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里放寒假了，附近的支教老师都各回各家，只有余文佑孤零零的。偏偏游鹤轩因年底忙的脚打后脑勺，根本无暇他顾。幸亏余文佑一时兴起安排好了寒假义务英语补习班，连在隔壁村的高小生一块儿带着，过意外的缓解了寂寞，真是一举多得。孩子们也喜欢余文佑，不单带着他们做英语游戏，更重要的是他总有数不尽的印着英文的零食。天下就没有几个孩子能抵御零食诱惑的。
寒假预定只上半天课，主课不再安排，主要是英语游戏，寄希望孩子们熟悉一下将来头痛的课程，没有任何教学要求，所以大家都学的开心。但即便没有要求，纯玩跟夹带学习的玩感触完全不一样，余文佑也是从学生时代走过来的，当然不会欠抽的占用下午时间。但是有个例外，一个名叫熊远的单亲家庭孩子，几乎每个下午都缠着余文佑。大约是因为家庭的原因受到排挤，他几乎没有朋友。
熊远是仡熊村最努力的孩子，妈妈当初是在外务工的本村人，爸爸是外地人，在他很小的时候时候离婚了。妈妈带着他回了仡熊村，爸爸很快另结新欢，连抚养费都不愿意支付。母子两个靠妈妈一个人打理着田产过日子，不用细想都知道过的艰辛。我国农村所实行十分歧视女性的制度，国有的田产在村里分配到个人，但男丁所持有的最高可达女性的四倍，同时女性不享有宅基地分配权。熊远妈妈是出嫁女，还好当初户口没有外迁，娘家把属于她的一小份地劈出来之后就没再管过她。娘家兄嫂有孩子要抚养，有老人要赡养，就算有心也无力。娘家住不下，又没有宅基地的熊远妈妈只得找了一所被人遗弃的偏远破旧的小屋子生活，一过就是七年。
熊远今年九岁，小学四年级。在乡下孩子里算读书极早的，因为妈妈没空照顾他，本地更没有幼儿园，只好早早把他送去学校。当时还要去隔壁村上学，年仅六岁就跋山涉水，还要帮忙做家务，其中辛苦不言而喻。同样的身世堪怜，余文佑平时就特别照顾他。他也无比争气，四年级就俩孩子，但他的总成绩可以把另一个甩出70多分的差距，即几乎每次测试都是逼近满分。做老师的不偏疼一些简直没有天理了。
人类天生会歧视与众不同的人。熊远父母离异就算了，可恨的是乖异常，简直是“别人家的小孩”的最佳代言，村里的孩子能跟他玩到一块才是见鬼。以往的寒暑假都是他最难过的日子，今年好了，有来自远方的余文佑，上午上完课后，下午还给他开小灶。寒假的第三天，下午一点半，他又准时的出现在余文佑的宿舍前。
余文佑笑着招呼他进来，没有废话，直接翻开新概念1的课本上课。新概念1并不适合孩子学，可临近年关，物流简直慢的令人发指，面对如此好学的孩子，余文佑有些措手不及，只好把自己的书翻了出来对付着。最让余文佑意外的是，哪怕不适合孩子的书，熊远也学的好极了，沉稳的跟着录音一遍又一遍的读着，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余文佑心想，这孩子将来必成大器，他算历经坎坷的，九岁时在干嘛呢？就算不在疯玩，也绝对不会好学到如此程度，人比人得死啊！
即使再好学，余文佑也不打算教的太多。学习是一个漫长且艰辛的过程，不能让孩子一次性把热情烧光。上了一节长课，余文佑拆了一块点心投喂乖小孩。熊远妈妈还在忙碌，熊远一个人在家无聊，上完课依然赖在余文佑身边。无趣的余文佑，加无趣的熊远，呆在一起能干嘛？放纪录片呗。世界之大，超越了熊远的全部想象。熊远如痴如醉的看着，直到一集结束还念念不舍。余文佑笑着说：“只能看一集，时间太长对眼睛不好。”
“余老师，我真的好想好想去看一看月亮山！太漂亮了！”熊远真是人如其名，心怀远方。
余文佑揉揉他的头道：“努力读书，长大以后努力赚钱，就可以去了。”
“要很多很多钱吧？”
“嗯，”余文佑点头，“光从我国到非洲的机票都很贵。不过只要努力，总有一天会实现的。”
熊远撑着下巴问：“余老师，我想离开这里，为什么你反而会来这里？”
“因为你们需要老师呀。”余文佑笑道，“我的大学会号召我们来到偏远山区。我已经长大了，可以选择自己的路。你们还没有长大，所以我来给你们多一个选择的机会。离开很容易，村里那么多出去打工的，可是离开后在外面站稳脚跟很难，那需要丰富的知识和辛勤的努力。如果想把户口迁至一线城市，还需要至少本科以上学历。”
“本科是大学吗？”
“是大学的一个级别。”
“很难考吗？”
余文佑想了想，才道：“对你而言可能比较难，不是因为你不聪明，而是因为你的环境限制，你需要比城里的孩子努力，更努力。同时学会自学。需要看很多书，做很多很多的练习。”
熊远低头闷闷的说：“我不怕苦，可是我家买不起练习。”
余文佑轻笑：“没事，我给你买。即使你去上高小，上初中高中，寒暑假回来，我都可以给你补课。咱们勤能补拙，或许清华北大上不了，一般的学校一定能的。”
熊远嘟着嘴说：“我不能用你的钱，阿妈说不许占人便宜。”
“唔……”余文佑故作考虑，等了一会儿才说：“那就借给你，我们写借条，要村长做证人，等你长大了再还给我好不好？”
“好！”熊远答应的斩钉截铁，小眼睛亮晶晶的，“余老师，等我长大赚钱了，一定好好孝顺你，和对妈妈一样孝顺。”
余文佑的支助并不需要回报，不过为了不打击孩子的积极性，还是笑着点头：“好，我等有出息，带我去看月亮山。”
熊远伸出小指：“拉钩！”
余文佑伸出小指钩了钩：“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看着熊远认真的表情，余文佑心里都萌化了，好可爱好可爱！真想抢过来做儿子啊！余文佑又逗他：“小远长大了想做什么？”
熊远清脆的回答：“我要做解放军！”
“呃！？”标准答案不是科学家么？怎么歪到解放军去了？不禁好奇的问：“为什么？”
“因为他们很厉害啊，”熊远掰着指头数着，“发大水、地震、山上起火、抓坏人还有上次救人，都是他们，真是太厉害了！我将来也要做那么厉害的人！”
呃，好吧，条件艰苦的地方遇到灾难，军队的确如天神所降，解决一切困难。余文佑略带坏心眼的同情小家伙，现役军人是不可以出国的，要是他长大真的考军校，月亮山就要nnnn年以后才能去看了。不过小孩子的梦想嘛，不必当真。但提起军人，余文佑忽然想到一件事，便问熊远：“你家有熏腊肉吗？”
熊远忙点头：“有，有三块，老师要吃吗？我晚上给你送过来。”
余文佑一时无话可说，过年的腊肉才三块……叹气，又问：“有做腐乳吗？或者酸菜？”
“有，腐乳有好几坛子，还有好多酸菜。”
真可惜，余文佑没早点发现熊远家的情况，否则菌油就不问村长家买了。掏出电话，拨通吃货卓道南的手机，张嘴便问：“老卓，你要吃酸菜不？要腐乳不？”
卓道南哈哈大笑：“知我者余老师也！赶紧着，有多少来多少。”
余文佑抽抽嘴角，扭头问熊远：“要你妈妈做一大坛子酸菜好吗？有个解放军叔叔很喜欢吃，我们卖给他。”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熊远家本来就会趁着赶集去卖土产，忙点头，还十分上道的问：“菌子干要不要？笋干要不要？我家的笋干最好吃了！”
卓道南在电话里听到熊远的声音，忙道：“要要要！”
余文佑对该吃货钦佩不已，索性开了免提：“还要什么？”
卓道南说：“菌油，腊肉。我发快递给我爹吃。对了，酸菜连坛子一起送来，回头再退坛子给你。”
“……”要求太变态了！余文佑怒道：“我怎么拿出去啊？”
卓道南才想起仡熊村那倒霉催的路况，只好说：“那我周末借台摩托车进来拿。”
“好。”
熊远忙接过话头：“叔叔要多少？我要妈妈做！”
余文佑对熊远说：“对，赶紧去问你妈妈，家里还有没有酸菜。去吧！”
熊远立刻窜出门去。
余文佑看着熊远的身影消失才对卓道南说：“老卓，刚才那孩子是单亲，家里过的苦。你们喜欢的菌油我一直在书记家买，不好改了。要是要其它的干货，就照顾一下那孩子家。麻烦你问一下同事，谁想要干货的，我一起给你们送出去。等下我确认一下他们家能提供什么，再回复你。”
卓道南笑了：“你总是这么好心眼。行，我帮你问问。派出所杨队那边我也帮你问问。山里的笋干是不好卖，尤其是春笋最不值钱，漫山遍野都是，销路大大的困难。你问问他们家，有没有什么特色食品。干菜酸菜都不值钱，累死也就那个数。”
“好。”
“那我周天进来，”卓道南问，“有什么要带的吗？”
“有！”余文佑说，“两套九岁孩子的保暖内衣，挑好点的牌子。回头我给你钱。”
“得了吧，”卓道南没好气的说，“余雷锋您老又要干好事儿，我能收你钱？两套孩子的衣服我给的起。”
“行！那就周天见！”余文佑摸着下巴，奇怪，为什么对卓道南那货就是客气不起来的赶脚呢？因为吃货？还是因为卓道南长的就像二货？
“周天见！”卓道南挂了电话，不由一笑，啧啧，这情操，都快上感动中国了，不帮点忙真不忍心呢。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买衣服去了！
第17章：鱼头
周日凌晨6点卓道南就开着摩托朝仡熊村出发，路况不好，去的晚了窄窄的山道上满是跟他反方向的人和摩托，不定几点才能到，索性赶早。到了地头才7点多一点儿，跳下摩托车，扯着属于他的大嗓门喊：“余雷锋！快出来，老子立大gong了。”
余文佑被震的跳起，头痛的顶着一头乱发打开门：“卓连长，能有三分钟正形吗？”
卓道南斩钉截铁的回答：“不能！”
余文佑翻个白眼：“先进来说话。吃过早饭了吗？”
“没。”卓道南并没有进屋，而是折回摩托车上提了一大包东西出来，喜滋滋的道：“看见没？大排骨！”
余文佑看着他：“卓雷锋！？”
“滚啊！”卓道南无比郁闷的说，“老纸在队里被坑惨了。食堂里简直是做猪食！周末出去打牙祭，一帮二货一点审美都没有，附近的饭馆没一个老子做的好吃，偏我又没地方做。这不，想起你家厨房来了。不白占你便宜，你提供场地，跟着我吃肉！尝尝小爷的厨艺，保管你终生难忘！”
余文佑斜着眼上下打量门口这个一米八多汉子，十分不信任对方的厨艺。卓道南哼唧两声，一手一只大塑料袋，挤进了门，往灶台上一放，开始熟练的把家伙摆开。余文佑目瞪口呆——调料就有十几种，菜则是带了三斤排骨一个目测有四斤多的雄鱼头，眼睛稍微移了一下，看到一旁的剁椒，余文佑狠狠咽了下口水。剁椒鱼头！！！剁椒鱼头！！！！荆南人的剁椒鱼头！！！！！
卓道南得意洋洋的笑：“怎么样？想吃吧？剁椒我自己做的，广受好评！”
余文佑扑到鱼头面前大喊：“我一个人的！谁也不许跟我抢！”魂牵梦绕的大鱼头，他已经好多年没吃到了！
卓道南呆了，尼玛！小余老师，说好的仙风道骨的气场呢！？你别抱着鱼头跟找到了失散二十年的儿子一样好吗！？囧囧有神的把鱼头一把抢过：“放冰箱啊笨蛋。”
余文佑激动的说：“早饭吃鱼头好不好！你看，好新鲜呢，留到中午多可惜！”
卓道南看到眼前已经馋的要挠墙的余文佑，整个人都不好了。神马叫做幻灭！这就是幻灭！一直以来x格超高的老师，在一只鱼头面前原形毕露，这个世界再也不会好了！回过神来，余文佑早已翻出他带来的姜用小勺子刮了起来。好吧，你赢了！卓道南认命的蹲在一旁剥蒜，忍不住问：“很爱吃剁椒鱼头？”
“嗯，嗯！很好吃！小时候我妈常做。后来……呃，总之我很久没吃了。”
卓道南崩溃的吼：“那你不会自己做啊？”
“我不会啊！”
“你不会做饭？”
余文佑哀怨的说：“我就只能煮熟……而且外面买的剁椒一点都不好吃，剁椒鱼头的剁椒是灵魂好吗！”
“购物宝上有专门卖剁椒鱼头的剁椒。”
余文佑被雷劈了：“神马？这都有！？”
卓道南鄙视：“土包子！”
余文佑的心情早被鱼头点燃，现在正在放烟花，不单毫不在意卓道南的鄙视，还高高兴兴的说：“哎呀下次我知道了，下周我自己去买个大鱼头。”
卓道南推了一把余文佑：“喂！你家有面条没？等下我们在汁里下面吃。”
“必须有啊！借都要去借来。”余文佑猛的站起，一溜烟往村长家方向狂奔而去。
卓道南已经累觉不爱了……他觉得他那个鱼头来是个错误的选择……
剁椒鱼头极容易做，余文佑借了个超大的盘子回来，在盘子上铺一些姜蒜，把稍微撮过盐鱼头扣在盘子上。上面放姜丝蒜末剁椒蒸15分钟，再放上香菜和葱蒸两分钟就可以出锅了。考虑到是一大清早就吃，卓道南特别少放了点辣椒，他心里始终觉得书生脆弱，万一肚子痛就不好了。出锅后的鱼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余文佑差点没整个人都扑进盘子里了。卓道南好笑的的说：“你慢点，烫死了。”
美食就在眼前，余文佑反倒镇定下来。吃相还是斯文的，就是没空说话。不过十几分钟，两个人就吃的只剩下一副鱼骨架。卓道南个子大胃口也大，趁机在盘子里下了一大碗面，两个人吃的心满意足。余文佑才竖着大拇指说：“神厨！”
卓道南一脸得瑟：“那是！中午你再尝尝我的糖醋排骨，才知道什么叫做美食！”
余文佑一脸期盼：“下周你还来不？”
卓道南：“……”
“来吧，来吧。”余文佑笑嘻嘻的道：“村里有很好的蘑菇。”
卓道南问：“冬天也有鲜蘑菇？”
“有些人家会在塑料大棚里养一点自己吃，熊远家就有养，不多，品种也不是特别名贵，不过现摘下来的很香。”
提起熊远，卓道南一拍脑门：“我说我忘了什么事呢。我问了我们食堂，他们要干货，既然熊远家有，就卖到我们食堂去。”
余文佑皱眉道：“你们原先没有供货商？”
“没，就是厨房的人想上哪儿买就上哪儿买。熟悉的人当然有，但是你也知道，可以送货的店里都比直接从你们手里买要贵，中间店里还要赚一笔呢。”卓道南道，“前提，熊远妈妈要送货上门。她一个女人就比较艰辛了，可没办法，我们不可能自己跑来村里买。食堂消耗量还凑活，发财不能，补贴点家用还是可以的。主要是有个固定的销售渠道，家里比较容易存下钱。今天我骑了车来，就我带过去。以后我叫食堂打你电话，你通知熊远家，尽快送货上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