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梁不正——风右

作者:风右  录入:04-15

  “不过什么?”少年神色一亮,林宣心道他也想变出钱来,点石成金,但那又怎么可能?
  “皇后怕殿下初次出门受委屈,偷偷塞了些金银让属下带上,这事皇上不知,殿下可要用了?”林宣弯了腰,俯身到岫昭耳边道。
  见林宣面上稍有犹豫之色,岫昭道,“还有什么让林管事为难的?”
  林宣想了想,“殿下可知,即便皇后所赐,也是宫中之物,流落在外终归不好。再者,殿下此次出门,虽说皇上是应允的,让殿下出门游历玩耍,可真的一点考量都没有吗?”见岫昭紧锁了眉没说话,又道,“殿下此行回去,自然是花销越少越好。原本属下省了些银子好交待,殿下此刻若是全散了,又没个凭据,怎又能证明是救济灾民用了?”
  “难道要我不管他们?”岫昭突然用力盯着林宣道,“即便父皇母后问责,这事也没有转圜余地。”
  “殿下听属下一言。”林宣面上看不到一点波澜,依旧和善得让人安心,“算上宫里带出的细软,折成现下潭州的米价,也只够百人吃上半个月。半月之后,殿下已然回京,也顾不了他们。”
  “那又怎样?即便最后要饿死,他们也能多活一天吧。”岫昭年轻的脸上显出懊恼神色,他听明白了林宣的话,可心里憋着一股子气,不能改变结果,就不去尝试改变么?
  “殿下说的对,属下只是让殿下知道实情。”林宣自两年前跟了岫昭,深觉他如老师所说,剔透玲珑,也正因如此,总对他有超出的预期,培养之余,更将各种难处都抛给他,使他成长。
  岫昭握了小拳头道,“先人有训藏富于民,祁近年来税赋已是开国来的最低。我年少阅历不足,未能未雨绸缪,知晓通透这些事。虽是天灾人祸,但实难想象我大祁百年治世,竟苦无赈灾之粮……”他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没有继续下去。
  林宣拿了水壶递他,轻声道,“殿下可知,若要存够那千万石粮,国库每年需要支出多少?第二年又会用多少新粮替代?”
  岫昭眉间依旧恨恨的,少年生气的模样不禁让人心生怜爱,“不知,请林管事教我。我要这大祁,有我能用之财,百丈之内,有我能调之黍。”
  林宣愣了一愣,没想到他说下如此豪言壮语,真是挥斥八极,有帝王之资。不禁心道初生牛犊,点头道,“若有那一日,属下愿甘为殿下犬马,无有不从。”
  “林管事,你可记着了。”岫昭脸上满满的认真,仰头喝了口水,又把水壶递给他,小手用力握住他拇指,生怕他话会不兑现一般。
  “殿下。”林宣面上一笑,心道他这会儿煞有介事,说不定回去就会忘了。
  十数人走了一刻钟,林宣对岫昭道:“前面就是飞仙亭,殿下……”话没说完,却见岫昭皱起了两条秀眉,表情甚是肃穆。
  他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去,却见一片荒草丛中,立着一块块木牌,有的直着,有的歪斜倒地,飞仙亭的东南方,俨然成了一座坟场。
  “白骨露于野,今日总算是见过了。”岫昭抿着唇,脸色说不出地沉重,幼小的身形微微有些晃,而后又挺得笔直,他不退不避,走进野坟堆里,望着那些没入焦土的木牌。
  林宣见这坟地里有些土已翻过,部分木牌倒伏在地,便明白了七八。岫昭脚边一具白骨孤零零地躺着,五指紧缩在一起,身躯佝偻,仿佛在世间经历了莫大的苦痛。岫昭蹲下身,正想着这人到底经历了什么,一条蜈蚣从那黑洞洞的眼眶里窜出,他一惊挥出一剑,虫子挣扎了两下,挺在地上不动了。
  “殿下!?”
  林宣上前两步,岫昭一抬手,“我没事。”他心里怦怦跳个不停,又看了那白骨两眼,手中发了些虚汗。林宣心道他毕竟是个十岁的孩子,吓到也是正常,安慰道,“殿下不用逼自己看这些的。”
  “只因我生在帝王家,才接触不到。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不也早看到这些吗?”岫昭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复了情绪,林宣本想接过他的配剑,扶人去飞仙亭休息一下,却见少年握得死紧,指节微微泛白。
  “是。”
  岫昭一转身,快步回了小道:“出来这一趟,给林管事添了不少麻烦,去了飞仙亭,我们就回宫吧。”
 
 
第26章 
  龚宁醒来的时候两眼一片漆黑,觉着呼吸不畅,闷得发昏。她双手一撑,才发现已被绳索缚住,自己竟然在一个麻布口袋里,心里一阵恐慌,疯了般地挣扎起来。
  “……我走了。”
  一个女子声音断断续续传来,龚宁听得一喜,张口喊道,“娘,娘!救我!我在这儿!”她喊着喊着,从床板上摔到地上,脸磕在一块石头上,火辣辣地疼。龚宁疼得蹦出了两滴泪,听着周围又没了声音,慌了神地哭起来,“娘!……你在哪里?爹……娘!”
  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龚宁一吓,闭了嘴瑟缩成一团。她能感觉到人就在她跟前,跟她就只隔了一层麻布。
  “别喊了,喊也没用。”那声音低哑,像漏了气的风箱,又像锈蚀的锯片在划拉木头。
  龚宁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又实在想不起来是谁。那人一下把麻袋扛到肩上,龚宁挣扎起来,突地腿上一痛,插进一截刀尖,她一声惊呼,身子颤了颤,血从大腿上渗出,热流沿着裤腿流到脚踝,疼得她冷汗直冒。
  “再喊一声,下次就不会这么浅了。”那个声音又传了过来,少女恐极,抽噎着不敢再发出一声,倒立让全身的血液冲向大脑,满脸通红,头顶的皮肤一阵阵发胀。
  走了不久,龚宁就被扔上一辆木质拖车,隐隐地闻到有些粪便的味道。她许久没有活动,全身酸软,这会儿在板车上滚了一滚,脑子里的昏沉才去了些。
  那人似乎也没管她这一滚,将车的一头抬了起来。龚宁听着车轴的吱嘎声,身下的木板车开始颠簸。这是要去哪儿……她不敢问,更不敢想。她安静地流着泪,觉得呼吸不畅了就用力地抽噎一下。煎熬着不知过了多久,板车总算停了下来,咚地传来木头撞地的声音,那朽木般嘶哑的男声又响了起来,“别出声,出声就捅死你。”
  龚宁听得远处有些脚步声,还有个人声喊:“老刘,又去埋尸呐?”
  “是啊,城里又没了一个。这个有病,用不得。”
  龚宁捂着嘴,难受得就要被过气,她极小幅度地抽了抽,即使这样,也害怕外面的人看出来,要了她的命。她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那声音仿佛雪地里割破脚底的砾石,只有沾了她的血才能平复的恶意,满满当当地笼罩着她全身。
  她听不明白他说的“用不得”是什么意思,听到埋尸的时候就已经吓得浑身僵硬,他是要把她带出去活埋了?那和现在杀了她有什么区别?龚宁用极慢的速度垂下手,微小的动作持续了将近一炷香时间,终于摸到了大腿上。腿上的血窟窿并没有扎得很深,可剧烈的疼痛让她不能轻易挪动一下。少女心中绝望,心如死灰般地想着,这最后的时间应当做些什么。
  板车在短促的停留之后又动了,龚宁却觉得速度加快了不少,先前还觉着路面较为平缓,这会儿剧烈地颠着,快要把她甩下去。麻袋突然被拖着挪动了几尺,往上挪了些,大概是避免她掉到地上。她脸在麻袋的粗绳上磨着,又痛又痒,这会儿人也没了精神,一心想着会怎么去死,阿爹阿娘又会怎样。
  “哟,老刘,出城哪?”
  “是啊,龚家人,得了痨病,没人愿意碰,就我不忍心,这邻居当了十几年,当行个善,拉出去处理了。”
  “赶紧走!你也不怕染上了。”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骂了一声娘,龚宁只觉得身下又一动,车轱辘响了一声,板车便利索地出了城。她听得"老刘"一阵低咳,那守城的兵士听见了,又开始骂骂咧咧。
  板车在烈日下颠簸了小半个时辰,龚宁全身被烤得滚烫,觉着就要窒息了,哑着喉咙呻吟了一声:“有没有水……”
  “啥?”老刘没听清,停下了车。
  龚宁只觉得车身一斜,连着麻袋从车上滚了下去,跌到地上,差点震晕过去。粗麻的纤维扎进肉里,腿上又开始流血。
  突地眼前一亮,龚宁反射性地闭上眼,却是老刘打开了麻袋,一股干燥带着腥臭的空气扑到脸上,她双眼生疼,被老刘拖出了口袋。
  “他娘的,长得还不赖,不是这个光景,老子肯定把你养着了。”
  龚宁遮挡阳光的手被拽开,双手的绳子突然松了。她撑着向后退了退,顾不上地上的高温,手掌烫的绯红。“老刘”她认得,跟她家隔了两条巷子,之前是个屠夫,她以前曾经见过几面。难怪会觉得耳熟……龚宁想要站起来,试了试却没成功,她慌忙间左右看了,这儿却是一片荒地,一个人都见不着。她有太多的话想要问,却在见着老刘手上那把屠刀的时候消失了干净,那把刀在太阳光下锃亮,显然是常用着的。
  老刘见她躲,咧了一口黄牙,阴侧侧地笑了起来:“别怕,这儿又没有人,你怕我?”
  龚宁一双眼瞪着那把尺长的宽背刀,再看了老刘,冷汗就那么顺着小脸滴到地上,她心里害怕,手有些不稳,拖着身子往后挪得艰难。
  “我娘呢?你要做什么?”她实在想不通,他要杀她应该早就动手了,为什么又要费力把她弄来这里,死也想死个明白。
  “你娘?你娘没和你说?”老刘摸了摸那把光亮的刀,“昨儿汪家的三儿死了,你娘用你换了他。呵,你以为人人都能从里面出来吗?”
  龚宁却没听明白,“我娘……换个死人做什么?”她突然脑中一激灵,啊地一声惊叫,手抖了起来:“你是说,我娘,我娘……”
  老刘冷冷地看着人哭,不耐烦地道:“你以为这么容易?活的给她她又不敢动手,那只能给她挑个没气儿的。至于你,算我白捡的。”
  龚宁极其艰难地看向“老刘”,“老刘”一双三角眼也正盯着她,忽然他丢了手里的刀,慢慢走向龚宁,“左右都是要去见阎王,你去之前……不如让我先快活快活吧。”
  龚宁怕极,见人越来越近,就要上来逮她,凭空生出一副胆,翻了身就往外跑。她不知道哪儿来的气力,腿上的伤仿佛在这一瞬间全好了,只想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个比虎狼还要可怕的人。
  老刘见人还能跑动,回头抄了地上的刀,便跟了上去。他不慌不忙,像逮耗子的猫,玩儿死猎物的事他可没少做,这辈子杀得已经够多,心从软的变成石头,也就那么回事。即便以后死了,要下地狱,也不差面前这一个。他这些日子也吃过不少人肉,都是死人,大概远比不上活人的肉有弹性。就像他杀的猪,鲜活地挣扎倒在地上的,和病死的,口感有太多的不同。他想着如今终于能试一试活人的滋味,心中反而更开心了。
 
 
第27章 
  龚宁这几日都没有进过一餐,只靠些草根填肚子,刚一振作爆发,跑出不远,疲惫感就涌上,腿上酸痛甚至比先前在车上更甚。她低头看了看渗血的腿,咬了牙向前一瘸一拐地走,后面老刘只是远远地跟着,并不急于抓她,就像是只等待猎物力竭的鬣狗。不能死……想活,她想活!龚宁握紧了拳,她想回去问问她娘,为什么不要她,为什么要把她交给这种人?她想活着,亲口问一问她。她觉着这是比死更重要的事,想着想着泪又涌了出来,视线变得模模糊糊。
  老刘在路边撒了泡尿,抖了两抖,转头还看着龚宁的背影在慢慢往前挪,他实在是跟得有些焦躁了,这女娃也太慢了些,以至于他要靠撒尿来缓一缓追上她的速度。他看了看火辣辣的日头,心里盘算着还是逮着杀了吧,少跑两步,还能多乘些血出来,肯定比猪血细腻许多,省省又是一顿了。"咦?"

  他突然见着龚宁又跟没事似的跑了起来,揉了揉眼,裤带也顾不得拴齐整,赶忙追了上去,这会儿他心里突地有些发慌,难道之前扎她那一下并没有那么深?她之前都是在装?……到手的鲜肉怎么能让她跑了。
  龚宁有那么一阵见着老刘停在路边,疯了般的往前奔,既然等着她的是死亡,那还有什么好怕疼的?疼死至少比被他捅死来得自在,至少自己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她失了平衡,跌倒在地,又握了石子和干草,用力站了起来。少女扔掉划伤手掌的碎石,用手背抹了眼,沙砾钻进眼睛,她流着泪顽固地睁着,像个无头苍蝇一般,朝一个方向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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