手放在自己最温暖脆弱的皮肤上,天热了会拿枕头为你扇风直到你睡着为止,睡觉时愿意从身后将你搂在怀里,吵架时担心你气大了伤肝,此类种种,皆是深爱的证明。
在这所有我爱你的基础上,无论花去多少时间都愿意等你回头的人,亦是将你爱到了骨子里,连同血液融入了整个生命。
若非要给这所有的态度做一个解释,不过一句舍不得。
这三个字简单,也动人。
舍不得,所以宁愿舍了自己也不愿委屈你。
第49章:虽见犹思
封厉和宋臣从后院出来的时候,警察来了又走了。
封棱到底没能坚持住最初的牛逼轰轰,一见了封厉就怂了,等警察一来更是往不迭的说私了,但是鉴于现场破坏太严重,警方还是将两队人马带回去问话。
封厉出来的时候,看见向南正帮着往生居的员工收拾残局。
向南身上的蓝色棉衣有些旧了,袖口处还有摩擦过多产生的毛球,略显黯淡的日光下,少年的身躯是单薄的,这个单薄的身体背面而立时,让封厉似乎看到了这个身体深处的属于成年人的灵魂。
封厉所有关于向南的记忆是他的温和,与世无争与淡然被尽数掩在微微笑着的双眼后面。他的人生亦走得十分缓慢,不急不徐的,似要阅遍每一个四季。向南像水,清澈得如同从未被污染。又像火,被赋予深厚的感情时烈烈如风。
封厉站在廊下,看着他弯腰将倒在地上的桌子扶起来,低头时的侧脸没有什么表情,却柔美得如同壁上千百年前画就的隽秀。
爱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大概就是,看到他的时候亦觉得想念。
宋臣从身后走来,在他身边停下,两人并肩而立,相互都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宋臣的声音突然传来,近在耳畔,响彻心扉,“向南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
空气似乎被这句话无限拉长,封厉心里虽警钟大作,但脸上却依旧是不争不躁的模样,“其实你没必要告诉我。”
宋臣勾一勾唇,“若我现在出手,你觉得向南会选谁?”
封厉小弧度的转过头来,狭长凌厉的双眼从他脸上扫过,如同锋利的刀片,所到之处皆是一片血光,宋臣当然不会见血,只是感觉自己的脸那一瞬间生生被割了一下,然后听见封厉说:“既然他过去的三十年里都没爱上你,现在就更加不会。”
宋臣其实并不想挑衅,但是看见封厉那个沉醉的表情,心里就特别不爽,有种儿子养大了终于要转手被别人承包了的感觉。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封厉的视线依旧在庭院中的向南身上打转,话却是对宋臣说的,“向南能回来,你做了什么?”
宋臣装傻,“你在说什么?完全听不懂。”
封厉并不理会他的遮掩,径直道:“我认识一个人,他叫老乌。”
闻言,宋臣一怔,封厉见了,了然于心。
宋臣问:“你怎么认识这个人的?”想当初自己若不是有姑父这层关系,或许连老乌的一片衣角都摸不到呢。这个人是一个叫封城的男人的门客,以封城为唯一服务对象,外人想见他,简直难如登天。
封厉终于缓缓一笑,望着宋臣的目光还残留着些许笑意,“机缘巧合,他告诉我,你找了向南三年。”
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宋臣再否认也不太可能,于是便大方的承认了。
封厉听了之后,沉吟片刻,轻声道:“他在你身边呆了二十年,你还他三年,到底还是你比较划算。”
“你什么意思?”宋臣的火爆脾气几乎快要被点燃。
封厉似乎没有感觉到他的怒气,视线重新投到院中的向南身上,他正在跟一个员工说话,微微弯起的嘴角像弦月,温柔的、迷人的,让人很想抱住他狠狠的咬一口,而后,宋臣便听见身边的男人用轻然平和的语气说:“在我发现我爱上他的时候,一度很羡慕你,这长久的二十年里,你们朝夕相处,向南对你必然是没有防备的,而你,亦珍视他。所以,我很庆幸当年你没有对他出手,先不论成败,若你出手了,今天大概不会是这样的局面。”说到这里,封厉转过头来,看着宋臣,醉人的嗓音配上身周复古的回廊,仿佛要将人吸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他慎重其事的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