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昭原本春意萌动的脸瞬间冷了,在阗悯耳边低声道:“不能留他。”
这小太监总算意识到自己撞见了不得了的事,远远地躬了半身,转身就跑。阗悯抱着岫昭,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眼睁睁见着人遛走,心中怦怦直跳。
“怎么办?”阗悯想着后果,一时有些担忧。
“要是丫头在就好了。”岫昭现在形同一个废人,而阗悯太显眼,颀长完美的身形太容易被人识破。岫昭这时候总是又忧郁又欢喜,瞅着阗悯,嘴巴里说不出个不好来。阗悯与他一样,生来受人瞩目,糟心,实在太糟心。
阗悯猜不透岫昭面上时爽时不爽的表情,只道:“他原也没什么错,打发出宫不就好了。”
岫昭道:“太麻烦,谁带他出去。一个太监死在宫里,不是什么大事。”
“他未必会说出去。”阗悯觉着这事凑巧,太监也是无辜,便想留人一命。
岫昭道:“我王府中尚有那么多眼线,更何况这宫里。若他三日内守口如瓶,我便饶了他,想办法要了他出宫,放他走。悯儿觉得如何?”
阗悯心知他做了让步,略一点头,下巴又被岫昭托了起来。
“曦琰……”
“好了我不碰你了。”岫昭把手放到他肩上,变得规规矩矩起来。适逢角落又有脚步声,两人打起精神,俱往一处看去。
龚昶才到桑雎宫,就被自家王爷和阗悯看了个对穿。少女低头瞧了自己几眼,纳闷道:“我身上有什么东西?还有,你们…………”
岫昭指着自己包得白胖的腿,“断了,丫头心疼么?快帮本王报仇去。”
龚昶果真如他所料地怒了:“是谁?!谁伤的您?”
阗悯眉头一紧道:“蒋恺,人已经死了,龚掌柜放心。”
龚昶听过才放了心,暂且把这事放到了一边:“王爷能回去么?我来背您走,让小王爷歇一歇?”
岫昭摆手:“你整个还没本王弯着身高,怎么背呀?还是别了。”岫昭脸上高兴着,赖在阗悯身上不愿下来,一点也不担心阗悯抱他会累着。
龚昶不想自己被嫌弃,极为尴尬:“王府的兵今早晨退的,我听说王爷在宫里住才寻来,可怎么就…………”
她本想着事情定然很复杂,没想到阗悯竟然明目张胆地抱着岫昭到处走。这一点儿也看不出他是因谋反进了大理寺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两人这般淡定从容,是没有危险了?
“龚掌柜来的时间正好,有件事要麻烦龚掌柜一下。”阗悯想着适才跑走的小太监,龚昶去监视最合适不过。
第216章
龚昶道:“不知小王爷有什么事?”
阗悯想了想,适才的太监容貌普通,他进宫从未去注意太监宫女形貌,更不知他们叫什么,一时犯了难。岫昭歪头看着他,话却是对龚昶说的:“有个十五六的太监,叫柳云的,去跟着他。方才我与悯儿的私情被他撞见了,恐是要传遍宫里。”
龚昶心道你二人这么抱着还需要撞见?不过她想归想,并未开口。“王爷的意思是?”
“若他对人说了什么,回来报我。相关的人你自行安排了就是。”
岫昭说得轻飘飘的,阗悯却听得眉头一皱:“万一他对十个人说,那龚掌柜岂不是要杀十个人?”这手段过于残忍,阗悯并不赞同:或许听的人并不想听,却要因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是你说要放过他,我给他这个机会。”岫昭道:“这皇宫里有几个不是皇兄的人?悯儿要放一个,可能会累及更多。”
“…………”阗悯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岫昭望着他侧颜道:“做好了准备与我同进退,就不能再姑息敌人。你的一念之仁,只会成你的绊脚石。”
阗悯又何尝不明白。他在战场上杀敌的时候,也不曾考虑过敌人是不是该活着。这些道理他一点便透,应道:“并不需要三日限,一切由龚掌柜做主吧。”
岫昭微微一笑。心思剔透如阗悯,他太喜欢了。
龚昶道:“什么三日……”
岫昭省起并未和她说什么要跟三日,忙催她道:“快去,别让人漏了口风。”
龚昶点点头,似懂非懂地去了。她幼时在桑雎宫陪着岫昭和正泫念书,自是对宫中地形了若指掌,连桑雎宫的老宫人,见了她也是连连招呼,熟稔的很。她这一路离开毫无障碍,问着柳云去向,不消片刻便追了上去。
岫昭要她封了人口,阗悯似乎同意又不同意,最后说交由她办,那她还是按自己的做法办吧。龚昶忽然烦起两个主子来,琢磨着下回让他们商量好了再发话。
柳云是桑雎宫的太监,平日里活动也大抵是在桑雎宫。龚昶与他不算熟,只是认识这张脸,若要下手也不会有什么犹豫。从前她害怕杀人的时候,还是林宣开导她:不杀死别人,岫昭就会死。二选一的时候,她当然选岫昭。
她远远跟在柳云后边走,隔了六七十步,可说是明目张胆了。柳云走得慌张,让龚昶一路跟得很是心堵。偏偏他去的方向还奇怪,是洛子芸在的桓圆宫。
——这小太监,是皇后的人?
洛子芸此人,龚昶一直觉得不是个善茬。她说不出为什么,就只是有这样一种感觉。按理说正泫后宫的人都应当打不过她,可她却一直不敢轻视洛子芸。
龚昶被这种感觉困扰了许多年,最后得知她是江南洛家的大小姐,才恍然悟了。
洛子芸的爹,是中原数一数二的高手。洛家的名声,在江南如雷贯耳,连她隐居世外的师父,都叮嘱她别惹上洛家的人。
这个洛家的小姐悄悄成了皇后,被正泫打入了冷宫。
她是唯一一个替正泫生下儿子的女人,所以龚昶并不觉得她会老死在桓圆宫里。相反她觉得她迟早有一日会重掌后宫,这一日应当不远了。
当龚昶再回桑雎宫的时候,给岫昭和阗悯带回了一个不好的消息:正泫在桓圆宫里。她不得不杀了柳云。
龚昶微微喘着气,似乎走得很急。以她的武学造诣,杀一个小太监不会这么慌张。
岫昭此刻坐在桑雎宫的回廊里,绑着白纱的腿平放着。阗悯就在身边,让岫昭的背闲闲地靠在他肩上。两人似是料到了这个结果,阗悯依旧微叹。
龚昶思索一阵,挑着说她知道的:“皇上这几日都去了桓圆宫,今儿更是让皇后回篁明宫了。”
岫昭摸了摸下巴,另一只手穿过阗悯的胳膊挽着他。“悯儿同我说了。兰璟亭也告诉他,只是没想着人出来得这么快。”
“那…………”龚昶好不容易把气顺了:“这事需要我去通知林叔么?叶大哥也在京城。”
岫昭问阗悯道:“悯儿怎么看?”
“过些日子我得离京,曦琰这里自然是人越多越好。至于皇后…………为什么你们如此紧张?”阗悯朝左右望了,桑雎宫里现在人少,仿佛已经被正泫冷落了。
“小王爷还记得四年前在延兹山的事么?”
阗悯这些年被毒伤的记忆恢复了大半,自然也想起了岫昭在他伤重时诓他两人是爱侣的事,只是并未跟岫昭计较。龚昶一提他隐隐也有印象,点头道:“记得那时在山上遇险,林掌柜和曦琰都危在旦夕。我搭弓救下曦琰,因而伤重险些不治。”
岫昭的脸色像吞了颗鸡蛋,攥着阗悯胳膊的指尖动来动去。
“小王爷拉弓只是外伤失血,原不会伤得那么重。”龚昶见他回想起来,说得更顺畅了:“当时即便小王爷相助少了几个对手,我方依旧不能取胜。”
“是了。了因和尚没有出手,只是在一旁掠阵。”岫昭依旧记得当日的狼狈:“若是加上那鹰上少女,我们的确可能不敌。”
“那时候我们怀疑上了清音阁。”龚昶道:“清音阁是皇后出嫁前所建。”
阗悯明白了其中关系,问道:“当时他们为什么撤走?”
这一问一针见血。这件事龚昶与岫昭直到现在都没弄明白,倒是林宣有个说法:可能是因为阗悯在。正泫或许并不想杀阗悯,那时阗悯暴露在驭鹰少女眼下,她却放过了他。
可这也说不通她为什么用笛音杀了自己人,她误伤阗悯也是事实。
“这个我们并未查清。”龚昶道:“这回皇后再起,恐是宫中会变天了。”
正泫想做什么?阗悯此时和岫昭想的一样,他既放了岫昭,却又要再用清音阁。若说此举不是对付岫昭,又是谁值得他动用这个江湖势力?
今天晚点应该会再更一章
第217章
岫昭忽然道:“兰璟亭与你说这个,是早知道了?”
阗悯道:“就我看来,他才是最需要担心的人。”
“没点本事,他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悯儿别小看他。姚千霖近来也避其锋芒,皇后要招惹他,鹬蚌相争,咱们就看个热闹。”
阗悯对他的薄情既欣慰又心寒。“曦琰不准备帮他?”
“我都自身难保了还帮得了谁?倒是没想着你替他说话。”岫昭没听着阗悯提以前骗他的事,又肆无忌惮地倒回阗悯身上靠着,“他本就是皇兄的人,悯儿别被他几句讨好话骗了。”
“负心薄情。”阗悯吐出一句数落的话,脸上却是笑着的。
岫昭见他笑得好看,心中又痒痒地想招惹他,碍于龚昶在场才作罢了。
“柳云可是与外人说过话了?”岫昭想起龚昶回来的模样,不放心又问一句。
龚昶的表情仿佛小孩做错了事:“他进过桓圆宫,起初我不知道皇上在那儿。”
完了。
岫昭道:“事不宜迟,悯儿与我一起出宫,这里不能待了。”
“皇上那儿………”龚昶一时心乱,就怕岫昭怪她,话也不会说了。
“他不让我出去我也得出去,有你们二人在,不行就硬闯。”岫昭做了决定,也不让阗悯抱了,单脚站了起来,“快一些。等他回来,我怕就走不了了。”
岫昭拿定主意,二人随即动身,陪着他出宫。一路上虽是有不少人注目,不过也无人敢挡路问询。或许正泫并未想过他这么一个残废还会想着出去,又或许是因为阗悯这个无人不晓的大将军跟着。
岫昭回到王府的第一件事,便是拉着阗悯去了王府的地下武库。这里知晓的人并不多,只有常住京师的几位掌柜和岫昭本人。
现在又多了一个阗悯。
地下武库的面积只比王府地面稍小,不光有起居室,还有各种储存室。原本阗悯以为这里只是存武器装备所造,进去之后才发现这种想法太天真了。论这地下武库的设计和规模,显然比地上的建筑更像一座王府。天光不知从何处射进来,加上室内的灯,显得宽敞而明亮。地下的穹顶由青石砖铺设,厅室俱全,一道道半圆拱门下是无数条通往他处的暗道。
阗悯侧头对着一面一人高的铜镜叹道:“曦琰又骗我。”
岫昭此刻伏在他背上,透过镜子与他对望:“骗你什么了?”
“这里规模如此之大,还说不想反,不是骗我?”
岫昭转回脑袋,专心致志地看着阗悯的衣服后领:“那是从前,不是没遇到你么。”
龚昶跟在两人之后,突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岫昭脸皮厚,听着了当没听见,又道:“这里虽有几人知道入口,不过出口却只有我知道。”
这是阗悯没想到的。
“连龚掌柜也不知道?”
岫昭在他耳边哈气:“出口一共有三个,她哪知道我会走哪一路?”
阗悯心道原来是这个意思。龚昶在后边儿插道:“王爷这是要准备住进来了?”
“不然呢?留着这里不就是这个意思。”岫昭道:“本王现在跟只猪没两样,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养好也得百日。要这三月里洛子芸的人来了,岂不是把本王这条老命送她了。”
阗悯听他自比做猪,不由得有几分想笑:“你都是猪了,那我二人跟你同类,不也成猪了?不行。”
“好悯儿,你不同,你好歹是只威武的山猪。至于丫头,是只长着梅花的小花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