阗悯心道是,岫昭的人在集结,正泫那边却好像没有动静。“穆掌柜可知道岳冰的事?”
穆言讶道:“我许久没见她了,不知跑去了哪里。小王爷怎的会忽然问起她?”
“她是清音阁的岳雪,四年前是她让我重伤。”
穆言突地站起身来:“是属下失职,未能知晓她身份……”
岫昭招了招手道:“不怪你,快坐着。”
阗悯早猜到了是这样,穆言身为一个医者,哪里会去关心江湖纷争。这事连岫昭都不知道,更别提他这个身外之人。更何况穆言因此还了岫昭一个承诺,在他心里一直觉得对穆言有亏欠的。
岫昭握了穆言手道:“这几年你眼睛有好转么?”
穆言低头道:“几乎看不见了。我虽能治别人,却治不了自己,瞎了就瞎了吧。”
“我可以让御医……”岫昭说了一半又停了。他现在自身难保,又去哪里找那些顶尖的医者?
阗悯记得当年见他的时候就是一黑一白的瞳子,还惊为天人,没想到穆言藏在发后的白眼竟是只病眼。
穆言抬头朝阗悯笑道:“要是还我一双黑眼,小王爷会不会认错我和王爷?”
阗悯呆呆望着他。穆言的确很像岫昭,并非是模样,而是气质。这种天生的恬淡从容,一眼望去的确很有迷惑性。
“他要是认错了人,本王非跟他绝交不可。”岫昭听过只是笑,并未觉得穆言的话有别的意思。
“放心好了。”阗悯转过眼,回到岫昭身上:“别人兴许会认错。可是曦琰,即使闭上眼我也能认得出。”
岫昭道:“那便好,本王也不怕死了没人收尸了。”
穆言见着他二人安好,忽又伤感起来,与岫昭请辞。岫昭不忍难为他,几乎是能允便允,放他休息去了。等穆言回了,阗悯也起了身要走。岫昭拉住人道:“要去哪里?”
阗悯道:“动不动就说要死,曦琰也不顾听的人怎想。”
“不就你和穆言在,连句玩笑也说不得了。他总想着要走在我前面,你也不劝劝他。”岫昭拉着阗悯不让他走,挽住手道:“你生我气了?”
“行军还需规划布置,即便现在有林掌柜和穆掌柜,也不可不防着外人。”阗悯说起正事,把岫昭的七情六欲放到一边视而不见,一门心思要走。岫昭对他这般冷静有些不适,放了人道:“明白了,辛苦你了。”
二人沉默着别扭一阵,又挽了对方靠在一起。阗悯道:“你与我倒是越来越见外了。”
岫昭脑袋靠在他肩头,口里依旧不肯服软:“不去忙你的正事,抱着做什么。是不是以为我离不得你?”
阗悯眸子一转,正对上岫昭:“是。”
岫昭被他看得一愣,被勾得失了神,喃喃道:“我怎么就喜欢上了你这么……”
阗悯腼腆一笑,人退了开:“安慰穆掌柜的事还是曦琰去做吧,我只会行军打仗,就这样还被人嫌。”
岫昭跟了他两步道:“谁嫌了。”
阗悯道:“你嫌了。”
岫昭抿着唇,被阗悯掌住脸颊。
“曦琰就想着死,不是嫌我带兵不够好?”
岫昭哼声道:“玩笑话你也当真,我是嫌你不够知趣。”两人这般姿势岫昭忍不住,凑了去碰阗悯嘴唇。阗悯低头与他碰上,轻柔得就像蜻蜓点水。
“就是如此不知趣。”阗悯笑着揉他脸颊,当真不给他一点甜头。岫昭一气之下拦了人道:“那就等你知趣了再走。”
“怎么不讲道理?大军一日不动,就多消耗一日。”阗悯见他颇有些强横,晓之以理:“林掌柜带来的银子,实际上没有多少吧?”
岫昭望着他不为所动。
“曦琰……”
“在成明君之前,我也不介意先做个暴君。”
阗悯被岫昭按在桌上,后腰磕在桌沿上好不自在,难得喘道:“是昏君。”
“昏君就昏君,昏君你也得侍奉。”
阗悯揽住投怀送抱的爱人,感觉脑中的筹谋一时都化成了灰:“一日百两……”
“不打紧,就当是我付的嫖资。”
阗悯心中好笑,张口讨道:“这嫖资为何我收不到一文?”
“军中的银子都是你的,你想怎么花不都可以?”岫昭一腿跪在圆椅,半身伏在了阗悯身上,眸中波光渐起,繁星似的映着漆黑的瞳。
阗悯道:“如此我也没得选了?”
“我那皇兄可不会给你花了还让你嫖。”岫昭手不规矩,抚上阗悯喉结,低头轻轻吻上。阗悯喉咙一滚,正要应他,房外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将军,王将军有请。”
岫昭记得这个声音,咬牙低道:“他怎么还在你这儿?”
第259章
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许达。许达虽崇拜阗悯,不过并不喜欢岫昭。一则觉得岫昭是个绣花枕头,二则觉得阗悯与他走得太近会坏了名声。敏锐如岫昭,自然知道阗悯这个近身侍卫不喜欢他,他也不待见他。
挑这种时候打断他们,难免不让人怀疑是故意的。
阗悯缓了缓神,冲门外道:“我一会儿过去。”
岫昭没想他应了,从桌面撑起身来,加了一句道:“王宇什么身份,找人不知道自己过来?!”
外头悄悄的没个声响,半晌后许达道:“属下去请王将军过来。”
阗悯见他动怒,笑安慰道:“他不是应当在我这儿么,曦琰想他去哪儿?”
岫昭眼见煮熟的鸭子飞了,心里老大不乐意:“让他跟着舒桐去。你要见王宇,也讲个先来后到不是?还要叫我先走么?”
阗悯由他拉起身,脑袋靠着他,软道:“没有的事。曦琰叫他过来,不就是想听一听他有什么事?”
岫昭心中计较阗悯这般软绵绵又招他疼,一时也没脾气了,揽着人后颈道:“不想听他,我只想看你。”
阗悯抬眼看着他粉色菱唇:“昏君几时能让大军动一动?”
岫昭突地笑起来,按住阗悯重重亲了亲:“你心里就总想着‘正事’,我就不是你的正事了?好,就跟你一起听听王宇要做什么。只是听过后你我………”
阗悯未尝不想与他快活,只是这个时候顾虑颇多。岫昭和一干人都听他的,他要是把持不住不思正途,恐是会毁掉岫昭十几年的心血。阗悯握住岫昭手道:“来日方长,曦琰怎的这般猴急了。”
岫昭被他一说脸上发热,嗔道:“从前你没在,现在既在身边,还不让我想。难不成等老了动不了,思欲消减,你才喜欢。”
阗悯此时年岁比岫昭气血更甚,哪有节欲的想法,指尖收紧,捏着岫昭的手揉。岫昭与他十指交叠,恍恍惚惚道:“自珞苑那次,你就别装什么圣人了。”
“我本就不是什么圣人。”阗悯掌住岫昭的腰,把人跌跌撞撞地带去了榻上,身一低捉住他嘴唇吻了起来。四片唇碰在一处,念想便如山火一样越烧越旺。
岫昭心中喜欢,支起腿让他压在身上,笑道:“不等你的王将军了?”
阗悯伸手抚在岫昭大腿上:“曦琰作死勾我,想来也不介意王宇进来看到。”
“胡说八道,你不要脸,本王还要脸呢。”岫昭抱着他腰,衣衫底下的火烧得正旺,贴着阗悯的小腹口是心非:“什么勾不勾的,分明是你想我不想。”
阗悯在他身上磨蹭,引着岫昭一阵长喘:“别动了,难受。”
阗悯堵着他口,软舌牵着他口中银丝,双手落在他腰间,只顾在他身上煽风点火:“不是不想,怎会难受了?”
“你的王将军来了。”岫昭伸手一推,将阗悯推出些距离,大口喘道:“我认输了还不行?”
阗悯果真听着外头有脚步声,王宇停在门口道:“阗兄在里边?”
阗悯望了望榻上的岫昭,将门口屏风挪了位置,刚好挡着他,这才让王宇进了:“王兄请进。”
王宇匆匆推门而入,见了他多看了几眼:“阗兄在忙?”
阗悯并没注意到额发有些凌乱,随意点了点头:“王兄请坐。”
王宇眼神在室内扫了扫,盯着阗悯身后的屏风看了会儿,眨眼道:“阗兄是才睡醒么?”
阗悯不想与他说别的,只道:“王兄到底有什么事?”
王宇皱了皱眉,酝酿了一阵才开口道:“阗兄若准备带兵南下,是否考虑过源城百姓?”
阗悯愣了片刻,随即道:“你是说…………”
岫昭在屏风后也想到了。正泫在源城驻军二十万不是没有用的,这里是大祁的北方第一城,是北边的屏障。他们若是带兵南下,那源城就完全暴露在鬼方的眼皮底下。——外族入侵是迟早的事。
源城的大军到底该不该撤……?岫昭捏紧了拳,忽然觉得这是在打他的脸。即便是阗悯引着他一路过关斩将,那身后的鬼方呢,是不是同时也引了来?到时候不光是他与正泫的几十万大军,还会累及无数百姓。
王宇道:“我不信阗兄没有想到。在此一提,是要问阗兄的想法。”
阗悯目光落在桌上歪斜的茶具上,拿起了先前被岫昭撞过的杯子。“我要南下讨逆,王兄不愿跟?”
王宇似是对他的这个答复疑问重重:“阗兄之意是要放弃源城?!”
阗悯道:“源城这四年的和平,不是我爹拿命换来的?……王兄觉得,这还不够么?”
“可源城的百姓怎么办?阗兄以前不也在这里战了许多年?”
阗悯在北地的时间比王宇想象的更长,他与阗风一起在这儿守了十一年。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境外的对手,那是一个野狼一般的民族。
“那又怎样?现在北地并无战事,我应当为这种未知的事留在这儿?我现在要保谁的江山?”阗悯抬起眼,侧目望向王宇,似乎要他给一个答案。
王宇一直觉着阗悯是一个有大义的人,甚至觉得他有一种坚持。可现在他要放弃他守护了十一年的国民,王宇一时接受不了,怔在当场。
“王兄还没明白,我如今自身难保,还能保谁呢?”
岫昭心道是他拖累阗悯。可要他放开阗悯,他宁可同他一起去死。或许这就是他的自私想法,他要阗悯只是他一个人的,不管后人如何评说这场战争,即便把他当作祸国的罪人。只要阗悯还站在他一边,他没有退的道理。
王宇许久才理解阗悯这番说辞,依旧觉得不能释怀。阗悯与他道:“王兄若觉得放弃源城有愧当今天子和百姓,不妨留下来。”
王宇道:“那钟侯爷也要一起南下?”
阗悯颔首道:“他将大军交付与我,若不与我同去,恐是有杀身之祸。这点王兄也一样。”
王宇道:“我等奉命传旨,阗兄若挥军南下,是杀头的罪。可这本就是两码事,钟侯爷若执意留在源城护我北疆也并无——”
“我留两万人与王兄,请王兄代为看护源城百姓。”阗悯并不想与他再争论下去,只把心里的打算与他说了。虽然他会少两万人,不过也算是对源城的一个交代了。王宇或许留在源城才可以洗脱他督军不利的罪,那样即便他们战败,正泫还可能留他一命。
岫昭在后头听得眉头紧锁。如今他们只有二十万人,这二十万他尚且觉得不够,又怎能被王宇再带走两万?他此时已到非说不可的时候,在屏风后道:“王将军凭两万人就能拦住鬼方大军?是你太看得起王将军,还是时间久了,忘了鬼方是什么样的?”
“…………”王宇脸上神色一变,若有所思地望向屏风后头。
阗悯也不指望王宇能独当一面,以弱胜强。可他若亲自守在源城,总是能撑几日的。那时正泫得了消息,或者派人增援也不一定。岫昭显然不同意他的决定,才不惜暴露自己。阗悯叹了口气,只觉着一个头变作了两个大。
岫昭没听着阗悯说话,又道:“王将军领一万人可否?”
岫昭此举是更“看得起”王宇了。阗悯心道一万人也有守城之力,并未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