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时候,季南风尽可能放慢了脚步,他以为燕鸥这么疲倦,分分钟可能就会睡着了。但没想到,推开门的时候,这人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陷入梦乡,只是趴在床边,耷拉着眼睛默不作声地看着门的方向。
他发现自己之前,眼睛里是藏不住的难受与无奈,但只是推开门看见自己的那一秒,他灰蒙蒙的眼睛就又亮了起来:“老婆。”
季南风看出来他难受,赶紧跑到床边,怕他被自己带得紧张,只能尽可能冷静地问:“崽崽,在不在发烧?”
燕鸥大概是疼忘了,这才想起抽出温度计来,两个人紧张兮兮地看了一眼——没在烧,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就是头疼,大概是降温变天了,手术过的伤口随着天气隐隐作痛罢了。没有哪里感染就好,燕鸥也轻松很多,尽管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把季南风打来的瘦肉粥吃了小半碗。
吃完饭,季南风帮燕鸥洗漱完,两个人就靠在床上,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
看燕鸥一脸疲倦的样子,季南风忍不住问:“你要不要闭上眼睛睡一会,我感觉你很累。”
燕鸥听了,微微抬起眼皮,脑袋却往季南风怀里又钻了钻:“头疼,睡不着。”
季南风赶忙伸手,轻轻摸着他的脑袋——他最怕看燕鸥受苦,这人一难受,他的心都要跟着碎了。
或许是因为有了一些心理准备,又或者拍影片的喜悦盖过了其他,燕鸥这次的情绪非常平稳。他没有再因为病情的事情烦躁低落、胡思乱想,只是抱着季南风的胳膊,问他:“老婆,陪我说说话吧。”
细想起来,因为最近燕鸥总是很贪睡,他们好像很久没有抽出空来好好聊天了。
知道季南风不擅长找话题,燕鸥便主动开口道:“我还没来得及问呢,今天宣传片的进展怎么样呀?”
季南风立刻认真汇报起了工作:“比想象中还要顺利,老师们都很专业,沟通效率也很高,虽然没有那么多工作人员,但是我帮忙打打下手,开展起来应该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看见燕鸥颇为感兴趣的目光,季南风便把他这一整天听到的、看到的、做了的都跟他一一汇报,跟他详细介绍了整个宣传片目前定下来的框架和内容。
燕鸥精神不佳,听着听着就走了神,但又舍不得错过哪怕一句话,就反反复复拉着季南风重新讲,那人对他永远充满耐心,哪怕一句话重复了无数遍,只要燕鸥问,他便又会慢慢地、清清楚楚地说给他听。
终于把一天所做的事情听完了,燕鸥满足得很,却因为兴奋高兴,又睡不着了。
他试着闭上眼哄自己睡觉,失败了好几回,便决定不跟自己做对了。
他翻个身,说:“老婆,你讲故事给我听,好不好?”
话一说完,他就想起来了什么:“小企鹅和小燕鸥的故事更新到哪里了,我好久没看了。”
这段时间,季南风一直陪在自己身边,没有什么时间画画。燕鸥原本想着,如果他没有再画新的小漫画,今天晚上就不做别的事情,靠在他身边看他作画便也满足了。
但没想到,季南风居然转身从书包里拿出一叠厚厚的纸,仔细看,全部都是他的漫画手稿。
燕鸥看着这纸的厚度,惊讶道:“你一直都在画吗?”
季南风把漫画递给他,笑着说:“对呀,每天在你睡着以后画一张,就当写日记了,这样你抽查的时候我也好交差。”
燕鸥欣喜地接过手稿,发现这人确实是用漫画记录着他们的每一天——从起始于迪x尼乐园的旅程,到昨日鄱阳湖观鸟的经历,他画了他们一起看过的烟火和喷泉,也画了路过家中探望父母的场景。漫画里,小燕鸥会为了一只烤肠跟小企鹅闹脾气,也会因为一笼汤包开心一天,小企鹅还是那个出门要牵着燕鸥翅膀的胆小鬼,但即便如此,他也慢慢结交到了新的朋友、学会主动和别的小动物们交流。
他看着季南风简单又温暖的笔触,这段时间的点点滴滴,又用别样的卡通形式在他的脑海里重映起来。
季南风说,这是他的日记,但全篇却没有一个字,就连燕鸥这样的阅读障碍者,也可以毫无障碍地理解全篇。
这是他的日记,是写给燕鸥的童话书,也是属于他们的回忆录。
燕鸥看着这一张张可爱的小漫画,头疼也慢慢减轻了。他躺在季南风的腿上,一边打起瞌睡,一边听他用温柔的声音娓娓道来——
“小企鹅在努力学习拥抱阳光、拥抱自己,而小燕鸥也在为了梦想飞行,跨过山河湖海,飞往春日的北极。”
“现在,小燕鸥正闭上眼睛,枕着小企鹅的睡前故事进入梦乡……”
“等到太阳升起时,旅途还会继续,小燕鸥和小企鹅的故事仍在进行。”
第49章 秋月星华49
有了季南风的陪伴, 燕鸥这一觉虽然断断续续地被疼痛扰醒,但情绪却罕见地平稳踏实。
大半夜,燕鸥又被一阵头疼惊醒, 他怕打扰季南风, 只是身子僵了僵没敢乱动, 可就是呼吸打乱的功夫,季南风却也就醒了过来, 伸手熟练地将他搂进怀里。
燕鸥顺势往他怀里钻了钻, 或许是因为情绪不那么紧张了,头疼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大火燎原, 只是在他可以接受的程度里, 不声不响地存在着。
以往一出症状, 他就自己把自己吓得不轻,很少有这样能收住场的情况——看来自己也成长了,已经渐渐接受自己是个病人的事实, 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
虽然控制得还行, 但毕竟疼着,燕鸥憋了半天, 还是忍不住在他怀里乱动起来。
季南风感觉到他的动静,没有说什么, 只是伸出手, 有节奏地一下一下在他的后背轻拍起来,就像是在哄睡一个啼哭的婴儿。
燕鸥也在这样的动作中感受到了莫大的安全感, 他蜷缩成一团, 抱住了季南风的臂弯, 身体还是下意识地使劲朝季南风的方向钻。
“崽崽?”季南风心疼地问,“还好吗?”
燕鸥叹息了一声, 投降了:“老婆……我想吃药……”
燕鸥对疼痛的容忍度和承受能力极低,绝大部分时候都不得不依靠止疼片扛过去,但毕竟是药三分毒,季南风不想让他产生这种依赖心理,又怕他实在承受不住,便跟他商量道:“这样吧崽崽,我们再忍十分钟,我现在开始计时,十分钟之后如果还不行,我们就吃药。”
燕鸥知道季南风是为他好,便乖巧地点头,虚弱地央求道:“那老婆给我唱歌吧,听你唱歌我就不疼了。”
季南风一听,笑起来,小声凑到他的耳边说:“好。”
燕鸥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寂静的黑夜中就落进了一捧纯净的歌声,宛如温水一般,慢慢地、轻轻地淌进他的耳边。
“You are my sunshine, my only sunshine.
(你是我世界唯一的光明)
You make me happy when skies are gray……”
(天空灰暗,你也依然让我心房敞亮)
和完全没有音乐细胞的燕鸥不一样,季南风唱歌很好听,嗓音也温柔无比。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和方才没有散尽的睡意融为一体,仿佛一双手轻轻拂上他疼痛的伤疤,叫他慢慢哄进安睡。
“You\'ll never know, dear, how much I love you.”
(亲爱的,你永远不知道我多么爱你)
燕鸥的呼吸慢慢放松下来,紧抓着季南风的手指也自然地松开了。
又一次被他骗睡着了,燕鸥安稳地闭上眼,心甘情愿地沉浸在季南风的歌声里。
这人比想象中睡得更快,季南风借着月光看着燕鸥苍白的睡颜,一边轻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将那一句唱给他听——
“Please don\'t take my sunshine away.”
(请别带走我的阳光。)
请别带走我的阳光,季南风在心底无望地祈求道。
亲爱的,请再多留在我身边一些时间吧。
……
第二天清早,燕鸥醒在了季南风的前头——脑袋还是有些不大舒服,精力也没能完全恢复,但好在昨晚睡得很安稳,没有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发烧、呕吐、疼痛、最后在医院醒来,这对他来说已经十分满足了。
他昏昏沉沉爬起来,想要下床,但刚撑起身子就觉得没什么力气,便又瞬时趴到季南风的身上。
季南风也到了起床时间,睁眼看见这家伙撒娇似的趴在自己怀里,便立刻伸出手抱住他的腰。
燕鸥的腰有些怕痒,一被这样搂住,立刻嘿嘿笑着滚到了一边,季南风便翻过身,将他揽进自己的臂膀之中。
就这么闹腾了这么一小下,燕鸥就又觉得累了,他忍不住阖上眼皮,接着又想起什么似的睁开眼:“他们说今天开机的,我还说了去看看来着。”
季南风闻言,抬眼打量了他一眼,看着他满脸疲态的样子,根本不想他硬撑。
于是他又把燕鸥往自己怀里送了送,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崽崽,休息休息请个假,怎么样?”
燕鸥的思想有些犹豫,但是身体却是真的疲惫不堪,于是他纠结地叹了口气说:“……是我把他们喊过来的,我不去真的好吗?”
季南风说:“他们也不希望你为了拍摄累坏了身子,不是吗?我希望你不要透支身体了,休息好了恢复都会快很多的。”
燕鸥是个天生的劳模,放在以前,在任何情况下叫他休息,都是几乎不可能的事,但这一回,也许是真的太累了,也许是他想开了,他思忖了半天,回答道:“好,那你帮我跟他们说一声呗。”
“好。”季南风拿起手机,发起消息。
燕鸥靠到的肩膀上,一看页面,笑了起来:“你都有他们联系方式了。”
季南风知道他在操心自己的人际关系,笑道:“当然啦,我们还拉了个群,一会里面有什么消息我就跟你汇报,让你随时掌握一手消息。”
燕鸥顺势躺在床上翘起二郎腿:“这叫勤于朝政——小季砸,服侍朕盥漱用膳。”
季南风立刻道:“嗻!”
把燕鸥扶起来洗漱的工夫,季南风又很快准备好了早餐——他照顾人越来越娴熟了。
燕鸥还是没有什么胃口,但眼前这早餐准备得非常精致,没有让他反胃难受的油腻,大多是清爽的水果和流食,蛋白质食材也用燕鸥很能接受的方式融入其中,让他还是吃得饱饱的。
吃完饭,燕鸥的精神好了不少,头疼也减轻了。看他状态可以,在室内又憋得难受,季南风就把他裹得结结实实,从车后厢拿来折叠轮椅,推着他在附近晃悠。
清晨的空气有些微凉,但燕鸥被季南风打包得鼓鼓囊囊,身上还披了毯子,非常有安全感。
燕鸥的状态走不了多远,最多只能看看民宿附近的景观,可他还是让季南风带上了画材。
“这么想想,我已经好久没有写过生了。”燕鸥回过头,弯着眼睛看他,“还记得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吗?”
季南风也笑起来:“那年去北海公园写生,你大一,我大二。”
那个春天的北海公园,被春风点化了的不只有闪烁晶莹的湖,还有燕鸥懵懵懂懂的心。那大概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情窦初开,却轰轰烈烈到仿佛沉寂多年的火山喷薄而出。
当天晚上,他背着画板奔回寝室,兴冲冲和室友分享他有心上人的喜讯。怕偷偷议论给季南风惹了麻烦,他还特意隐去那人的姓名,只说自己一趟写生回来,就彻底坠入了爱河。
他和室友说的原话是:“一道惊雷把我劈醒了,这么多年,我终于知道我喜欢的人该是什么样子。”
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一次见面就喜欢上一个人也太草率了,出于好心,室友提醒他:“你想清楚了没有,你到底是单纯欣赏他的画作,还是被他的外表吸引,又或者是他的谈吐给了你不一样的感觉?你确定你是喜欢上他了吗?”
这个问题,燕鸥早在回来的路上、甚至是在写生的途中都想明白了——那天他的心思完全飞到季南风的身上,画出来的东西,他自己看了都觉得羞愧难当。
“我确定。”燕鸥肯定道,“我喜欢他的画、喜欢他的手、喜欢他的长相、喜欢他的谈吐气质,我喜欢他的全部——我要追他,我要把他追到手。”
燕鸥的执行力总是如此惊人,第二天一早,他就背上画板,去有季南风出没的地方画画——他虽然是个言出必行的行动派,但意外地相当懂得分寸。他没有贸然地表达自己的爱意,只是确认过他的感情状态之后,一点点地、试探着地出现在他生活的各个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