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冰五指一收,竟从地上抓起一把土来,带着内力打向了因:“秃驴,做你的梦!”她从前对了因并不敢如此不敬,可一路过来经历不少事,觉得此人喜怒无常,与个疯子没有两样。要是她跟着回去,了因绝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了因抬袖一卷,那散开的砂石都被裹在了袖里。他宽袖转了两圈,忽将袖里的砂石冲岳冰打了出来。这一打将泥沙汇成了箭似的一股,较岳冰的情急之下出手高明了许多倍。岳冰没有趁手的兵器可挡,只得移动伤腿去躲这一击。眼见着要被了因的“石箭”扫到,一片白灿灿的刀光碎成数段波光,在她身前将“石箭”击成了齑粉。
落雪刀动了。叶凌背对着岳冰,将她护在了身后。
“叶大哥。”岳冰头一回觉得,有人保护的感觉真好。这股温暖仿佛从叶凌的刀尖传到了心上,让她全身都热了起来。
“以老欺小,难怪她叫你秃驴。”叶凌嘲道。他此时不想去管林宣怎么想的,就是不想与了因一方和解。对方肆意造谣说岳冰与罗胤,已让他浑身不舒服。
白飞看热闹似地笑道:“原来你与落雪刀有一腿,怪不得。罗胤是不是死了,你好歹说一声?”
“死了。”岳冰从叶凌身后露出半个身子,恨声道。
林宣见双方气氛越发紧张,只道今日一战在所难免,向身旁的孙周使了个眼色。孙周顿时兴奋起来,将手中的铁弹子搓得发响。两拨人瞬时动起手来,鸳鸯刀沈可对上叶凌,孙周揽上了因,业惑接上白飞,剩下林宣和岳冰背靠着背抵挡其他人。
两把刀电光火石间拼出二十招,叶凌占了优,将沈可的刀势封得只能招架。他的刀自带一股冷冽的寒气,有削金断玉之能,曾让岫昭访遍了京城的制刀名家才制得。此时这把刀的寒意从叶凌的内力透到刀尖,刀光过处犹如片片白雪。沈可握刀的手有些麻木,在与叶凌的刀碰过几次之后,发现自己的刀刃上出现了数个细小的缺口。
他从未见过叶凌这么薄的刀,更想不到这么薄的刀能撞碎他的刀刃而不断!兵器越薄就会越轻,越轻就能舞得越快。叶凌的出招较一般的刀客快了不少,更像是个剑客。沈可起初还能勉强架起刀来抵挡,到后来竟发现叶凌的速度越来越快,他要跟上落雪刀的速度已经不能。
雪落无声,刀光渐渐贴近沈可的胳膊,沈可的脸,最后指向了他的咽喉。沈可一声怪叫,情急之下弃刀抓在了那片刀光之上。人的血肉之躯如何能抵得住刀?沈可的手指瞬间连根断去,变作四截落在地上。十指连心,在场之人莫不听到他鬼哭狼嚎的叫声,心神为之一震。
鸳鸯刀没了手指再不能握刀,血如泉涌一般地喷了起来。他嚎叫不止,另一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疾点。叶凌见他失了战斗能力,转而投向了林宣和岳冰一方。
虽然没有了因这个一等一的高手,林宣和岳冰应对的是五人。两人一人伤了手臂,一人伤在大腿,都不能如往常一样对敌。对方五人虽然稍弱,但也非寻常菜鸟可比。叶凌赶到的时候,林宣的胳膊上已有了两条血口子。而岳冰的情况更加不好,胸口和腰腹都受了极重的外伤,血已经渗了出来,将胸口的衣衫染红了一大片。叶凌看得心疼,接过她的对手,问道:“怎样了?快处理一下。”
岳冰有他帮忙,得以喘口气,忙点了身上穴道止血。她腰腹的伤口太深,只得将腰带上移,用力束在创口上。这方战况胶着,虽有叶凌加入,也没有丝毫缓解。对方优势在于人多,双拳难敌四手,而林宣和岳冰又是明显的弱点。
岳冰四顾场内局势,绝望地发现己方并没有多少胜算:白飞与业惑斗得半斤八两,谁也不能速胜;孙周揽了大头挑上了因,也不敢与了因硬碰,只敢远程与了因打游击,借助暗器和奇袭来回。一旦了因胜了孙周,那他们一行人极有可能被了因逮着逐个击破。
少女忽然咬住银牙,艰难地做了决定。她不能看着叶凌死,若是她一人能换叶凌活着,她也想让他活下去。
第303章
岳冰忽从怀里摸出了一支精致绝伦的黑色巴掌长的短笛。这支笛子她一直舍不得用,如今是一定要用了。她将黑笛凑到唇边,轻声道:“叶大哥再撑一撑。”她话音方落,一阵诡异悠长的笛音便缓缓从黑笛中倾泻出来。
这声音不同于任何曲谱,说是诡异,是因为与乐理大相径庭。懂音律的自是诧异,不懂的也听得暗暗皱眉。林宣动手之间听得此音,忽道:“叶兄弟护住心脉。”
岳冰的笛子他多年前在延兹山就领教过一次,懂得她会无差别攻击。但凡是听到的人,初时可能不觉有什么,越到后面越是难熬。
他们现在以少敌多,岳冰此举无疑是玉石俱焚,与人拼命。林宣虽不赞成,但也想不到更好的破局之法,犹豫一阵未出声阻止。叶凌经林宣提醒,忙改了招式,一心一意只管防御。
他三人如风雨吹打下的枯叶,随时都会被卷成碎片,却奇迹般地挺了下来。叶凌的手还在动,却感觉越来越重,愈发有心无力。他分出四成功力护心,依旧觉得入耳的笛音嘈杂不堪,让人心烦意乱。林宣原本功力深厚,只是碍于肩伤不能发挥出正常之六七,这时反倒觉得轻松了。他一想之下骤然明白,对方人虽多,可内力上与他们有明显差距,所以岳冰重伤之下也能轻易让他们着道。岳冰这以一敌多的能力,此时用来是极其明智的。叶凌虽说难受,还能撑下去,对方五人受影响更大,连撑都不想撑了,不乏有人单手去捂耳。林宣手中压力骤轻,竟也能找准空隙进攻,偷着对方一两下。
那头了因本就与人打得憋闷,这时一听这魔音更是火上浇油,几日前与阗悯下棋时的心魔呼之欲出,又要侵占他的神志。他一走神间,被孙周的暗器擦破了脸,登时大怒,忖道不能再这么让对方占便宜,独自退出了十丈远。
岳冰的笛声杀伤力与距离有关,隔得越远,影响越小。了因这等功力的人原本不会受制于声音,只是他近日才走火入魔过,心中总有些疙瘩,不愿重蹈覆辙。孙周的暗器淬毒,本就不需要什么内力,对方不得不避。他本人不同音律,笛声对他虽有影响, 但器投放都仅靠双手腕的巧力,所以反倒没什么削弱。
了因一退,孙周谨慎起见不敢去追,待在原地运气抵御笛音。林宣叶凌的对手已有三人无心恋战,退出先前的攻击范围。苦撑的两人原本碍于了因在场,要好好表现以免落人口实,现在见了因后退,当即有了停手之心。林宣见机不可失,大喝了一声:“出!”
叶凌精神一振,不退反进,与林宣联手,杀了出去。他二人俱是身经百战,经验何其老道,岳冰替他们创造的机会转瞬即逝,不能白白浪费。
对方两人被林宣那一喝震得双耳发聋,俱是不约而同地往后撤了,这一撤气势上怯了七分,又被抢上的两人取得先机,竟成了最早的刀下亡魂。
后头三人见状大为恐惧,顾不得穿脑的魔音,同了因一样退出十丈远,边退边道:“大师要撤,何不知会一声,竟要弃我们先走?”
了因怒回:“谁说贫僧要走?!你几个退什么退?”
三人心中各有想法,只道他“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虽共事一主,但也没必要为了任务把命丢了。几人眼神一对,皆有走的心思,站得比了因的位置还靠后。
白飞听着身后几人争吵,才恍然道:“啐,你们跑得倒是快,这么多人打不过一个小丫头,留下我拼命?”
三人不敢顶了因,正愁找不到地儿发泄,听白飞在一旁阴阳怪气,回道:“白堂主能耐,就一人去把她收拾了吧!”
白飞与业惑本打得胶着,谁在谁手下也讨不着便宜,还一心抗着魔音,这时破口大骂:“多出你们些饭桶,不知道做什么用的?!”他虽生得女相,声音却一点都不娘,骂起人来中气十足,一个能顶两个。
边上四人听着皆不对盘。白飞这话无疑连了因也带了进去,只见了因太阳穴间隐隐泛起青筋,是想要出手了。他身边三人不愿再与白飞逞口舌之能,又不想见了因与白飞大打出手,竟一齐商议着退了。
这三人虽不是什么绝顶高手,但却对胶着的战局有着出乎意料的影响力。了因要与白飞二对五,显然已经讨不了好,胜负已很明显。
白飞本意是要激得几人重新下场,没想到反而让人弃他而去,也没了斗志,狠斗了二十回,找了个机会退出场来。他退的方向与了因的方向截然相反,似乎是想与他分道扬镳。
了因又怎会看不懂他想做什么?哼了一声道:“你几人去且去了,以后就别与我同路!”
白飞压根没放在心上。如今时局不同以往,阗悯带兵南下,正泫倒像个没事人一样,谁也不知他是不是还想做这个皇帝?阗悯曾是他的爱将,如今却举兵反他。清音阁的人甚至还不如阗悯,正泫把他们当枪使,遣去北地吃苦,他还不愿去呢。他想罢道:“大师这话奇怪了。最先退出场的是大师,我才是最后一个退的,论起罚来也落不到我身上。那三人大师不去撵,对着我发什么牢骚?”白飞冷笑一声,也不等了因说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了因距他太远,中间隔着林宣众人,此时也不好追,只得憋在心里无处发作。
林宣见时机已到,再道:“先说了是误会,大师不要介意,就此罢手吧。”
了因和尚这时只得借机下台,看了地上奄奄一息的沈可,一甩袖走了。沈可没了手指,又距岳冰等人极近,所以内伤也不轻。林宣见了因离去,回过头对岳冰道:“人已走了,停下吧。”
岳冰睁大了双眼,似是没有听到他说话,依旧持续着吹奏,叶凌觉着不对,上前夺下她的黑笛,岳冰一怔,忽然软倒在地。奉天的几人都围了过来,业惑道:“遭了,她恐怕是消耗过度。”
叶凌抱起岳冰,这才发现她系在伤口上的腰带已经被血浸透了。岳冰看着他道:“我能救叶大哥也值了。”
叶凌道:“不要多说话了,我带你回去。”
岳冰淡淡一笑:“嗯。”
她安静地躺在叶凌怀里,极其珍惜与叶凌这段安宁的时光。她的伤只有自己知道,原地不动还能勉强活命,方才强运内力,伤口崩裂得厉害,怕是没多久了。
林宣看了两人两眼,欲言又止,对其他人道:“夜长梦多,我们赶紧回去找王爷。”
几人经历这一战都心有余悸,克服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回的速度也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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岫昭回得军营,才明白为何阗悯急着去找他。大帐里一个方方正正的黑漆盒搁在几案上,有脸盆大小。岫昭心中一跳,五指一收握成了拳,指甲扣进掌心也不觉着疼。
阗悯才扶着他进帐子,见他盯着那木盒不放,捏开他拳头道:“你猜到了?”
“那是他吗?”岫昭见阗悯正在看自己手心的指甲印,开口问道。
“是他。”阗悯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穆言就在这里,他们找了好久,他终于回来了。
“我不想见他了。”岫昭侧头看着帐篷一角,眼角不知为何有些润。
阗悯揽着他往前走,岫昭拗不过他,只得不情不愿地被带到了案前。
“曦琰不要说违心的话。如果真的不打算见了,我这就让他入土为安。”
岫昭紧闭着嘴不说话。阗悯微微低头,便看见他整个眼都红了。岫昭气息不稳,勉强开口:“你要我见着他再难过一次。”
阗悯长长叹了口气,放开岫昭,伸出双手去捧那盒子。他怀中抱着漆盒正要出去,岫昭又颇着急道:“回来,你做什么!”
“刚刚不是说了。曦琰不见,就早些让他去吧。”阗悯将木盒端得很稳,稳得一丝肉眼可见的颤动都没有。有时候岫昭实在羡慕他,为什么阗悯的情绪能控制得那般好。
“悯儿,要是这盒子里的是我……”
“胡说什么?!”
阗悯皱起了眉,岫昭一直觉得他有表情的时候更好看,更有人情味儿,尤其是在他小时候闹脾气的时候。现在他明显感觉着阗悯不高兴了。岫昭心中有一点庆幸,伸手去碰他怀里的盒子。
阗悯看着盒子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曾经穆言也同他一样,如今却只能孤零零地躺在盒子里。他不会让岫昭死,即便是死,也要同他一起。
岫昭手抚上漆盒盖,发现阗悯还不松手,抬起头望了他一眼。阗悯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肃穆。岫昭时而觉得他的脾气越来越大了,也越来越难哄了。
悯儿长大了,岫昭想。原本他躺在他身下的时候就该明白的事,现在依旧不愿服输。
“我开个玩笑,也值得你当真?”
第304章
岫昭勉强笑道:“好了,是我管不住嘴,说错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