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
岫昭许多年没自己整理过仪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披着发是个什么模样,可在小钟昱眼里,着实是看着了天神下界,还是个才睡醒的神仙。他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当即觉着自己喜欢上了。
岫昭那头却觉得这小孩难搞得很,住在侯府,骂又骂不得他。他日常是个慵懒轻慢的模样,换做成年人必然对他敬而远之,可这套在面前的小孩身上好像全没作用,钟昱压根不惧他的淫威。
岫昭无奈得很,只想打发了他走,对他道:“我饿了,想吃东西。”
小钟昱见他有要求,喜道:“我吩咐人做去!”
“…………”岫昭看着这个小朋友蹦蹦跳跳地开门喊人,心里头滋味万千。原来不是不懂使唤人,只是有给人梳头的癖好?……
一刻之后,岫昭捻着一块桂花糕,认命地坐在桌前发呆。钟昱踩在一张矮凳上,仔仔细细地把岫昭的青丝梳成了垂坠的黑瀑布。两人在房内约法三章,干的事儿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岫昭甚至落上了门闩,就是为了让这个小不点儿保留着小侯爷的面子。
两人在室内一个呆一个玩,混混时间也就过了午,外头有声音响起,岫昭才惊觉是阗悯回来了。他望了望钟昱,忽从他手中夺下木梳,又把矮凳踢去了一边,让小钟昱坐在桌旁的高凳上。
阗悯没想到他闭着门,在外头喊了一声:“曦琰?”
岫昭忙用拐棍挑开了门闩。阗悯进得屋来,略为惊讶地看着小钟昱:“小侯爷,你爹听下人说到处找不着你,正急呢。”
钟昱轻轻一笑道:“阗叔叔,不理他们。”
岫昭僵硬着把手里的糕点送入口里咬了一口。
“阗叔叔?……”
“他怎么在你这儿,我长他十五岁,叫声叔叔也还当得起。”阗悯伸手拿过岫昭手里的点心,放进口里吞下肚去:“怎么不喜欢?”
岫昭见着阗悯吃甜,更受了打击:“你从前不吃这个的。”
“今日得见好些老面孔,一时高兴,我晚些再去同他们叙叙旧。”
岫昭尤自想着自己比阗悯矮了一辈的事,问钟昱道:“你是不是也该叫我叔叔?”
钟昱的小脑袋摇得比鱼尾还快。他爹爹已经不让他叫阗悯哥哥了,怎么也不能再认一个叔叔。
“为什么?”
钟昱认真道:“因为我喜欢大哥哥。”
阗悯听着若有所思地又拿了块糕:“难不成你想长大了同他成婚。”
“…………”
岫昭还没回过味儿来,小钟昱道:“我是这么个想法,就是不知道爹爹许不许……”
还知道问爹娘许不许。岫昭勾起嘴角向阗悯道:“你应该问问他许不许?”
“阗叔叔非我双亲,如何干涉我的婚事?”钟昱道:“只等我长大了,一定让哥哥幸福快乐。”
岫昭望着阗悯道:“听见没有,这亲都订了,就没什么想说的?”
阗悯道:“那是要恭喜二位了。”
钟昱听得喜滋滋的,抱了阗悯的手道:“阗叔叔给我做个证人。”
阗悯大笑道:“好,若你长大了还那么想,我就给你做个证。”
岫昭拢了拢头发,轻哼一声:“什么都能应,真当自己是别人老子了。”
阗悯瞧着桌上的木梳,起身替岫昭挽起了发:“都梳好了怎么不挽起来。”
小钟昱当然不会挽发髻,这时候看阗悯的手法看得特别认真。岫昭垂眼看着眼前那盘点心,问道:“侯爷既着急了,小侯爷还不去回个话?”
钟昱哦了一声,仿佛觉着麻烦,不情不愿道:“那我去去就来。”
岫昭等他走了,才问阗悯:“怎样?都妥当了?”
阗悯点头道:“妥了。这番如此顺利,我亦没有想到。”
二人关上房门说了一阵,又听龚昶敲门:“王爷,叶大哥到了,可听说……岳冰不见了。”
钟昱这时候还是个小屁孩。没止住对他的爱多写了几笔,二十年后就是个大帅哥了。(-///-)他是阗悯最有威胁的情敌了,嗯!
第253章
叶凌是在清晨第一批入城的,因带有阗悯的文书,并未受到阻拦。依着岫昭的意思,把众人安置去了源城的奉天钱庄。叶凌忙前忙后,难免忽略了岳冰。等到一切都清点妥当,才发现装岳冰的马车上少了人。这一惊才觉得不好,忙奔着侯府来了。
一同来的还有源城奉天的钱庄掌柜祝焕,他今年廿九,比岫昭年长三岁,是林宣一手提拔的年轻人。岫昭将他放在源城已经有五年,祝焕除了替岫昭管理钱庄,还替岫昭豢养了大量马匹。他手下的牧马人从不在大祁境内养马,只不停地将马匹从一个地方迁徙到另一个地方。
阗悯见到祝焕的时候便觉得他不是祁人。祝焕的皮肤都是风蚀的痕迹,肤色黝黑,典型的鬼方人形象。可能也拜他的这副相貌所赐,他才能在北地替岫昭招到不少牧马人。
祝焕也对阗悯颇为好奇,看了他一会儿才躬身行礼:“祝焕早听闻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人中龙凤。”
“悯儿是不是觉得他相貌有异,非我族人?”岫昭听着祝焕拍阗悯马屁很是满意,顺便将祝焕介绍与他:“他被仇家赶尽杀绝,痛失家人才投入我麾下,发誓大仇不报不回鬼方。”
“他是……”
“此事不提也罢,王爷能收留我已是大恩。如今叶兄弟在源城丢了人,王爷请给我半日时间去查。”祝焕似乎不想提起往事,朝岫昭请命道。
“丢的人是陇西二掌柜,叶凌的媳妇儿,活的死的都得寻着线索。”
叶凌在一旁一直未出声,此刻才忍不住道:“是属下失职。”
岫昭道:“你替我送到饷银已是不错,媳妇丢了便一起去找吧。”岫昭只道岳冰凶多吉少,叶凌恐是要难受一阵了。
祝焕正要与叶凌一同离开,岫昭想着什么似的,喊住人道:“去把人马清点一下,三日内调往镇北军。”祝焕低头应道:“属下明白了。”他在源城五年总算等来了这一天。“林大哥会来吗?”
岫昭道:“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一月之内应当会到。”
祝焕听着双眼一亮:“王爷等我的消息。”
·
叶凌祝焕二人双双离开,只留着龚昶一人还在,阗悯望着门外道:“曦琰的胆比我想的还大。”
岫昭歪着头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不能因为他是外族就容不下他。”
阗悯有严重的仇外情结,岫昭是清楚的,这一会儿半会儿也不指望他能改了,宽慰道:“他给你带几百马匹过去,能不能有个好眼色?”
阗悯抿着唇不说话。
岫昭又道:“悯儿是不是觉得我……嗯……”
阗悯道:“以曦琰之能,竟不能替他报仇,他到底不是个普通人。”
龚昶眼里现出赞同之色,笑道:“王爷想瞒还瞒不住,不如说了吧。”
阗悯就差一句“通敌叛国”没有出口了,岫昭暗暗想着。“他本是千合部查木勒的小儿子,卷入部族争斗死了爹娘。要报仇哪有那么容易?除非你带着兵打过去。”他这一说有些借花献佛的意思,要阗悯替人报仇,又觉着太难了些。
阗悯道:“日后曦琰登基,再考虑这事不迟。”
岫昭动了动眉毛,老老实实地“嗯”了一声。
龚昶“噗”地一声笑,从前傲如岫昭,与阗悯说话竟也讨不了个好,正所谓一物降一物。
岫昭脸上不好过,正想找个什么理由遣走龚昶,却听着不远处喧哗起来。一团红彤彤的火球自远处奔来,大叫着“不走”,后面跟了三五个下人在追。
是钟乔的小儿子钟昱。如今小孩换了身喜庆的衣裳,想来是钟乔安排了人要送走他。
“大哥哥——呜——”钟昱奔进岫昭怀里,抱起了人的大腿:“我不走!”
岫昭险些让他撞倒,靠着阗悯才站稳:“你做什么?要走哪里去?”
钟昱兀自抽抽噎噎,把眼泪往岫昭的腿上抹。
跟来的人见着岫昭,齐刷刷地跪了一地行礼:“王爷千岁。”
钟昱扭头一望,又瞧瞧岫昭,才明白过来这大腿抱的是谁:他的神仙哥哥竟然是如假包换的亲王。
钟昱道:“爹说要送我去吃几天斋,我不想去。”
阗悯拍拍他肩道:“羞不羞,还哭鼻子。”
钟昱委屈道:“我还小,不羞!”
“你可是抱着你的……”阗悯一时找不着词,随便道:“新郎官哭。”
岫昭脸上神色忽然变幻莫测起来,看了阗悯好几眼。
钟昱皱着小细眉:“阗叔叔小时候没哭过么?我不信!”
“自然是没有。”
岫昭心头想着,哭得比你还巴心巴肝呢,那叫一个惨。他一回想到阗悯小时候脸上肉嘟嘟的模样,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往小钟昱脸上一掐。
钟昱被他捏得吐词不清:“唔喔不、不哭了。”
阗悯朝他道:“过几天你爹就接你回来了,这会儿你哭着他都笑你。”
岫昭瞧着阗悯的俊脸,配合着笑了一笑,对那几个跪着的人道:“带你们小公子去吧。”
他一发话,钟昱虽是不愿,也只得被人哄着不甘心地走了。
阗悯道:“你也不对你的小夫君好点儿,掐坏了脸,人家以后怎么嫁人。”
“管他怎么嫁人?我只管你怎么嫁。”
龚昶听着他不正经,跳开半丈远道:“我去军营里等着。”
岫昭想着舒桐未归,点头道:“嫁出去的女儿,心早不在这儿了。”
阗悯挽住他手道:“你就少说两句,把人羞走了。”
岫昭心思又回阗悯身上:“知不知道你小时候有多可爱?”
“…………”阗悯心道他还好是脚不方便,要不这没脸没皮的坏人指不定又要对他上下其手,不得已架起岫昭回屋说事。
·
岫昭一关门果真变得严肃起来,说起正事:“今日等钟乔安置妥当,把他也接去军营,我怕有事情发生。”
阗悯坐到他对面:“你是指……?”
“岳冰不是自己走的,她不会离开叶凌。”岫昭道:“可能是了因,也可能是其他人。要是这时候他们知道钟乔倒戈,他很有可能是下一个消失的。”
阗悯虽也有顾虑,不过显然不如他这般笃定。“钟乔好歹是朝中重臣,会这般轻易处置了?”
“会。你若念着他与你阗家有交情,就听我的。”岫昭虽不知阗悯如何劝服钟乔的,不过想来有他不知的情谊在。如今钟昱被送走,显然是钟乔已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悯儿。”岫昭淡淡一笑,握住阗悯的手:“你手握重兵,我也不想你替我出头,现在要斗过他,还是太勉强了。”
更何况林宣还没到,他的银子还未换成战争所需的物资。阗悯这二十万人虽说不少,但正泫又何止只有二十万?
阗悯道:“曦琰不信我能以弱胜强?”
“我只是不想逼你。”岫昭道:“我想好了,自北地南下,过陇西,入川可能是我们唯一的路。养精蓄锐几年,或可以与他一战。”
“曦琰错了。你未做好准备,他也是一样。大祁布防千疮百孔,军费处处见绌,反而是北地的兵强,愈往南愈弱。江南常年无战事,兵士大都都卸甲种田,许久没有拿起过武器了。”阗悯侃侃而言,并不同意岫昭的不战论。
“入川之路太险,虽能甩脱追兵,可也会自损八百。若是曦琰想去云滇借兵,我倒可以修书一封。”阗悯指的是月挽柔。自安凉倒下,安心宜上位之后,这个边陲小国的军力全掌握在月挽柔手里。岫昭听他说起月挽柔,面上老实不高兴起来:“你这是通敌,我何须借外人的手?”
“曦琰不也用了祝焕?”阗悯适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