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还听着一种说法。”正泫抬脚往前走,黄远忙撑着伞跟了上去。“有人说朕的皇位来得不正,先皇遗诏是假的,所以阗悯起兵,是为了给曦琰讨回公道。”
黄远打了个哆嗦, 差些连伞都拿不稳。
正泫停住脚步道:“你相信哪一种?”
黄远道:“奴才一种都不信。阗将军幼时虽在王府住过,可那时候丧父之痛还在,又身受巨创,怎可能与王爷有私情……阗将军拿下云滇不费一兵一卒,当年射杀鬼方王的事迹尤在坊间流传,皇上给的期限是绰绰有余, 又怎会因此而反?……”
正泫听着轻轻呵了一声。
黄远不知是不是说对了话,再接道:“皇上听到的就更不可信了。当年先皇遗诏是太后口传,皇上王爷都是太后亲生,太后实在没有那个动机……更何况王爷当年恣意玩乐不思进取……谁都清楚皇上才是更适合的继承人。”
正泫道:“当年朕接到遗诏也是意料之外,与曦琰并没有什么争执。”
黄远低道:“皇上说的是。能传出这番话的想来是唯恐天下不乱,并无任何可考之处。”
正泫负着手,望向细针一般的雨帘:“去太后宫里。”
黄远躬身应了,举着伞走在正泫身后,肩上的衣都湿透了。正泫要去见太后,难道是信了这传言?……
不,绝不可能。他还记得当年岫昭是如何成为宫里宫外的笑话,先皇绝不会把皇位传给这样一个皇子。
正泫在雨里走得慢,他并不多话,教人猜不透在想什么。黄远看了看天道:“这雨怕是越下越大,皇上还是找个地方避避,奴才去叫辇来。”
“不妨事,去了太后那再换一身。”
黄远只得舍命陪着,正泫喜欢在雨里散心,这习惯从前就有。只是以前他走上一小会儿,难有这回这么长时间,想来是最近的事态严重了。他一个做奴才的,虽不知正泫会如何决策,也知这不是他能置喙的事。两人在雨里走了小半个时辰,总算在天阴之前到了太后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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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黄远在宫外候了一炷香时间,也不知正泫进去说了什么,等到正泫出来时,雨已经小了。屋檐上还滴着水,他拧干的衣服还未干。
正泫的脸色有些苍白,是在雨里两个时辰也未有的苍白。黄远心里纳闷,却不敢开口问,只道:“皇上饿了吗,要不要喝点粥暖一暖?”
正泫没听见似的朝外走,脚下带起的水把下摆全弄湿了。黄远深知他爱洁的习惯,只道他这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自己仪态也不去注意了。
正泫走到半途,又停了在路中想事。黄远追了他一路,刚替他遮着雨,正泫手一挥将他的伞打落:“不用。”
“皇上……保重龙体啊皇上——”黄远一跪,没等到正泫一句话,便望着正泫又抬脚走了。他忙又捡了伞去追,这回正泫走的方向,大概是要去篁明宫。
自从皇后洛子芸从冷宫桓圆出来,正泫就两三日去见她一次。两三日对寻常夫妻来说足够久,可对正泫来说,是极宠了。这个雅静的皇帝大多数时候都在书房,甚少踏足后宫。黄远从篁明宫的人口里听说,正泫对洛子芸的态度迷样地翻了个转,从冷宫到后宫之主,几乎是没有变化的时间。
洛子芸受宠,篁明宫的人自然扬眉吐气,话里都带着傲气。
人受了创伤都需要一个温柔乡,正泫这样的也不例外,黄远默默想着。他虽然是个内侍,这些需求也是有的。正泫的忽然驾临让篁明宫的人措手不及,连接驾的时间都没有给。洛子芸慌慌张张迎出,正泫宽了衣裳只说要沐浴,便拉了洛子芸一同去了。
正泫难得没有离开,今日在篁明宫里住下。黄远见着篁明宫的灯亮了一夜,听着外头从有声再到寂寂一片。第二日正泫卯时初起了离开,篁明宫里忽然像是少了许多人,安静得怕人。
黄远之后才听守宫门的人说,夜里有不少篁明宫的人奉命出去,也不知是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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阗悯带着镇北军自北而下已过了七日,奇怪的是这五日并未遇到朝廷的一兵一卒。为防大军扰民,远远地避开了城镇。舒桐领着前军无事,日常遛到阗悯身边,说些闲话。
这日阗悯算着行程,已走了两百余里,他行军的速度并不快,需要军队有余力应付突发的状况。若是正泫以李龙吟那二十万人对他,他根本无需多做布置。
舒桐骑马到得他跟前,问出了一个阗悯也想知道的问题:“皇帝是想放我们直接进京?若是那样,我们岂不是赢得太轻松?”
阗悯见他一人,问道:“龚掌柜呢?”
“在前边替我看着呢。”舒桐笑了笑,他与龚昶最近天天都在一起,反倒不像以前那般想着了。“你还没回答我。”
阗悯道:“这让我如何答你,我哪明白他想什么。”
舒桐想想道:“也是,都说皇帝的心思难猜,你又不是他。”
“你去问问曦琰,恐怕他比我知道得多一些。”阗悯抛出岫昭,他也的确是那样想的。
岫昭与正泫相处这些年,恐怕没谁能有他们这般熟悉对方。阗悯虽不情愿,可也得承认这点,但他问不出口。正泫对岫昭总是特别的让人在意的,他不想让岫昭觉得他想太多。这次正泫让他们如此轻易南下,仿佛这一切都尽在掌握,说他毫不介意,那是假的。
舒桐歪着头看他一会儿,果真往后望了望岫昭乘坐的马车。
岫昭因为腿伤的缘故一直在车上,阗悯也不让他骑马,就这么慢悠悠地走了一路。历来闲不住的王爷数次想要下车去透气,都被穆言劝了回去,只得乖乖躺在车里养伤。自有了穆言看护,岫昭的确是听话不少,阗悯也能把精力放在筹谋和指挥行军上。他骗岫昭说从未想过,可心里早想了百十遍。这一仗他不能败,也不敢败。
事关他和岫昭的将来,舒桐和龚昶的未来,还有穆言和钟乔,叶凌和林宣。他无法想象失败后的模样,无法承受他们任一一人的死亡。阗悯此刻既兴奋又紧张,在军队里他才会有家的感觉,才会有别人没有的熟悉感。他从前从未怕过打仗,过的是没有羁绊的日子,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他有了害怕的事,有了在乎的人。
舒桐得了阗悯授意,转眼就爬上了马车,在车门口唤了一声。车上除了岫昭,穆言也在。穆言因不擅骑马而被岫昭特殊照顾,行军时一直坐在马车里。要不是知道穆言有个过世的心上人,舒桐甚至有种错觉是阗悯的位置被穆言抢了。这也怪不得他,穆言的相貌实在出众,跟岫昭坐在一起,挑不出半点瑕疵来。
穆言见到舒桐,微笑着打招呼:“舒将军怎么过来了。”
穆言给人的感觉亲近又舒适,连舒桐也是如此觉得。他闻言忙道:“就是有些不明白的事,想请教一下王爷。”
岫昭手中正拿着从前抄誊的《武常纲略》,搁下书道:“本王就怕答不上来,找着时间多读两遍。说吧,想问什么?”
舒桐看了看穆言,又望向岫昭,几番思索也不知如何开口。穆言道:“我回避一下。”
“其实不用,穆掌柜在也无妨……”舒桐忙向穆言道。
舒桐想了想道:“这几日我军南下并未有什么阻力,就这般走下去,再有十日便到京城。若是对方人数相当,拿下皇宫几乎是指日可待。可这般顺利我总觉着哪里不对……”
岫昭瞧着舒桐好一会儿,笑道:“这些行军打仗的事,问本王是不是问错了人?放着外头有一个常胜将军不问,舒将军不也是比本王懂么?”
舒桐顿时有些尴尬,言道:“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虽为将,却不如王爷懂得对手心思。”
岫昭的凤眸折出一丝光来:“舒将军是要本王猜测,他会如何对付我们?”
舒桐颔首:“愿闻王爷解说。”
岫昭一声笑道:“前一日悯儿还与我说,对方怎么出招他怎么接,这还是介意起来了?”
穆言道:“舒将军问,也未必是小王爷的意思。”
岫昭道:“是不是他的意思我自然知道。以我对他的了解,恐怕不会让我们走到京城。”
“王爷是说……”
“就这两日了,舒将军做好准备吧。”岫昭心道,要是以前的正泫,恐怕连这几日都不会让他们好过。只是这次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他们走出了这么远。
舒桐吃了一惊,又问:“王爷觉着会来多少人?”
岫昭道:“我这哥哥,斩草除根做起来绝不会手软。”
他说起这话来就像是亲历过,舒桐穆言闻言不敢应,只等他继续说。
“来多少人,要看他能调动多少兵力。若是我,大概会让清音阁的江湖人尽数出动,先行突袭,清理掉对方的高手和将领,再辅以大军前后夹击,全数收割。”
“…………”舒桐额头渗出汗来,先前阗悯遇袭,和岫昭说的比起来,几乎能算上不痛不痒了。若是对方真的有全歼他们之力,他们又当如何应对?
“……那王爷可有什么打算?”舒桐只道此般情况不是阗悯一人能应付的,即便龚昶、叶凌和林宣在也不行。
穆言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两人对话,这时道:“王爷筹划了十数年,想来不会缺人手。”
“该安排的林宣都已经安排了。只是钱庄分散各地,即便他们尽数赶来,也需要时间。这几日我与悯儿一样,不过是在以逸待劳,听天由命。”岫昭话里不乏有些自嘲的意思,面上依旧维持着体面。
舒桐不是没打过以少胜多的仗,那时候他和阗悯差些就葬在敌军里。现在的情况远不如当年那么悲壮,可还是紧张得手心发冷。或许,那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我知道了。”舒桐向岫昭一躬,退出车去。
穆言微微笑道:“王爷何必吓舒将军?要是那位调人真有那么快,我们现在哪儿有机会坐在这里闲话。”
岫昭眯了眯眼道:“他若是想,应当快让洛子芸出来了。”
舒桐下了马车便去找阗悯,恰恰阗悯也没离多远,见着他出来便停下来在原地等他。
“他怎么说?”
舒桐瞅了瞅他,把岫昭先前说的复述一遍,才道:“你俩有什么话不能说,对方怎么想的还要我来传话?”
阗悯望着远处没搭理他。舒桐来了劲:“阗悯,这事是你一个人能抗下来的?你俩一心才可能赢,好好合计合计。”
“知道了。”阗悯原本也未想一个人能打下来,只是有些事他不好开口。这会儿被舒桐一顿说心中也微妙起来,想着再与岫昭好好计划一下。
舒桐见他能听进去,也不再纠结,只盼阗悯岫昭能商量个好对策。龚昶这会儿忽从前方来,神色间略有不安,见到他俩问道:“你们见着叶大哥了吗?我哪里都找不着他。”
叶凌一直与舒桐协同领前军,前几日精神虽有些恍惚,不过总是跟在步兵一侧。龚昶知他因岳冰的事不在状态,对他格外上了心。叶凌在王府的时间不短,对岫昭也相当的忠诚,龚昶并不担心他反叛,只是直觉他出了什么事。
舒桐听得她这话,忽然警觉起来:“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第262章
舒桐的第六感在军中是出了名的。阗悯怀疑过他的感觉,可最后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舒桐要是觉得不该去哪儿,那地方一定不能去。他就像是军中的司南,总能找着正确的方向。当他觉得事情有问题的时候,那大概率会有不好的结果。
阗悯太了解自家兄弟这特性了,当即也认真起来。
龚昶回忆了一会儿道:“之前我来找你,也就半个时辰前的事,那时候我还见了他。叶大哥似乎在想事,我路过跟他打招呼他也没回我。”
“……后来我不是担心他么,就想着去找他问问,就没见他人了。”
阗悯抿着唇,行军之中无故离开是砍头的罪,纵然是岫昭的人,也太随便了。——叶凌恐怕真遇到了什么麻烦。
“会不会是岳冰——”舒桐没说后半句,岳冰不久前失踪,并不能说明她死了。要是人活着,这时候的确有可能引走叶凌。
“龚掌柜找了多远?”阗悯并不相信叶凌会无故离开,一定有什么重要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