阗悯并没有遭遇过被袭的经历,却有带兵突袭敌营的时候。营内的守卫薄弱处,巡查的漏洞都仔细研究过,当下决定再去彻查一遍。
“若是士兵们全无中毒迹象,他们还会来么?”舒桐开口道:“既然他们有所忌惮,我们加重防卫,能拖一时是一时。”
“我先前已经查过,营中布置都是极好的。”龚昶道,“我看他们未必会把我们放在眼里,该来的迟早会来。”
众人又围坐商议一刻,将叶凌抬去穆言帐中,剩下岫昭与阗悯在大帐之中守株待兔。 岫昭道:“悯儿与我轮番睡就好。”
阗悯道:“是该如此,曦琰和我谁先?”
“你先。”岫昭想事暂时睡不着,便要阗悯先睡。阗悯也不推辞,倒着便眯了眼。 岫昭坐在他的软垫边,只是望着他的脸出神。
龚昶说的没错,敌袭恐怕就是今天。他们一路损兵折将,叶凌已经不能用了。龚昶林宣虽然在,可也只有两人。对方除了傅筝和了因和尚,不知有没有其他支援。
阗悯入睡的速度极快,岫昭发现转瞬间他的呼吸已经慢了。俊朗凌厉的五官舒展开,变得婴儿般的柔软。岫昭看得欣慰,只道这一晚他不醒就不再叫他。他望了阗悯一会儿,便靠在他身边闭目养神。
夜里的山风总是无休无止,营地的火把被吹得倒向一方,几欲熄灭。巡视的队伍刚刚走过,便有三条黑影无声无息地潜入。为首的一人身形窈窕,窄肩细腰,黑纱覆面,显然是名女子。她身后一人宽背长臂,手中握一串手持。虽带着斗笠,不过显然是暴露了身份。与他同行的一人紧贴在前一名女子身后,比那女子稍微矮上半头,挽着一个混元髻,看模样是个未长大的少女。
三人的目标很明确,绕过巡逻的兵士,直奔大帐而去。若看三人步伐,为首的一人轻功最好,来去一点声也不留,身后的少女与大汉半斤八两,稍有欠缺。
阗悯的主帐此刻没有亮灯,相较于周围兵士的帐篷大了不少。白色的帐幔在夜里反着淡光,似一个沉睡的巨人。纵是它安静地躺在帐篷堆里,也相当的扎眼。三人轻而易举地靠近了大帐,却迟迟没有进去。只听得那后面的少女道:“主上……这似乎太容易了。”
为首的女子冷道:“似有下毒成功的样子。”
她身后的斗笠男道:“非也,倒像是猜着了我们要来。贫僧就没想着他会成功,不如先进去看看。”
女子一点头,当先走在前面,鬼魅似地从大帐入口滑了进去。待三人进了帐,左右找了一圈,才发现其中除了一张简陋木椅和一张茅草铺成的地铺,什么都没有。矮个少女压低了声音道:“怎么会,这不是主帐么?!”
和尚此时已到了帐篷外,望着死寂一片的营地。这座主帐绝不是假的,可阗悯去了哪里?他附近的这些兵士的矮帐,为何也没有半分动静?了因额上青筋微现,一个箭步上前,徒手掀起一座较小的布帐。这顶帐篷里同样没人,只有一些干草。此时他心中越发恼怒,连掀数顶帐篷,发现里头空空荡荡,才忙向为首的女子回话。
“贫僧看过了,周围确实没人。”了因不怕单打独斗,但是这种被人算计的感觉相当不好。他犹记得和阗悯对弈的那局棋,他的所有意图在阗悯跟前就像是个孩童一般。如今阗悯是又算到了他们会来,才摆了一出空城计。
“我们要怎么办?我就不信这二十万人能飞了?”矮个的少女道:“主上容我们去把他抓出来!”
“抓?怎么抓?”为首的女子道:“这是二十万大军,他便是随便躲在其中一处,也够你找个三天三夜的。你能把二十万人全杀了不成?”
“这…………他就如此怂包?!我去杀几人解解气。”少女不忍空手而归,抽出武器正欲上前,却被为首女子喝了回来:“你杀得几人,引来一群围攻本宫?纵然本宫能出去,又能得了什么好?”
今天晚一点会再更一章。
第264章
少女被她一喝,低头退了回来,声音低如蚊蝇:“主上……娘娘息怒,属下不敢了。”
“你有什么不敢的,仗着自己会点三脚猫功夫,跟着出来就惹是生非。”
为首的女子正是皇后洛子芸,她的另一个身份,是清音阁的大当家。只是近些年来正泫插手清音阁,她阁主的身份有些名存实亡。了因和尚就是正泫插进清音阁的人,清音阁多女子,忽然有这么一个酒肉和尚加入,很是有些不惯。洛子芸贵为皇后,替正泫育有一子,虽不得正泫偏爱,儿子却是毫无争议的储君。
岫昭要反,那也得问问她。
洛子芸对岫昭的存在不无介意。太后异常宠他,正泫那从不亏待他。原本这些都没有关系,她也从不过问,可自从她得知是岫昭咬了正泫耳朵,正泫因此迁怒与她,她的心态就变了。岫昭是个该死的人,在九年前的那场刺杀中就应该去死。
她此番出宫的目的就是为了替正泫解决掉心腹大患。正泫虽然没有说,她也能懂他的意思。阗悯和岫昭两人,只要死其中一人,剩下的就不足为惧。一个只是有钱,另一个只会打仗。可这两人却妄想要她家的天下,——是不能忍。
洛子芸的意思很明白,不与二十万大军耗,她只想找出阗悯和岫昭,若有必要连他们身边的高手也通通杀掉。傅筝和了因和尚的无功而返让她诧异,岳雪的失身更让她异常火大,除了要叶凌死,她更要亲自来会一会阗悯。
阗悯显然没给她这个机会,只是躲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当了逃兵。他身为大祁最风光的将军,竟然会贪生怕死——?!
洛子芸虽入宫多年,可本心依旧是个江湖人。江湖人快意恩仇, 从不会这般畏畏缩缩。阗悯的畏战让她不齿,甚至她已看不起阗悯的为人。
此时“胆小如鼠”的拒战大将阗悯,正缩在一顶寻常兵士的帐篷里,穿过几顶帐篷缝隙观察着主帐前的三人。岫昭趴在地上,对这帐篷的尺寸颇有怨言,两道细眉把额头正中挤出了一座小山。周围的小帐篷中的兵士已经被他们提前调走,只留了最外一圈的活人。
岫昭撑起脑袋,半身都在干草上,惆怅地望着阗悯。
“他们走没走?”
阗悯望了一会儿外面,轻轻“嘘”了一声。
“本王许久都没这么窝囊过了。”岫昭抓起一根干草,手指不安分地在上头绕来绕去。阗悯前一个时辰忽然从睡梦里醒了,拉着他布置这么一出“空城计”,说会有意外收获。他拼着与阗悯不眠不休的决心,将营地弄成了现在的模样。
结果来的人就三个。了因和尚他是认得的,另外两名看身形是女子,天色太暗他一时也辨认不出是谁。
岫昭当然有些不以为然。他有龚昶和林宣,还有二十万大军。即便他和阗悯不出手,也能用车轮战磨死对方。对方显然也知道不是众人的对手,所以想出让叶凌投毒的法子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可惜失败了。
阗悯回过头,朝着岫昭笑了一笑。
岫昭被他这笑迷了眼,低道:“与你这般躲着倒是有点意思。”
阗悯又望向了外头。岫昭只知他还安排了林宣龚昶在附近的小帐篷里,舒桐被遣去了外圈领兵埋伏。了因对着帐篷撒气的时候岫昭还有些担心他们冲到身边来,不过现在显然被他们迷惑住了。三条黑影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似是在商量对策。
趴了一刻钟的岫昭,已经忍受不住固定的姿势,由趴姿变成了躺姿。阗悯嘘声道:“怎么跟小狗似的。”
岫昭左右看看道:“是谁把本王丢来这儿的?这小帐篷就只能趴着躺着。”
两人所在的帐篷只容两人坐卧,确实够挤的,也正因为如此,在众多相同的帐蓬里才能安安稳稳,让人寻不着踪迹。
阗悯忽然伸手在岫昭头顶摸了一摸。岫昭纳闷,随即明白过来,低着嗓子道:“你敢把本王当狗?”
阗悯笑着不作声,依旧看着外头。岫昭趴得太低见不着,也懒得去看,只是活动着僵直的腿,“胆子越来越大了。”
“他们似乎是有决定了。”阗悯忽然道。
岫昭立刻撑起身来,傍在他身侧:“是么?要放要打?”
“看来是准备离开。”阗悯揽着岫昭的腰,不让他的腿承受太大压力。
“让丫头去跟着?”
岫昭省起两人之前议定的,只要对方退,己方便跟。跟有两个目的,一是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少人,而是伺机寻得叶凌的解药。龚昶轻功见长,极少有人追得上她,最能胜任这个任务。岫昭虽是舍不得,可不得不让她去冒险。他目前还不能放弃叶凌,更不想穆言出什么意外。
阗悯盯着外头的眼动了动, 半身立了起来。岫昭凝神望去,只见远处三条黑影开始移动,向南去了。他二人还未出帐篷,便见着不远处帐篷里一个人影闪过,去势如电,飞快跟了上去。岫昭抓紧了阗悯,心道是龚昶出去了。
林宣也自一旁的帐篷中探出身来,寻着岫昭阗悯道:“龚丫头已经去了,王爷小王爷快出来吧。”
岫昭先前巴不得出去,现在又摆着一张臭脸,极不情愿起来。
林宣知他是担心龚昶,宽慰道:“王爷放心,丫头跑得快,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岫昭与阗悯相互搀着,不一会儿便见舒桐领着一队人马过来。舒桐那脸色比岫昭好不到哪儿去,不满地望着林宣。
林宣叹了口气道:“此番与他们硬碰着实不划算,这回我要站小王爷一边,能避则避。”
“对方显然也只是来探路的。”阗悯道。
舒桐发作不得,木着脸道:“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不如都睡一睡。”
这时候哪会有谁睡得着,听着他这话就当是他在发泄不满了。
早晨曙光初露的时候,穆言寻着岫昭阗悯,告知叶凌暂时脱离了危险,挺过去了。众人一晚疲惫,听着这个消息总算是有些欣慰。
因岫昭不准穆言脱离大军之故,穆言只能对叶凌进行一半治疗,岫昭的马车中又多出一个人。众人白天赶路,路过大的城镇,便由林宣去添些穆言需要的药材。
这样一走便是三日。前两日龚昶没有消息,众人还沉得住气,到第三日的时候,舒桐已经没了往日的镇定,红着眼说要去找她。阗悯劝了数次都不行,只得拽着他找林宣。
林宣听过便问:“老弟说要去找,可知方位?这天大地大,只有她知我们是要南行,我们哪里知道她跟去了哪个方向?”
林宣说的都是实话,可舒桐也听不进,只言:“对方跟着我大军,想必应当不远,我找遍方圆十里、二十里也要找到她。”
“糊涂你。”林宣道:“原本军中就你与小王爷两位将军,正缺人手。即便我现学现卖,也只是个新手,能做到你的几分?要是其他掌柜来了,一群江湖人聚首,又能将这二十万人发挥出几成?如今你不考虑大事,倒惦着儿女私情,等龚丫头回来了还不教训你?”
兴许是林宣的年龄,说起话来自有一种长者的威严,难得地让舒桐安静下来。舒桐想着前几日龚昶向他学习请教扎营驻兵的事,心中一阵感慨,叹道:“我明白了,是我错了。”
林宣道:“龚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比你还疼她,为今之计只有相信她了。”
阗悯揽着舒桐的肩拍了拍,心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林宣能当龚昶的半个爹,也算舒桐的半个岳父了。
这俩的关系在有龚昶之前就挺要好,实属难得。
舒桐忽然用只有阗悯听得见的音量道:“要是换做你,你不会担心么。”
阗悯心中早有答案,答道:“担心是一回事,可能会更怕他生气吧。”
第四日午间,众人正原地休整用饭,阗悯忽见着舒桐自前方骑马奔了来。他刚站起身,瞥见舒桐马上还有一人,全身都绷得紧了:是龚昶。
到得近处两人下马,阗悯才看清龚昶一身像在灰里滚过,憔悴之色尽显在脸上。龚昶见了他,抬头一笑,声音依旧清越:“小王爷,幸不辱命。”
第265章
阗悯讶道:“可是拿到解药了?”
龚昶翻身下马,到了他跟前:“还不止这个。王爷呢和林叔呢?”
舒桐追上她,扶着人道:“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舒桐能这么问,看来是觉得龚昶已到了极限。龚昶一共离开四日,晚上应当没有睡过。换做寻常人可能早已倒下,即便龚昶是高手中的高手,也掩盖不住眼底的疲倦。
龚昶半靠在舒桐肩头,摇了摇头道:“你们不是都在等我,说完了再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