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一群走出餐馆,不喝酒的扶着喝多了的,歪歪倒倒倒也热闹。
似乎只是吃了一顿饭的功夫,天气又一次大降温,还好季南风给燕鸥带足了衣服,其他人嚎着冷的时候,他安安稳稳裹在大棉球里,满面无辜。
餐厅就在保护区不远,走两步就能看见夜里漆黑静谧的湖。
黑夜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燕鸥伸出手,眼睁睁看着指尖被吞进黑暗里,下一秒又被季南风握住了:“牵着我。”
于是他就乖乖跟他十指相扣。
忽然,走在队尾扶着小翟的小高发出一声惊叹:“呀!是不是下雪了!”
燕鸥这才抬起头——无边的夜空中,似乎真有几片雪花飘落下来,那是极小的雪花,好像就是用手捻出来的一撮细盐,风一吹就没了痕迹。
但是真的下雪了。
“冬天了呀。”一旁,季南风轻轻道,“好快啊。”
“是啊。”燕鸥伸手抓住一片雪花,下一秒就化成了一滴水,躺在他的掌心里——
“冬天来啦。”
第51章 冬山如睡51
万物沉寂的冬日, 总难免让人产生萧瑟的联想。燕鸥抬起头去望,果然,季南风的眼里也闪过一丝难掩的低落。
毕竟谁都不想看见时光匆匆, 但也无人能挽留四季流转。
燕鸥拉起围巾的一角, 伸手圈在季南风的脖子上, 那人转头看他,他便嘿嘿笑起来:“我们栓一起!”
季南风也笑起来, 把他往自己怀里搂了搂, 替他挡住那不仔细看都看不见的雪,拉着他往回走。
这是他们在鄱阳湖待的最后一晚, 明天一早, 他们就要继续向南启程, 追寻冬日里的太阳。
回到民宿,和季南风一起收拾完行李,燕鸥就趴到窗台边看雪。
那雪真的太小了, 就着昏昏的路灯根本看不见什么, 但季南风还是开着空调暖风,给燕鸥泡了一杯热牛奶, 陪他一起坐在飘窗上看着窗外的夜景。
“好想快点去南方。”燕鸥看着外面黑黢黢的夜晚,抱起牛奶喝了一口, 又伸手抱住自己, 打了个冷颤,“妈呀, 今年冬天真的好冷。”
季南风没说话, 只是又给他披了一件袄子, 把他牢牢裹住。
他心里清楚,今年江西的初冬, 说是寒冷,确实有些夸张——他们在冬天去过更冷的北方,甚至还一起去户外冬泳,还爬过极寒的雪山,都比眼前这撒盐般的浅冬来得凛冽。
但燕鸥动了手术之后,身体就差了很多,对气温的变化也非常敏感,对寒冷的承受能力也自然低了很多。
这些季南风都知道,但他还是不愿意承认,更不可能去戳穿,只是直接把人拉到自己的怀里坐下,伸手环抱住他,轻轻把下巴搭在燕鸥的头顶。
被暖意包裹住的燕鸥又嘿嘿笑起来,抬头蹭蹭他的颈窝,抬手给季南风喂了一口牛奶。
他一边抱着热乎乎的杯子,一边回忆道:“这好像还是第一次,我们去南方过冬。”
“对。”季南风回想了一下,笑道,“仔细想想我们以前还真挺叛逆的,尽爱四处找刺激。”
在精力最旺盛的那几年,他们总爱在冬天往北,夏天往南,看大雪皑皑的漠河,探烈日炎炎的海南——他们总爱追寻极致的特点,生怕少看了半片雪花,少晒到一秒的太阳。
但现在想来,学会过冬,学会向寒冷低头,似乎也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他终于也要开始像旅鸟一样,做一个主动寻求温暖的投机主义者了。
两个人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片刻的工夫,季南风又完成了今日的漫画小日记——今天的小燕鸥穿上了“企鹅大衣”,在毛茸茸的肚皮里喝牛奶,画的结尾,他们又一次牵起手,直朝着春暖花开的南边出发。
现在的燕鸥看不了字,几乎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看这种小漫画就能完全满足他的阅读欲,极好地平衡了他的心态。
他又温故了一遍以前的画,很快便觉得全身暖洋洋的,睡意也跟了上来。
难得头还没开始疼,他赶紧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之前,又忍不住开心起来,弯着眼睛跟季南风说:“好棒,我们待在这里的最后一天,居然还能看见下雪。”
燕鸥从小在南京长大,下雪虽不是南方那么稀罕的事情,却也是要看运气才能看到的美景。在念书的时候,每到冬天一下雪,同学们就会交头接耳指着窗外,甚至欢呼雀跃涌出教室,现在毕业很多年,也在北方游走过很久,那一份对下雪的期待,却依然没有半分削减。
就像是他永远挡不住商家的“限定”诱惑,对于下雪这份冬日限定,他也永远期待,永远惊喜。
季南风伸手帮他理好头发、盖好被子,然后站到窗前,又看了小片刻的雪,直到燕鸥小声而疲惫地说:“老婆晚安。”
他才轻轻合上窗帘:“晚安,崽崽。”
休息得及时,燕鸥这一晚睡得很踏实,一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难得的是,睁开眼睛的时候,季南风并不在自己的身边,也没有在厨房做菜,也许是在拿车,燕鸥心想着,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准备起床洗漱等他回来。
他慢慢吞吞穿好衣服,刚落地站好,就听见窗户传来“咚咚”的轻响声——有人在叫他开窗。
他猜出来是季南风,赶忙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跑过去,他刚准备一手拉帘儿一手开窗,就听见外面人提醒道:“崽崽,外边冷,戴好帽子再开窗。”
燕鸥一拍脑袋,伸手把自己裹牢了,这才“哗”一下拉开窗帘。
视线敞开的一瞬间,燕鸥眯了眯眼——本就不大的雪已经停了,但是下了一夜,还是浅浅铺了一小层白,天虽然还阴阴的,但是因为地上断断续续被雪镀了层银边,一切都闪亮亮的,比起前几日连续不断的阴云,显得宽敞又舒适。
看到有了积雪,燕鸥的眼睛已经开始发光了,没想到站在窗前的季南风伸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把他的目光引到了窗台上——
“哇!”燕鸥一声惊呼,小心翼翼地弯下腰来。
窗台上,是一排巴掌大的小雪雕,带头的是一只叉着腰神气活现的小鸟,一旁跟着一只圆滚滚的小企鹅,再到后面,还有小熊、小狐狸、小兔子和其他圆滚滚的小鸟。
他们在英国留学的时候读的是纯艺,季南风的雕塑作品也拿过奖,眼下把玩这些小雪雕自然也是轻而易举——他甚至还特意带了颜料,在不影响雪本身晶莹剔透的前提下,还给小动物们画龙点睛地缀上了色彩。
季南风看他眼睛发亮,小心翼翼把小鸟捧到他的面前,燕鸥低下头佯装去看,趁季南风不注意,跟着漂漂亮亮的小鸟碰了碰鼻尖,下一秒就被冰得龇牙咧嘴,笑嘻嘻捂着鼻子往后退了几步。
没想到这人不伸手,直接上鼻子,季南风赶紧伸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嘣。
燕鸥自知心虚,嘿嘿笑着,然后又可怜巴巴趴到窗边:“好想玩雪啊。”
说完他又觉得好像说错话了,然后默默闭上了嘴。但季南风只是摸摸他的脑袋,说:“外面的雪没有很多,但是你想玩的话,可以把手套戴好、帽子戴好,不着凉就可以了。”
燕鸥本来已经不敢奢望了,一听这话眼睛又晶亮起来,赶紧转身抓起手套就往外跑。
在季南风一声声“慢点儿慢点儿小心地滑”中,燕鸥扑腾扑腾飞到户外。
季南风说得没错,户外基本没有什么雪,路上已经被踏得干干净净了,树叶上、屋顶上还有些斑驳,窗台本来应该也有一些的,但是季南风的这一支雪雕队伍征用了大批的积雪,本就不够富裕的积雪直接见了底。
但这也足够了,生病的人不适合太厚的雪。
他相当知足地跑到花坛边,弯着腰小心翼翼才从树叶上捋下来一小捧雪,裹在手套里搓出一个指甲盖儿大小的球,趁季南风朝这边张望,啪叽一下砸到他的衣服上。
看见季南风“中弹”,燕鸥大获全胜一般举起双手欢呼,下一秒,那家伙就不知从哪儿抓了满满一把雪,“嘭”一下扔到他的羽绒服上。
燕鸥穿得厚,羽绒服也不挂水,一把雪泼上去,就行鸡毛打在石头上,丝毫撼动不了他强大的防御,但燕鸥还是十分震惊——他确实没想到季南风会还手的,他以为自己这个样子,季南风肯定不敢随便造次,都已经做好了半个回合就草草收场的心理准备了。
他震撼地看了一眼季南风,那人摊了摊手说:“下雪打雪仗,天经地义。”
这分明就是不想区别对待自己,免得自己留下遗憾,但燕鸥还是开心起来,又开心地抓起一把,撒盐似的抡到他的面前。
季南风整个人长得就颇有几分剔透感,再要着纷纷雪花一衬,就又带了些叫人心猿意马的仙气。燕鸥看着那人闭着眼,睫毛上挂着点点雪花,心跳一乱,也不顾着防御了,伸出双臂给了他一个熊抱。
“你真好看!我的老婆——”燕鸥扑住他,压住他想要反抗的手,“我投降了!我舍不得砸你~!”
季南风笑起来,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真狡猾,我这一回合还没打回去呢!”
燕鸥直接耍赖:“到此为止!我都投降了!我们去堆雪人!把打雪仗的事情忘掉!”
确实不能闹得太凶,季南风也知道燕鸥是想适可而止,便接受了他的投降。
燕鸥抓着他,蹲到路边的绿化带边——没人走过的路上积雪会多一些,他用手套攒了攒雪,大概能凑出个一整捧来。
同是就读过纯艺,燕鸥的雕塑成绩也不错,他似乎是有精雕细刻的想法,但是戴着手套不好操作、再加上他本身手抖得厉害,他稍微纠结了几秒便选择了摆烂——哗哗两下,他直接搓了一大一小两个雪球,上下堆在一起,又拿了两根小树枝当手臂,一个经典原味传统雪人迷你版便堆好了。
给雪人掏了两个洞洞当眼睛之后,燕鸥又开始欢呼:“呜呼!伟大的艺术品!”
季南风立刻捧场道:“好!!”
尽管这个雪人看起来粗糙无比,但燕鸥还是很用心地把它捧在手心里,轻轻抱到窗台边,和季南风那一堆精致的小雪雕摆在一起。
季南风看着这鲜明的精细度对比,有些懊悔自己不该做得那么细致,他赶紧道:“你这块头这么宏伟,得是雪王。”
燕鸥一听这说法,也很开心,把雪人摆到了领头的位置:“不愧是我!”
还好,没多想。季南风松了口气,举起大拇指道:“不愧是你!”
欢欢喜喜玩了半天的雪,燕鸥终于舍得启程了。
两个人把行李收拾好,和王伯还有其他人道别。临走之前,太阳已经暖起来。窗台上,精雕细刻的小动物们也开始融化,只有雪王因为体型敦实,还保留着大致的雏形。
车开走之前,季南风瞥了一眼窗台边滴滴答答的水,有一些伤感——雪是会融化的。
他又看了一眼一旁的燕鸥,这人也出神地盯着那一滩雪水,表情却没有太多悲伤难过。
他现在在想什么呢?季南风心想——如果是燕鸥的话,他会怎么想?
车子拐过转角的一瞬间,柔和的阳光直射进车窗内,季南风眯了眯眼,很快适应了这明朗的光线。
雪会融化,但是也无妨。季南风心想,它只是被太阳吻化了身子,变成了柔柔的水。
它会滴进泥土里,躺进空气中,可能某一天又会变成一场细雨、一片雪花,飘飘然落到这片土地上,落在自己的手心里。
雪会回来。
雪一直都在。
第52章 冬山如睡52
从转角出来, 燕鸥安心地躺回副驾,闭上眼睛感叹道:“太阳好暖和呀,难怪旅鸟过冬都爱往南方去。”
冬天里的太阳晒起来很舒服, 就像温水一样, 一点点把冻麻的四肢融化开——没那么热烈, 没那么浓腻,一切都那么恰如其分, 温柔得刚刚好。
舒舒服服的太阳, 陪着舒舒服服的音乐,刚醒来没多久的燕鸥又靠在车里睡着了。
他们都知道, 嗜睡并不是什么好的现象, 但是比起其他的症状, 嗜睡就显得温柔得像是一种褒奖。
季南风轻轻关掉了车载音乐。因为声音的短暂抽离,这人的呼吸短暂地乱了乱,但片刻后, 他便偏过头, 睡得更深了。
现在,燕鸥每天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 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他的身体也随时处在垮塌的边缘, 不能奔跑嬉闹、不能情绪激动。季南风有时候会恍若觉得, 燕鸥的离开或许离自己还很远,但真定睛去望时才发现, 手中的那捧沙, 一直在顺着他的指缝流失。
他想到那副《记忆的永恒》, 想起那融化流淌的时钟,有些人的时间便就是这样, 一步步从现实走进了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