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昭发现在他面前说军事是自讨没趣。难怪正泫总留着他一谈数日,恐是没有一位将军比他更了解这个国家的弱点。“是了,再过几年兰璟亭替他收好税赋,大把的银子可以用来对付我们。那时候我不过钱庄尽毁,再无力同他一争高下。”
“曦琰。”阗悯回握住岫昭的手道:“你我合力,就赌这一回。”
“好,我的命给你。是去是留,都听你的。”岫昭不再犹疑,沉静下来之后宛若变了个人。
阗悯笑道:“若我要扛你去军营,你也愿意?”
岫昭正色道:“愿意。”
“抱着去呢?”
“大将军不怕乱了军心,本王也没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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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酉时才过,日头西斜,阗悯岫昭合计同钟乔同去军营,源城奉天钱庄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柜台的小伙计收着了一只木盒子,盒子里躺有一只绿玉镯子。
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内,又陆续收到了大小不一的两个盒子。这一诡异事件惊动了叶凌和祝焕,待两人拆开后来的两只盒子,才发现一只里边是鹰羽,一只里边是半截断指。
叶凌再坐不住,问起钱庄小二,却无人能说得清这东西是何时出现在门口的。
祝焕着人去侯府送信,立刻关了钱庄。
叶凌寻着后院栓鹰的绳索,发现受伤的巨鹰不翼而飞,只剩下一地的鸟毛。他不敢怠慢,当即差人将奉天的银子连夜押往镇北军,未免有人截银亲自护送,总算在一个时辰之后顺利送达。
岫昭阗悯得信赶往奉天钱庄的时候,钱庄却被人付之一炬。火舌窜上百年的屋梁,将斗大的金字牌匾吞噬殆尽,留下一串哔哔啵啵的炸裂声。
岫昭望着损毁的基业,许久才吐出两个字:“畜生。”
祝焕不知所踪,钱庄大厅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首,有瞬间暴毙的,死不瞑目;也有身上满是创伤,挣扎着被人杀死的。岫昭原想着查验清楚,却被阗悯拖出了人群,头也不回地上了路边的马车。
钟乔的马车停靠在一旁,见他二人归来总算放了心,催着车夫驾车出城。
——如今似乎只有军营里才是安全的。
高手再强,也不过一两人,抵不住千军万马。
单调空洞的车轮声和马蹄声响了一路,岫昭合着眼养神,始终没多说一句话。阗悯将他的红郢握在手中凝神戒备,总觉得眼皮不停地跳。
第254章
马车驰出城来,离喧闹的城门越来越远。起初还能看见路上一两个赶路的行人,走出一里便见不着了。阗悯三人为了掩人耳目,带的人也少。除开驾车的车夫,就只有一人护卫。三人之中仅岫昭的身手最好,可惜也是个半残之人。阗悯虽有一身骑射本领,不过马车上连杆枪都没有。除了寄希望于运气,也只能望着岫昭发呆了。
岫昭似是觉出了阗悯的情绪,张开眼与他对望着。两人都生得极俊,这般坐着不说话,也让人想到别处去。钟乔虽说早明白了他二人互有爱意,不过这般当面看着仍觉着尴尬得很,想把车里空间都留给二人。他方站起来想要坐到外头去,岫昭便开了口:“侯爷还是留在里边吧。”
阗悯的黑眸动了动,从岫昭身上挪到了车门。“还有十余里,侯爷稍安。”
“那些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在官府眼皮子底下杀人放火。”钟乔依旧对先前的惨状心有余悸,打破两人之间的宁静。
“一般人哪里会有这么大的手笔。”岫昭嘲讽一笑:“侯爷当是普通江湖客这般藐视王法,可忘了这天下还有一人,他说的就是王法。”
“王爷说得是。可他以前从未有过这般…………”钟乔虽是答应跟着阗悯,不过让他突然接受正泫是个篡位者,又觉着十分难改对他的印象。
“除了对我赶尽杀绝,他倒也是个合格的皇帝。”岫昭道:“他若肯放我和悯儿一条生路,我们何至于这般?”
钟乔道:“他既想动手,又为何让少将军到北地带兵?”
“不过是想我死在战场上。”阗悯忽道:“不是侯爷与我爹交情深,也未必会愿意把这二十万人给我。他能让我带兵,自然也能下旨撤了我。只是我们赶在前面,占了个先。”
阗悯一说钟乔才明白过来,点头应道:“人算不如天算。要是换个人,我也不信能带动这这二十万大军,少将军可能是唯一的人了。”
钟乔相信阗悯并不是凭空来的,只因为他四年前的胜仗。镇北军的大部分人,都是阗风从前出身入死带出来的,重新交给阗悯,也无人有异议。
三人闲话两句的工夫,忽感觉马车一阵颠簸,停了下来。岫昭夺过阗悯手中的红郢,扬声问道:“怎么回事?”
外面静悄悄一片,连个回应的人都没。
岫昭长剑出鞘,挑开了车帘。一股冷风灌入,让车里的三人面上一寒。——刚刚还坐在门口的车夫不见了。
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凭空消失?在这荒郊野外,人又能跑去哪里?原本外头坐着的是两人,怎会在无声无息之间同时飞了?
岫昭立在车前,脚下是漆黑的黄土,冰冷的剑尖触在余温尚存的躯体上:“已经死了。”
阗悯诧道:“怎么死的?”
岫昭查看一阵,见两人面色皆犯了青,应道:“是中毒。他们很可能…………在出发之前就死了。”
钟乔手在发颤,等到话出口才发现声音也颤了:“那是如、如何走了这么远……?”
岫昭神色冷峻,翻过了其中一人的身子,在一人的脖颈后找到一处针眼大小的创口。“从前我只是听过,有人能将毒灌入空心的银针之中,随着人体血脉游走全身,控制杀人的时辰。没想到,这种阴招今日有机会见着。”
阗悯这才明白过来他说的“出发前就死了”是什么意思。这车夫只在钱庄外停了短短炷香时间,就被人下了毒手。岫昭忽道:“侯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钟乔道:“并、并未有什么……”他口上虽是如此说,手却控制不住地摸向了自己后颈。
“住手!”喊出这一声的是阗悯。他自岫昭说过毒杀的法子之后,就一直在注意钟乔。天色尽黑,不注意看是绝对看不见人颈后有这一根细针的。钟乔在什么时候也被……?
钟乔听他说后吓得不敢乱动,急道:“少将军是说我也有……?”
阗悯应道:“是。所以侯爷不要动了。”
钟乔腿忽然软了,跌坐在车上喃喃:“昱儿还小,我不甘心…………”
“你未必会有事。”岫昭望着钟乔道:“你与车夫一同中招,针要是有毒,早应同他们一样毒发了。如果你死了,我收钟昱为义子,只要我在一日,必定尽力保他安全。”
钟乔惨道:“多谢王爷……”
阗悯明白岫昭不过是在安慰他。人在这种情形下的绝望会让毒发得更快,如果钟乔真的中毒,岫昭不过是让他多活两个时辰。
“曦琰,我们……”阗悯一时悲怆,沉默之后觉着依旧得赶路。
“我们恐怕走不了了。”岫昭盯着马车缓缓道:“要车夫死在这荒郊,想来是觉得城里人多不好动手。此时天色已暗,又无其他人在,正是动手的好时机,对不对?”
阗悯不知他在和谁说,一时怔忡。
“我本想着世上真有这厉害的毒药,可是看着钟侯爷才明白过来,或许是我高看了对手。”岫昭道:“换做是我,一定要挑一个我觉着合适的地方下手。要是任由猎物跑得不见踪影,即便我能控制毒发的时间,又有什么用呢?”
阗悯接道:“曦琰觉得人就在附近?”
岫昭道:“我看就在这车下吧。”他话刚说完,便抬剑用力一抽马颈。马儿吃痛,抬起前蹄嘶鸣起来。马车摇晃中,阗悯下得车来,将钟乔也一并带了下来。车下忽然窜出一个细瘦黑影,在空中翻了一翻,落在了马车后头。
阗悯眼尖,一下辨认出来人的身形是个女子,斥道:“你是谁?!”
黑衣女子一身玄色紧身装扮,闻言笑道:“就算我说了我是谁,你也不认识?”
岫昭道:“他或许不认识,本王却认识。”
黑衣女子警觉道:“哦?王爷倒说说,我是谁?”
岫昭盯着她道:“你声音本王听过,可本王十分确定,你不是哪个宫的娘娘。”他自幼记忆超凡,连人的声音也一并记得,过耳不忘。“不是嫔妃,就是哪个宫里的下人。可本王算来算去,能有下毒这本事的,恐怕只有皇后的篁明宫。”
“你是跟在洛子芸身边的宫女。她身边不缺人,可来来回回就那么两人始终跟着。”岫昭目光不离她身:“一个名叫岳雪,一个名叫傅筝。”
黑衣女子身形一僵,没有接话。
岫昭又继续道:“本王前几日才得知岳雪是我奉天的二掌柜岳冰。她被本王抓了一路同行,在源城却失了踪。篁明宫里还剩下一个名叫傅筝的,就是你了。”
黑衣女子未料着他把篁明宫调查得这般清楚,也不再掩饰,笑了起来:“您很聪明。”
阗悯道:“侯爷的伤可是你做的?把解药交出来。”
傅筝道:“解药,什么解药?我想杀的人已经死了,不想杀的,现在还死不了。”
钟乔听得一愣,傅筝的意思是他脖子上插的这根细针无毒?
傅筝哈哈笑了起来:“钟侯爷不必害怕,就算皇上要杀你,皇后娘娘也可以救你。”
“…………”钟乔面上阴晴不定,傅筝能这么说,想来已知晓他将兵权移交阗悯。只要正泫得到消息,他的确难逃一死。只是皇后要他做什么?他偏向阗悯尚能说服自己,与洛子芸做狗就真是叛国了。
阗悯忽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三人都是你的囊中之物,你随时可以杀了我们?”
今天状态不怎么好,这两天一直觉得肺上有石头压着喘气费力,明天打算去做个CT看一看。可怜的是任务还没赶完,还得继续上班TAT
第255章
傅筝道:“谁说不是呢。我那姐妹竟也会败在你们手里,真是可笑。”
阗悯道:“我也觉得可笑。你们要是一起出手,我们恐怕早就败了。可你们偏偏自恃能力超群,一个个出来让我们击破。”
傅筝眉头一皱:“不用逞口舌之能。和尚没把你拿下,倒是奇了怪了。你对他用了什么方法,怎让他一蹶不振,疯疯癫癫的?”
阗悯倒是没想到了因自那次对弈之后变了样。或许是对棋道太痴迷,又或许是他太自负。了因一时间没有对他们出手,可能只是暂时的迷失心智。
阗悯道:“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傅筝道:“我不会棋,更不会同你下棋。”她莫名觉得或许阗悯是使了什么妖法,否则一个杀人如麻的和尚,怎会被打击成那样?
岫昭道:“你把岳冰怎样了,她是不是还活着?”
如今看来,岳冰的失踪傅筝有最大的嫌疑,傅筝话中的意思,似乎岳冰并没有被处死。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傅筝道:“她任务失败,与和尚无异,都应受惩罚。即便剁她几个手指头,又能怎样?”
岫昭讽道:“要惩罚也不是由你来。等你与她一样,再由我来判你生死可好?”他虽不喜欢岳冰在奉天与篁明宫分饰两角,不过现在她既愿意嫁给叶凌,当由叶凌约束她。叶凌既没有嫌弃她,那他自然还把她当陇西二掌柜。
傅筝的话无疑是说岳冰还活着。阗悯听过心中一宽,目光追在岫昭身上。
傅筝嘻嘻一笑,抽出了身上挂的骨鞭。这是她擅长的武器,这条骨头做成的“鞭”还不够长,握把之下还有些刀的形状。每每她完成任务,取下一颗成名的头颅,便会从人的脊椎上取下一截椎骨,把它串到骨鞭上。如今这条鞭上已经有十七人的亡魂。傅筝不急着完成它,这是她的战利品,完成的时间越久,她才会越有成就感,越能获得身心的满足。
岫昭望着她手里的那截活动的骨头,眼中露出嫌恶之色。红郢剑尖轻颤,迫不及待想要饮血。阗悯叮嘱道:“曦琰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