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昭虽是在场伤势最重的人,可无疑是最适合与傅筝一战的。他的应敌经验和剑术,即便在江湖人中也能占一席之地。岫昭凝神抱元,敌不动我不动,心中摒弃求胜杂念,决意与傅筝长抗到底。
傅筝的目标原本就不是他,而是阗悯。这时冲出个顶前面的,很是有些分心。虽说洛子芸不在乎岫昭活不活,可正泫在乎。洛子芸是她的主子,正泫也是。傅筝抬起骨鞭,这柄长鞭在常人看来既累赘又不便,可对她来说,却是不可多得的武器。
岫昭一直觉得她这骨鞭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寻常女子使的武器,都十分趁手和轻便,比如龚昶使的鸳鸯钺。纵是龚昶这般天赋超常又努力的人,也限于女性天生力量的劣势而采用了鸳鸯钺。一把趁手的武器不光能让自己发挥超常,也能更持久的作战。
可傅筝的这把鞭子不同。人骨串在一起本来就十分笨重,并且有着十分明显的劣势——它的强度并不能与精钢制的武器媲美。尽管傅筝已经将那些椎骨打磨得十分光滑,可在岫昭眼里依旧是笨重不堪的,这样的武器一定有它不为人知的作用。
傅筝显然已经察觉到岫昭的注意力一直在她的骨鞭上。再拖下去被他猜透其中的机关,她的优势可能就会逐渐消失。傅筝不能再等,握住骨鞭朝岫昭攻了上去。
岫昭手握红郢,丝毫不惧傅筝。在他眼里,骨头就是用来削断的,红郢削金段玉,是他的随身至宝,整个大祁没有第三把。这把利剑显然傅筝也是畏惧的,它几乎是每一件轻质兵器的噩梦。
傅筝见得最多的不是红郢,而是正泫手里的另一把。她当然知道这同质的剑是多么可怕,阗悯曾用它轻轻松松劈开了酷吏蒋恺的胸膛。
两把兵器相撞,并没有如岫昭所想崩出火光金石声,空气静得可怕。红郢的剑刃嵌入骨鞭的缝隙之中,竟没有将骨鞭斩断。
傅筝得意地笑了。她并不想同岫昭硬碰硬,再硬的兵器碰上软骨,都能将力卸干净。她的兵器不如岫昭利,可是却能将他牢牢压制住。
岫昭很快便发现,他的每一次刺和削,都会落进对方精心布置的陷阱里。傅筝精就精在准确预测了他的剑势,可这怎么可能是一个常人能办到的事?就算是天神下凡,也未必能猜透他在想什么。
傅筝的骨鞭在沉寂的夜色中透出一丝诡异的微光,这让观战的阗悯心中一动。岫昭屡屡失手的原因不在于他的剑术不如人,而在傅筝那根“绵软”的骨头上。
——是太滑了。
傅筝把骨头打磨得细密光滑,应对岫昭的每一击,只要在剑接触到骨鞭的瞬间拉动鞭子,就能无一例外地将剑卡进骨节的缝隙里。岫昭斩不断那跟软鞭并不是因为傅筝能算计好他的落点,而在她精准的控制上。
两人斗了三十回合,岫昭虽不至于落败,但也没赚到什么好处。阗悯忽开口喊道:“曦琰用上力!”
岫昭经他一喊计较起来,他当局者迷,自是按着自己平时使剑的力道进攻。可这力道撞上这么一柄蛇一样滑的鞭子就却难发挥出作用。岫昭要么以快制快,要么就只能从力量上压制对方,万变不离其宗,其实都是一样的理。
岫昭手上力道骤然加了两成。须知力量越大,速度也就越快。岫昭的体型本就与傅筝有不小的差距,手腕一加力,傅筝与他硬碰便立刻变得吃力起来。两人此番硬碰几招,傅筝的骨鞭上就撞出了深深浅浅的痕迹,好不心疼。
她一时未想着方法破解,只得在岫昭抢攻之时退出他的攻击范围。好在岫昭腿脚不便,也不轻易上前追赶,让她能喘上一口气。傅筝不能在岫昭手下讨得好处,忽将目光对准了阗悯。
阗悯与钟乔站在一处。钟乔勉强能算半个将军,有点自保的本事。阗悯虽说有百步穿杨之能,但手边似乎并无趁手的武器。这三人之中,若她先取阗悯的命,似乎更为容易。
傅筝心中念起,骨鞭一扬,飞身便往阗悯站处落了去。她已算好,运气好说不定能取了阗悯的头,即便不能,也能让岫昭投鼠忌器,从中找着他的破绽。
第256章
那方阗悯仿佛看明白了她的用意,不待她近身,人往岫昭方向奔去了。他这一奔颇有些逃命的意思,速度极快,更显得有些狼狈。傅筝在空中没有着力,落下时扑了个空,正恼怒着要追他,阗悯赶到了迎上的岫昭身边,畏畏缩缩躲在了人身后。
岫昭侧目望他一眼,很是赞赏他的应变能力,忍笑道:“你倒跑的快。”
“可不是么,我一直觉得她会来找我,却没想到她现在才来找我。”阗悯生着一张极俊的脸,堂堂的征北将军,却毫无要面子的自觉,此时半躲在岫昭后头抚胸口。
傅筝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亏他长得这般威武,还高出岫昭小半个头,原来是个怕死的绣花枕头?
那头岫昭听着人在耳边耳语些什么,一时笑了起来,低声道:“那你可要躲好。”
阗悯尴尬咳嗽一声道:“要是有杆枪就好了,好歹替你分担一些。”
钟乔听着一愣,正要开口,发现傅筝望了过来,忙闭嘴往后退了两步。傅筝的目标并不是他,此刻也懒得理他,只往岫昭阗悯的方向去了。
钟乔得以喘口气,奔回了马车,连翻带滚地上了车。
阗悯看得频频皱眉,有些哭笑不得:“你说钟侯爷这是……”
岫昭摇摇头道:“或许车中安全一些,悯儿和我也顾不了那么多。”
阗悯默然。傅筝到得两人跟前,嘲道:“如此怕死,怎上得战场?皇上是高看你了。”
“他怎样看我与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未得重用嫉妒了?”阗悯一时不快,张口怼了回去。
“呸,胡说八道什么?!”傅筝捏紧骨鞭,心中像是被刺了一下 。
岫昭忽然伸手在阗悯手臂上捏了捏。阗悯没懂他什么意思,岫昭却转过头冲他一笑。这一笑出落得风情万种,让阗悯呆了一瞬。
“你怎么这么可爱,退一些。”岫昭似是被他先前的话逗笑,横了剑打算与傅筝再战。
阗悯面上不依道:“你也当我不行了。”
“谁叫你躲得这么快。”岫昭依旧在笑,即便要面对傅筝,他与阗悯在一起依旧心中无惧,甚至是有些高兴的。能亲手保护自己喜欢的人,对他来说是一种难得的经历。
阗悯在他身后犹如一只被护着的“幼雏”,撇着嘴道:“曦琰我怕。”
岫昭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撒娇示弱”的模样,即便是阗悯小时候也不曾有,当即恨道:“在外边不准这样!”
傅筝见他二人这般实在碍眼,一鞭子冲岫昭当头罩下。岫昭难得见她有抢攻的时候,正合心意,一剑横削而出。两件武器相撞,爆出一串火星子来。傅筝心道要遭,岫昭手下力道不减,竟要硬削她手中骨鞭。她被阗悯装模作样挑拨,压根忘了岫昭手中的这柄利器不能硬碰。
岫昭蛮力之下,红郢又向前推了一寸,剑刃斫入一截椎骨,在岫昭的拖拉下裂开一个缺口。这个缺口肉眼可见地分出一道长痕,最终崩裂开来。
傅筝的眼瞪大了。岫昭嘴唇勾起一抹笑,“呵”了一声,挥剑不断往那缺口处落。傅筝这条鞭原本光滑无比,这时候缺了个口,无疑给了岫昭一个可攻的弱点。
在岫昭几番抢攻之下,那处缺损的骨头由一个小角到整个碎掉,好似割了傅筝一块肉。很快地,从那椎骨破裂的缝口中,漏出一颗颗黑色的细砂,似铁非铁,看不出是何物。
阗悯和岫昭的心同时紧了紧。这要是毒砂,岫昭与她近距离火拼不可不防。
傅筝为了增加骨鞭的重量,确实在鞭中注满了铁砂。这些砂非但能为空骨更坚硬,也是她暗藏的一记杀招。原本要是骨鞭被暴力拆解,里头的细砂便能遮天蔽日尽数洒出。可岫昭这剑却只是砍缺了她的武器,并没将里头的钢索砍断,毒砂这般尴尬地浪费掉实在让她痛心。
岫昭往后退了六七步,躲出了傅筝的攻击范围,又站到了阗悯身前。
“悯儿,那砂是不是有毒?我也怕了。”岫昭将红郢背在身后,一只手玩笑般地去抱阗悯的腰。
“…………”
阗悯见他现在还有心情说笑,不由得放下心来:至少岫昭看来没有受伤。
岫昭靠在他肩旁低声道:“钟乔都进去那么久了,怎么还没摸出一件兵器来?”
阗悯诧道:“曦琰如何知道他是……”
岫昭暗笑道:“他在北地多久了,你真当他这个侯爷如此怂包么?”
这一点阗悯其实是认同的。不过先前出来之时他们走得太匆忙,他并未发现车里有什么兵器。这时候叫他如何变出一件来?
仿佛与二人心有灵犀,钟乔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朝阗悯方向喊道:“少将军——!”
阗悯远远见着他手中一截短棍,皱着眉道:“侯爷。”
钟乔忽将手中“短棍”掷出,“短棍”去势极快,似乎并不是一截普通的木头。岫昭已在黑暗中瞧出一些端倪,大笑道:“我等都小看了侯爷这个做武器的行家。”
阗悯将那半截棍接在手里,才发现这不是一截普通的棍子。“短棍”一头赫然是一截银光闪闪的枪头。只是这带着头的枪杆还不及他的手臂长,不知是从哪儿找的东西拼凑上的。岫昭道:“还有么?”
阗悯手握住的地方冰凉,花纹暗显,竟是一截铁质的空杆。他当即拉住木杆一抽,发现两截刚刚能够接上,不由大喜道:“侯爷真神人也。”
钟乔在一边拱手道:“听说少将军的枪法尤胜当年,不知今日能否得偿所愿,见上一见。”
阗悯长枪在手,立时变了个人,将长枪在手中把玩两圈,才笑道:“侯爷要看多少回都成。”
岫昭多年前就见过他弄枪,那时候阗悯还是个五岁的娃娃。现在人在跟前翩翩玉立,眉清目朗,心花仿佛一霎间开了。傅筝的骨鞭再长,也长不过阗悯手中的一截长枪,加之他身高臂长,无疑又让枪的攻击距离更上层楼。
——即便傅筝鞭中的毒砂也不惧。岫昭开心极了,他不光可以偷得一会儿闲,还可以看到阗悯对战。长兵对长兵,阗悯是不会输的。这种自信就好像他对自己,阗悯在枪法一道上的确是行家中的行家。
傅筝此时面色十分复杂。阗悯与先前的胆小懦弱样比起来好似是在玩她。他一个大男人竟在她面前装模作样!装得她真信了——他就不像个将军的模样!将军不都是目中无人,自视甚高吗?
阗悯对傅筝眨眨眼道:“你如果现在走,还来得及。不然晚了,命可就要留在这儿。”
傅筝的拳头里尽是愤怒,阗悯这是在侮辱她。她骤然发动手中骨鞭的机簧,将骨鞭伸长了两掌。岫昭一愣道:“还有这等机关,悯儿你行不行。”
“无妨。”阗悯抄起枪,平平递了上去。银枪挽花,夜色中似一朵绽开的梨花,罩向傅筝胸前一尺。傅筝感觉长枪逼近,避无可避,只得举起长鞭扫去。这一扫之下才觉不好,阗悯的枪尖似是有粘性,撞在她的骨鞭上又弹了回来,依旧指着她胸前。这一碰之下傅筝慌了神,往后急退两步,才发现阗悯跟得比岫昭快得多,枪尖离她胸口还不到三寸。
她并不会枪,所以也并不知阗悯臂中的枪是个什么套路。只觉得那杆枪时而蛇一般灵活,时而力大势沉开碑裂石。她原本力量就不如普通男子,因放长了骨鞭力量又更不如前,应对阗悯的进攻十分费力。
两人对战还不及十个回合,傅筝便发现她的骨鞭上尽是深深浅浅的划痕。
手握长枪的阗悯,力道竟比岫昭大了许多倍!
并不是她无对战经验,而是人在劣势的时候,精力十分容易分散,失去分析细节的能力。傅筝就是如此感性的一个人:在她有优势的时候,可以发挥十二成的战力,而处于劣势时,实力仅仅能发挥个七八成。阗悯的枪杆子压头不止一次,她数次慌得选择了去与他硬扛,事后才发现中了阗悯的计,骨鞭被砍得面目全非。
阗悯根本不跟她讲套路,就纯粹的与她比力气。他仗着一寸长一寸长的优势,只与她硬拼。傅筝被他这种卑鄙无耻的打法气上了头,几番下来虎口发虚,软得几乎握不住鞭子。
她并没有龚昶那般灵活的步伐,所以无法撤了鞭子近身攻击阗悯。岫昭在一旁看得击掌,不管阗悯用什么样的方法,能赢就够了。至于阗悯要选择宗师级的打法,亦或是流氓下三滥,这都不重要。他是名将军,对战局的把握细致入微,想不夸都不行。
自己占齐了优势,自然不讲武德。
兵法讲求的是“以强胜弱”,并非要与人论英雄。阗悯并没有什么名誉的枷锁和负累,也没有如王宇一般对女子的怜香惜玉的心境,他脑中除了赢,可能也只剩下让岫昭看着他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