阗悯快二十的时候,已经长得同阗风一样的体格。当初的少年已经变了模样,脸上的青涩褪去大半,只剩下了初成年的男子气。舒桐与他的身高差变得更明显,几乎有了半头,连挑战的想法都没了。这两年里除了月挽柔,身边的女性几乎都对他照顾有加。不苟言笑的青年安然接受着相貌带来的好处,即便是从前对这些不以为意,现在他也知道自己的容貌有多强的杀伤力了。
舒桐与阗悯走得最近也最亲,理所当然地成了他的代言。两人平日的用度,也因大伙儿的照顾变得十分易得。唯一变得更烦的是阗悯,隔三差五地要推掉一些当地贵族的说媒人,不过他烦的是心,舒桐烦的是身——说白了就是嘴和腿。一日里最多的时候他要挡掉三五个媒人,最最清闲的时候,也是隔天一人。
月挽柔不知在哪儿得了这些消息,对阗悯更加在乎起来,每过两三日便会来阗悯的住处一趟,细问舒桐阗悯有没有与哪家小姐有什么亲昵。舒桐自是要给她留着期待,暗示阗悯是块木头,心里谁都没有。
月挽柔得知阗悯没有骗她,常约着人一道打马畅游。阗悯平日里出门不易,自然也愿意出去与她出去透透风。多了几回出双入对,去阗悯住处说媒的人渐渐少了,似乎一夜之间认可了月挽柔。可依旧有不畏艰难的,一月反复来三四次的人,不知是中了什么邪。
这天两人同往常一样,并骑在野外遛弯。阗悯打马往前,月挽柔紧随在后,奔出二里地才缓缓停了。月挽柔手中攥着马缰,开口问道:“悯哥哥,最近膝盖还有疼吗?”
阗悯膝盖的伤已很久没有发作过,久到他记忆有些模糊。不过鉴于舒桐的次次叮嘱,他依旧对月挽柔说膝盖未好。每次的药便这样存了下来,半年里只服过一次。舒桐要他彻底摆脱安凉,存够以后即便发作也足够使用的药。阗悯虽觉得他这做法过于谨慎,不过想着他和岫昭的将来,也不敢轻易说不——他再也不想坐在轮椅上了。
“我来了都这么久了,为什么还不能治好。国主难道还不信我不走?”阗悯低声说着话,月挽柔的心里瞬间软了:“我信悯哥哥,所以这次出来,偷偷把宫里的药都带来了。”
“…………”阗悯依旧忍着不动声色。
“悯哥哥以后不用受制于她,只要悯哥哥亲口答应我。”
“答应你什么?”
月挽柔红着脸,低声说了一句:“为我留下。”
“我答应你。”阗悯几乎想也没想,这一幕已经在脑海里出现很多次。从前他会有一点怜悯心,现在也想通了:他与月挽柔本就各事其主,兵不厌诈,没有谁对谁错。
月挽柔翻身下马,跑到阗悯跟前,伸出双手拉住了阗悯的手。阗悯手上略一用力,便将人提了起来,横坐在了身前:“难为你了。”
月挽柔本以为从此得了君心,可甜美的梦境只有这个晚上。第二日晨,她从睡梦里醒来的时候,就听得手下急匆匆地报她:阗悯和舒桐都不见了。
下章见面!
第140章
岫昭今日无所事事,准备错开正泫狩猎的时间去南囿,却听得了一个不得了的消息。递消息来的是龚昶,说是正泫提前回宫,打猎的事搁着了。岫昭心道正好,唤了铃音更衣,半刻后便要出门。
龚昶匆匆来找,拉了岫昭人道:“别去打猎了。”
岫昭不明所以,被龚昶推回房间,莫名其妙地看着龚昶又把他一身骑装换了下来。“丫头这是做什么?”
“给王爷换一身进宫去。”
岫昭拉着她道:“进什么宫,你跟我说清楚。”
龚昶神神秘秘地一笑:“去了就知道了。”
“不去。”岫昭被脱得只剩中衣,又唤铃音道:“给本王穿上。”
铃音哪会与龚昶抢人,听着也不动,只道:“王爷有龚掌柜伺候,有我什么事儿?”
岫昭动了动眉头,沉着脸道:“丫头要跟本王一起进宫?”
“去就去,我当然要去。”
龚昶平时甚少跟着岫昭进宫,一般都是林宣跟着,这会儿主动说要去,很是反常。岫昭忍不住再问:“到底什么事?”
“铃音去取那套新做的深衣来。”
岫昭见铃音跑去后边翻找,不悦道:“我不要换衣服。”
龚昶笑道:“王爷不打扮打扮,等会儿要后悔的。”
“后什么悔,这是要祭祖宗么?不就进个宫,犯得着换一身新?”
“您就少说两句。”龚昶双手一环他腰,皱了皱眉道:“怎么又瘦了,安心宜到底有没有给对药?”
岫昭抬了抬眉毛,两只手平抬着:“瘦些好,瘦些太后才不会逼着我给她生个孙子。”
岫昭说的是近日太后打算给他筹办纳妃的事。安心宜到王府已经四年,这四年里也算得上勤勉无错,至少外人看着是这样。岫昭日日拖,年年拖,才好不容易拖到了今年。可这么下去太后不满意了,觉得岫昭已经二六,再不成家就成了朝堂内外的笑话,不管岫昭怎么闹也要给他纳妃。这事通到正泫那儿,正泫竟也批准了。
岫昭知道正泫与太后串通一气,连日常进宫请安也不去了。太后知小儿子生气,时不时地派人送些东西来,又把安心宜召进宫去说话。得知此事的岫昭不由得更气:还真把安心宜当了自己人?
龚昶替他换了一身暗纹白蛟袍子,衬着岫昭的白瓷脸色,像极了蓬莱的谪仙。岫昭近年来并无从前那般丰神俊秀,因毒的关系眼眶深了一圈。他自觉体力不如几年前,练剑也少了许多。龚昶瞧着有些心酸,可也没有别的办法,只盼着太医院什么时候能作为一回,把他身上的毒给去干净。
两人乘一顶轿到了宫门口,下了轿入宫,路上听到了不少闲言碎语。
皇帝的圣旨传遍了整个皇宫,上下都在议论,谁这么好运气能入住将军府。岫昭一路上越听越气,步子也越来越急,快到正泫的御书房,终于忍不住转身问龚昶:“要我进宫就为这事?”
龚昶点点头:“不然还能有什么?”
“他要把将军府给谁?那是阗家的。”岫昭气不打一处来,现在正泫给了别人,那阗悯回来去哪儿?
“王爷何不自己去问。”
“你!你明知我要跟他吵,还叫我过来?”
龚昶忍着道:“是,这事非要您出面不可,要不阗府怕是保不住了。”
岫昭手中一用力,把握着的扇子折了。
龚昶见着他把东西扔出老远,又跑去捡了回来。“王爷还要么?”
“不要了!”
“那我拿回去裱着了。”龚昶打小就喜欢他的字,这折扇只是断了扇骨,绢还是好的,上头有岫昭亲手题的七言绝句,她惦念好久了。
“………………”岫昭瞪了她一眼,最后也没说什么。
御书房里没有正泫的影子,岫昭拦了太监问:“皇上去哪儿了?”
当值的小太监见是他,忙跪了道:“王爷千岁,皇上在后头平苑与大将军下棋呢。”
平苑是书房旁的一处兰花园,种着一些珍稀绝品的兰草,是正泫宠幸兰璟亭这些年的杰作。原本宫中的人都道这风气不会长久,可正泫将那些流言蜚语断了个干净,硬是把兰璟亭养成了众人眼中的权臣。但凡皇帝不在需要做决定的事,问兰璟亭就对了,连跟了正泫九年的太监总管黄远也不敢怠慢他。
“大将军?哪个大将军?”
小太监恭敬道:“皇上刚刚封的将军……奴才也不认得人…………就——”
“不认得?倒真是奴才。”岫昭见问不出什么,背了手往平苑去,心道怎会有太监不认识的人做了将军?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野将军?
龚昶跟在后头忍笑,颇有些同情这小太监。自家王爷这么大火气去闯平苑,见着了那人岂不是精彩的很。岫昭脚程快,不消片刻便进了平苑,路中间遇着内侍拦道:“王爷止步。”
“皇上在里头?”
“在里头。王爷稍待,奴才这就去通报。”
“不用报了,本王自己进去,有什么事本王担着。”岫昭绕开值守太监,未注意与人撞了一下,直把小太监撞跌在了地上,口中唤个不停:“王爷,王爷——”
龚昶伸手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没事,做你的事去吧。”
“欸?”小太监虽知岫昭是个得宠的主,不敢惹他,可要是皇上怒了也是掉脑袋的事,望着岫昭二人的背影忧郁起来。
平苑正中石桌上正进行着一盘方圆战,执棋双方俱都沉醉其中,安静得只有清晰的落子声。正泫指尖粘着黑子,犹豫着没落下关键的一子。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惊扰了沉思中的帝王,正泫抬头,恰恰见着迎面而来的岫昭。
岫昭自打闯平苑起就抱着顶撞正泫的决心。要是正泫气着了把他罚了打了,便也不用娶安心宜了。阗悯的将军府他不能让他给了别人,尤其是个来历不明的人。他得替他争,替他要回来。岫昭眼里都是恨,瞧着皇帝站起身,也未见背对他的那位大将军动一动。
——好大的架子。
“见过皇兄。”岫昭满脸不满,见着正泫也不行礼,只是直挺挺地站着。
“怎么过来也不让人报一声,你这是生谁的气呢?”
岫昭冷笑一声道:“生这位大将军的气呢。”
第141章
“哦?你生他的气?为什么?”正泫放下手中黑子,非但不生岫昭的气,反倒笑了起来。
岫昭怒道:“阗风将军故去之时皇兄亲封了建安侯,答应让阗悯承袭爵位,如今人未回来,怎么能把将军府送与外人?”
他刚说完,便看见那背对之人肩膀抖了抖。
“有什么好笑的?!”
“皇上何不坐下,与臣把这盘棋下完?”声音的主人并未回答他,慢悠悠地在棋盘上落下白子:“皇上再不认真,可是要输给臣了。”
正泫往棋盘上看了一眼,略一犹豫,对岫昭道:“你等朕下完这局。”
岫昭几时受过这种怠慢,几步跟上正泫,要看看这局棋有什么不得了,能让他这般想法?他凝神一看之下才觉着有点意思:正泫的黑子看着占优,中腹又好像随时会丢,只有极细微的几目差距。他熟知正泫的棋力,能与他下成这样的人朝中也是寥寥无几,怎么会有武将有这水准?他一惊之下想起阗悯,那个四年里见字不见人的少年。
岫昭恍惚之间觉着有人在看他,疑着转了目光。这一看又半晌未能移开:对方眉眼深邃,温柔而儒雅,宽肩窄腰,非但是一等一的相貌,也有一等一的身材。岫昭一时坠入那双黑瞳中,只觉着色浓而不媚,像是一块上好的松烟墨。他依稀觉着他多年前就熟识,他就是他府里的那个小公子。可阗悯在他的记忆里并没有如此沉稳,在他跟前是急躁和青涩的。
岫昭张了张口,想喊又怕喊错了人。
对方忽弯了嘴唇,冲他笑了一下:“王爷不记得我了?”
“……阗悯。”
阗悯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些。
正泫见岫昭还记得,顿时有些索然无味起来:“本来朕想晚点告诉你,谁知你自己跑进宫来,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岫昭还立在原地没能动弹,直到阗悯站起身,朝他倾了半身。岫昭入眼都是他浓黑的发,险些让他头上发冠碰着脸。他想着阗悯生日,似乎还差那么几日。
“我的确不知……他什么时候进宫的。”岫昭说话忽然不自在,把先前问罪的张狂都收敛了干净。
阗悯直起身,与岫昭相距不过一臂。岫昭觉着压迫得紧,微微抬头,赫然发现他已比自己高出了三四指。
气氛一度变得尴尬起来,岫昭想着自己先前说的那些话,阗悯也听着的。
…………丢人呐。
他忽然就生起气来:这事龚昶知道,正泫知道,阗悯也知道。把他一个人蒙在鼓里,看他一个人的笑话。阗悯回来第一个找的不是他,是正泫。他为他服毒,为他散了后院,为他被逼亲。他日日想着他,写了上百封信,结果人回来了第一个找的不是自己。他算什么呢?就因为正泫是皇上吗?
岫昭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阗悯算好了正泫出宫去偶遇正泫,却没有告诉他他回来了。一时间他觉得自己跟个傻子一样,心底酸得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