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城的守军阗悯熟得不能再熟,钟乔与阗风的关系好,当然也识得他。这位侯爷天性豁达,早年替他前方军队提供辎重粮草不遗余力,是以阗悯也印象深刻。阗风能打赢多场胜仗,也是这位侯爷倾力支持的结果。
“还好。钟侯爷为人仗义,在北地深受百姓爱戴,朝中人缘也不错。”
阗悯此番前去,就是要从他手中调兵。若是钟乔能看在两家交情不错的分上,应当是容易。可若是正泫想要他的命,钟乔给了他兵无疑犯了皇帝的忌讳。
他早已深陷旋涡之中,这一举动无疑是把钟乔也拖下水。阗悯心中略有一分对他的歉疚,不过很快便想开了。在这世上哪有让他称心如意的活法,只有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力,他才能有说话的资格。钟乔的选择他不知道,可他会尽可能避免与他交手。
岫昭听他说得简单,言道:“我听闻钟乔与老将军是老友,此去应当障碍不大。他若顺利交出兵权,我自然不会难为他。若是他不愿意,悯儿可要有个准备。”
“曦琰是想…………”阗悯默默叹了口气,他虽站在岫昭一边,可不能肯定钟乔也会站在岫昭一边。钟乔现在有身份地位,是没有理由冒险去支持岫昭的。
岫昭侧过头,看着车厢里一角:“我想什么悯儿知道,又何至于非要我说。”
舒桐听了急道:“阗悯,钟侯爷动不得啊,老将军要是在,也不会同意你这般忘恩负义——”
阗悯抿了抿唇道:“我怎会不知?可现在你我头上悬着的利剑随时会掉下来。没有兵,这儿的所有人都会死,那样就是我爹希望的了?我不想参与皇家事,可现在是身不由己。”在他的私心里依旧向着岫昭,只有助岫昭登上皇位,他们这一辈子才能好好过下去。
舒桐像是受了打击,深深锁住了眉:“若是他不愿,你也别杀他,放过他的后人。”
“我会好好劝他。他要押对了我们,何愁后世子孙封侯拜相。”
阗悯这一句无疑是在安慰舒桐,岫昭听在耳里,却有自己的打算。钟乔要是是非不分,助纣为虐,他不会顾念他是重臣元老。阗悯不能做的事他能做,阗悯有他的道义,他有他的手段。他不光得自己努力活下来,他还要阗悯跟他一起活下来。阗悯不能做的事他来做,阗悯不能背负的骂名,由他来背。
舒桐心中仍是不安,低着头不说话。他自幼同阗悯同进同出,也从未与阗悯有过分歧。如今钟乔却是阗家的朋友和恩人,要是不愿谋反,他们杀人取而代之算什么?
岫昭心知他能影响阗悯,另起话道:“你可有想过丫头?”
舒桐猛地抬起头。
“你有你的坚持,丫头有她的想法。若是我们自己都不齐心了,还能成什么事?你想看着她力竭战死,还是空留一生遗憾隐居避世?”
岫昭的话像剑一样利。他太了解阗悯,舒桐是他的亲手足,他不能任由二人有芥蒂。阗悯的背后有舒桐在,才能放心把他的枪指向前面。为此他抛出龚昶,这个能牵动舒桐心绪的奇女子。
龚昶的努力和付出都是常人不能想象的,她这辈子也可能再遇不到另一个舒桐。岫昭早早定好了这个人就是舒桐,可舒桐也要能背负起她的一生。
太多事情不能如他们所愿——人只能做一个选择活下去。
下一章软糯的团子钟昱要出场了。知道他的宝快抢答——
第239章
舒桐心里是极欣赏龚昶的,两人境遇相同:他没有双亲,龚昶自幼被双亲抛弃——他们本都是应该死的人。可上天非但没有让他们死,反而遇到了对方。
他不能问龚昶的父母为什么不要她:她爹死了,她娘也已经疯了。在那个活下去都是奢望的年份,人能怎样呢?她把自己当做了工具,拼命活到了现在,毕生都想守着岫昭这个哥哥。
他明白她。他对阗悯也是这样的感情。
他想替她完成心愿,他想守着她。
舒桐忽然觉得自己的坚持动摇了,转眼瞪着阗悯。
阗悯好似要被他看出一个洞来,纳闷道:“你这么凶我为哪般?”
“他大概想成婚了。”岫昭笑道。
舒桐愣了愣,不明白岫昭说的。岫昭继续道:“你和丫头相识许多年,我今日问你,你可愿意照顾她后半辈子?”
舒桐嘴唇动了动,低声道:“王爷的意思……”
阗悯打趣道:“曦琰要把龚掌柜许给你了,怎么还装傻?”
舒桐一时激动得不能言语。
岫昭见他神情,明白几分:“丫头自幼跟着我,我虽不是她父母,也当得她兄长。如今大事未成,按理本不该提这个。
我不能劝她离开,若不给她做主,她恐是不会去想这个,只是耽误了她。”
龚昶曾多次与舒桐私会,岫昭亦是知晓的。龚昶手腕子上凭空多出些物件,他也看在眼里。她虽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却从不给自己买多余的饰物。
岫昭发现她一直戴着一串细细的沉香珠。沉香这种物件寻常人家里是没有的,而龚昶手腕上出现这个东西,是在阗悯舒桐回京之后。以舒桐的身份地位,有那样的东西是很不容易的。既然舒桐有心,他何不成全了他们。他与阗悯若有意外,让他们相互照顾也是好的。
岫昭的想法简单,对舒桐来说无异于承认了他。舒桐低头道:“谢王爷。只是她和我的事,恐怕她…………”
“你可是担心她不愿意?”岫昭道:“我说的话,她自是要听的。”
“可我什么都没有……”舒桐只恨未能早日取得成就,此时略有些歉然。
“有命就够了。”岫昭对他多了几分喜欢:“她要的是同她一起拼命的人。”
“曦琰几时让他们成亲?”阗悯有些疲累,靠在了榻上,说起舒桐的事依旧有精神。
“我去和丫头提,先让他二人订下,待日后有了机会,再大办一场。”岫昭望了望阗悯,喊了侍卫搀扶,独去找龚昶了。
舒桐握着拳,身子依旧紧绷着。阗悯见他这紧张样,笑道:“你的人生大事倒是解决了,可不该高兴么?”
舒桐恨恨道:“王爷杀人诛心,你还笑。”
“管他诛心不诛心,你不是挺高兴么。”
舒桐低头不语。
“笑一个。”
“逗小孩呢?”
“笑一个嘛。”
“你滚——”
·
龚昶听得岫昭提她的喜事,忽然就哭了起来。岫昭一时手忙脚乱,安慰道:“你不愿意也别哭,这事我想了许久,亏不了你。”
“王爷是嫌我。”
岫昭作势要走:“那好,我去和他说你不要,取消了就是。”
“我…………”龚昶着急拉住他衣袖,结巴着说不出句话来。
“口是心非。”岫昭看着她一双小手:“你是怕我摔了,还是舍不得他?”
龚昶低了头道:“都是。”
“这句是实话。”岫昭低声道:“这是喜事,不准哭了。你看我与悯儿,哪儿有你们自在。”
龚昶止住哭,攥着他衣袖越发的紧:“只要你们在一起,我们也不走。”
岫昭伸手揉下她脑袋:“好,我答应你,除非我死了。”
龚昶没想着他心里并不乐观,眼圈一热又流下两行泪。
“小傻子。管好你男人,别去了源城闹出事来。”
“王爷说什么?”
“我要钟乔的兵,他不赞成我强拿。”岫昭想了想与她直说:“这一去钟乔若不应,就杀了他。你要是不好出手,我让叶凌去。”
“不用。”龚昶肯定道:“我不会让他做傻事的。”
·
众人休整半个时辰,夜里加急赶路。庆幸的是伤者只有阗悯和岫昭,其余众人劳累些也觉得无碍。岳雪与巨鹰被缚在另一车厢,由叶凌一路跟着。
岫昭此时守着熟睡的阗悯,抓着他手指想事。阗悯虽说胸口的伤不重,但显然比不得以前了。岫昭担心一阵,挪了三指去摸他的脉。浅压之下觉着阗悯的脉象强劲有力,稳而有度,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阗悯躺了两个时辰悠悠醒转,见马车停在路中,才知众人在此地小憩。岫昭趴在他榻边睡着,一缕碎发从发冠上散了下来,垂在脸侧。阗悯伸出手,一手便盖住了岫昭的脸,在他额头轻轻点了一下。
岫昭察觉有物,手一挥打在阗悯手心。阗悯捉住他,低声趣道:“睡着了还这么警惕,你警惕谁呢?”
岫昭挣了挣没挣开,动了动又睡了。
阗悯心道近来也没见着他做噩梦,岫昭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睡得像个普通人了。只是这趴在榻上的睡姿不像个王爷,倒像个丫鬟。阗悯弯腰揽着他腰,正想要将他抱上木榻,岫昭一睁眼醒了,眼带血丝地望着他。
阗悯与他互望一会儿,问道:“上去躺着睡可好?”
“不好。”岫昭眯了眯眼:“你有伤,让你。”
阗悯听着哭笑不得。
“你不睡我也不睡了。”
岫昭挥挥手,不理会阗悯的话,又眯着了。阗悯不得已只能硬扛他,岫昭扯着阗悯的衣只是不依,最后与人双双滚在榻上。窄榻只容一人躺卧,岫昭被压实了,皱着眉头喘道:“这样比刚那样还难受呢?就不能让我睡了?”
“你不听话,就让我压着。”阗悯抓紧岫昭手腕,避开他的伤腿,当真压得面不改色。
“越来越不像话了,起来。”
阗悯一倾身,躺在岫昭怀里动也不动:“曦琰怎么忍心赶我?”
“你…………”岫昭果真舍不得他,恨得捏了一把他脸,嘴上强道:“起来!”
第240章
阗悯忽地一皱眉,捂着胸道了一声心口疼。岫昭以为他装样子,只是低头看他。这一看见着阗悯口里溢出一口血来,滴在了他的前襟上。
岫昭急道:“还说不躺,要不要紧?”他此时心里慌作一团,起身扶阗悯躺到榻上,抬起袖替他擦拭嘴角。
阗悯拉住他手:“没事,兴许是一口淤血,吐了就好了。”
岫昭看着他道:“我只当你是外伤,脉象也好,没想着还是伤了内腑。你等我去取些药来。”
岫昭下得车来,见王宇在不远处搭了地铺。王宇听着动静,睁眼见着岫昭一身血,惊得“啊”了一声。这一叫没吵醒多少兵士,倒是把龚昶叫了来。
龚昶睡得浅,也被岫昭的“惨状”吓了一跳,忙扶了人问东问西。
岫昭道:“我没事,正好你来,去取些内服药来,悯儿有些不舒服。”
王宇一听阗悯有事,当即从地上蹭了起来。碍于岫昭挡在马车前,似乎没让他进去看的意思,又踌躇地站在原地。“阗兄先前不是还好好的?”
岫昭目光随着离开的龚昶道:“不清楚,叫所有人起来,加紧赶路,务必在天亮前到下一个县。”
阗悯伤重的消息岫昭并未传出,只有龚昶舒桐等极亲厚的人知晓,连王宇也不能进马车探视。可突如而来的赶路难免让众人心中都多了一些猜想。
第二日晨的时候,一行人如期赶到乌苓县,岫昭当即找了全县医馆的大夫,挨个到阗悯车里问诊。就像是都商量过,结果是阗悯并无大碍,只是一点轻伤。
阗悯觉得岫昭小题大作,待人都走了,才笑着“教导”起岫昭来:“都说了没事了。这点伤都见不得,曦琰怎的变胆小了?”
岫昭见着他笑,板着脸应他:“让人看看就不乐意了,我说什么你还听么?”
阗悯歪着头道:“听,曦琰想说什么?”
这日岫昭着人在城里买了窄榻,与阗悯的并在一起,总算能躺下两人。他坐在榻上,挽着阗悯的手叮嘱:“乖乖把药吃了,别让我逼你。”
阗悯侧目盯着一旁的大碗:“换丸药行不行?”
岫昭挑了挑眉:“大将军还怕喝药?”
阗悯原本是爱吃甜的,小时候被岫昭喂过了过量的糖才对糖有了抗拒,这苦实在不想咽,点头道:“怕又怎的了,有什么丢人的?”
岫昭端起碗,含了一口在嘴里,脉脉望着他。
阗悯没想到他来美人计这套,玩笑道:“曦琰要替我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