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南风听着这个故事,忍不住看了一眼燕鸥,那人也在出神,回过头来时,便对上自己的目光。
“最后,它大概是听懂了我的心愿,终于飞走了。”王伯笑起来,眼里却带着一丝泪花,“这对它来说是好事,对我来说也是成功,但是我还是控制不住,晚上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了一夜。”
他们的分别是必然的,季南风看着燕鸥,心想——分别是必然的。
燕鸥仓促地收回目光,又问王伯道:“那您现在还会想它吗?”
“想啊。”王伯说,“他们让我给他挂个红绳做个标记,或许来年它还会回来看我,我也能尽快找到它。”
“但是我没有这么做。”他说,“因为每年都会有一群白鹤来这里过冬。”
“每当它们在这一片天空飞过,只要我抬起头,天上飞翔的每一只鸟儿,就都是它。”
第46章 秋月星华46
似乎是听见了王伯的呼唤, 抬头间,刚好一群白鹤飞过。它们飞过的天空落下片片翎羽,宛如白雪般悄悄然落在这片大地上, 好似带着思念的一封信件, 递到了王伯的手边。
这一番景象治愈到了燕鸥, 也给季南风带来了深深的安慰——分别是必然的,那么某种意义上说, 只要用心, 重逢也会是必然。
目送走了头顶的那群白鹤,几个人又回到屋里, 去安顿那只凶巴巴的白琵鹭。
这孩子刚刚遭完罪, 猛烈的性子却倒也半点儿没收敛。一看见人围过来, 就竖起羽毛僵着脖子四处嘎人。
王伯给它赶进暂时修养的笼子里,给它喂了点水,又弯下腰道:“就叫它叫小白吧?”
小高一听, 不乐意了:“王伯, 你不能每只白鸟过来都叫小白啊。”
小刘也笑起来:“王伯站在马英湖边喊一声小白,整个西伯利亚的鸟全都嘎吱嘎吱飞过来了。”
王伯拍了他一巴掌表示抗议, 然后又眯着眼睛道:“那你们给它取名,一人取一个, 我看看你们谁会取。”
说完, 就看向了一边的燕鸥。
这家伙是个严重选恐,也是个重度取名废, 没想到第一个就被选中, 大脑一片宕机。
“啊?取名啊?”他支支吾吾了半天, 才说,“小白不行就大白吧?”
太没创意, 这名字一提出来就遭到了一片嘘声,就连季南风也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觉得就叫它大哥吧。”小刘提议道,“它揍我的样子总让我想起我那敬爱的大表哥。”
这不正经的名字立马遭到了王伯的反对:“我不干啊,乱了辈分了这是!哪有小白好听!”
小高又举起手来:“叫它哥斯拉!或者伏地魔!!”
在场的年轻人都咯咯乐出声,只有代沟另一头的王伯一脸迷糊:“啥啥拉?洋名儿我叫不顺口啊。还是小白叫得顺口。”
太过洋气的反派名也被否决了,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了最后的希望——季南风。
被视线关注的感觉总让他有些不自然,季南风低头摸了摸鼻尖儿,又看了一眼笼子里满身怨气的大鸟。那家伙对上他的目光,又不爽地拉长了脖子,狠狠吼他:“嘎——!!”
季南风被他这么一通骂得灵光乍现,兴奋地打了个响指,看到众人期盼的目光后,又紧张起来。
“它这么喜欢嘎嘎叫,不如就叫它‘嘎子’吧?”季南风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季南风怕当众发言,最担心的就是冷场,好在他自身携带了一个捧场王,永远不会让他下不来台——
“嘎子好啊!”燕鸥立刻道,“朗朗上口、寓意明确、气质相符,好名字!”
燕鸥的捧场让他放松不少,但没想到,坚持“小白主义”的王伯也很喜欢这个名字:“嘎子,好叫好记,我觉得可以。”
小高和小刘自然也没意见——“就叫它嘎子!!喜欢!”“嘎子!钮钴禄嘎嘎!小八嘎!”
没想到自己的提案受到了一致好评,季南风紧张的心情彻底消散了。看来当众发言、给别人提意见也没有那么困难,季南风想到了自己在画展上侃侃而谈的模样,又想到了不久以前自己自闭到有些病态的状态,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了很大的成长。
而无论什么时候,燕鸥总是最支持自己的那一个。一群人离开兽医院继续巡湖的路上,燕鸥还忍不住借题发挥,给这几个人介绍着季南风有多会起名字。
“虽然他画的文案都是我写的,但是名字才是真正的点睛之笔!”燕鸥兴奋地介绍道,“画作的名字是对一幅画内容最精准的提炼,实不相瞒,我很多的文案都是靠他的文名发散拓展写出来的,他一直都是他作品最核心的主心骨儿,只是他自己不知道、不敢相信罢了。”
季南风虽然极具天赋,但因为成长环境问题,他从小就极度缺乏自信。一直到现在,他还是觉得自己的画能卖出高价,主要是靠燕鸥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配套文案,和他不遗余力为自己四处做出的宣传,自己的画作倒是因为运气才能被捧到如今的高度。
他又看了燕鸥一眼,还是下意识想说些什么,却被小高抢了先:“我好想看看季老师的画!但是我很外行,什么都看不懂,没关系吧?”
燕鸥似乎等了很久了,一听她开口,就立马拿出照片摆在他们面前:“没关系的!我们季老师说了,大众认可的艺术才是真正好的艺术,你们要是欣赏不来,就把他发配回去再练十年基本功。”
虽然季南风听得忐忑,但燕鸥说这话,完全是出于对季南风画技百分百的信心。果然,画面刚一打开,那强烈的视觉冲击,就在人群里掀起了一阵惊叹。
“哇!太好看了吧!!”小高惊叹道,“这个颜色,这个画面,哇——!!”
小刘被小高这哇来哇去的模样逗乐了:“你这样真的显得很没文化!”
小高大大咧咧承认道:“我是真不懂,也真不会夸,但是我就觉得真的好看,很喜欢,很哇塞——这就是我的第一感觉。季老师画画真的很厉害!”
“是真的不错!”王伯在一旁,认真点评道,“我也不懂画,但我懂鸟,你这画里的鸟神态、特征抓得都很准,我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对我来说就是好画。”
季南风本来还有些忐忑,但一听他们这么高的评价,便也就放心下来——实际上,他在面临画展那些老油条的时候,还没有多少紧张,内行人能看懂构图、看懂技法,一眼就能明白商业价值如何体现,而真正外行人的评价反而是最纯粹的——美就是美,丑就是丑,没有任何狡辩的空间。
“是吧?他可是很厉害的画家。”燕鸥自豪道,“以有机会可以让季老师邀请你们去看他的画展,我敢保证,就算你一点都不懂美术,也绝对可以看得舒心、玩得高兴。”
有时候季南风觉得燕鸥适合去搞销售,什么话从他嘴里讲出来都变得这么激情澎湃、让人向往——这个家伙,简直就像会魔法一样。
果然,一旁的小高又感慨起来:“魔法!简直就是魔法!”
季南风下意识以为小高和他有同样的想法,都觉得燕鸥这嘴巴像是镶了金摸了蜜,直到燕鸥开口,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会错意了。
“对吧!”燕鸥笑起来,看向一旁还有些发懵的季南风,“他一拿起画笔,我就觉得整个世界都臣服于他了。”
像是刻意忽视了季南风的存在一般,燕鸥毫不收敛地在几个人面前大肆夸赞起季南风来。从他说过无数遍的、在画室让他一眼万年的那张画,再到季南风在艺考史上留下的传奇佳话,再到在校期间惊人的创作表现,以及毕业之后一路被顶尖画廊挖走的宛如开挂般的绘画人生……
这些故事,燕鸥在不同的场合说过很多次,但每次季南风都下意识把这当成燕鸥推销自己画作的商业话术,但这一回,他跟一群不懂绘画、也绝不可能花重金购买自己画的外行人说,他眼里兴奋的、憧憬的、崇拜的光也没有少上半分,季南风的心便忽然被触动了。
“这也太强了吧……!”小高听了,真情实感地感叹道,“这是写到小说里都可以当主角的设定啊!”
“真的太厉害了。”小刘也夸道,“我有朋友是学美术的,我觉得他已经很牛了,但这么一比较,真的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王伯也认可季南风的才华,更是看出了这孩子过于内秀的性格:“南风啊,自信一点啊,你多优秀啊!”
“我真的说过无数遍了,但他总是不相信。”燕鸥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他真的很优秀,他是我心中最耀眼的存在。”
季南风闻言,下意识迎着晨曦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天光恰好穿过他的指缝,他的指尖竟真的如此耀眼。
闪闪发光。
第47章 秋月星华47
顺着光的方向, 燕鸥看着季南风面上的笑意,也笑了起来——终于亲眼看见季南风从那阴暗狭小的壳里探出头来,真是人间难得几回闻。
燕鸥开心地挽住他的手, 虽然季南风依旧还是一副容易害羞的模样, 但他知道, 这个人也在慢慢敞开心扉,接受自己的好了。
“今年放假我一定要去看南风哥的画展!”小高开心道, “我要带我的朋友一起去!”
季南风真诚道:“来的时候可以提前联系我, 我一定会好好款待的。”
燕鸥见状,赶紧撺掇道:“那还不赶紧加个联系方式?”
小高惊喜道:“小燕哥不介意吗?”
“我不介意的, 我对他百分百放心。”燕鸥爽朗道, “你不还有小翟吗?他不介意就行咯!”
小高又红着脸笑起来:“八字没一撇!八字没一撇!!”
凭着自己的本事, 季南风又加到了新的好友,想来想去这家伙还是把小高拉进了“客户”分类里——既然是奔着自己的画来的,那就是来这都是客。
看见季南风笨拙又认真的模样, 燕鸥觉得好笑又欣慰。一旁的王伯也鼓励道:“南风这么好的孩子, 要多交交朋友啊!”
一行人聊着聊着,就绕着湖畔走了半圈儿, 他们边走边收拾,居然也满当当捡了一大袋的垃圾。
王伯看着小刘手中鼓鼓囊囊的垃圾袋, 摇了摇头:“哎, 怎么劝都不听,总有那么多不自觉的……这些真是害鸟哦, 嘎子就是这样受伤的。”
这些年, 越来越多的人来鄱阳湖旅行, 随之而来的生态破坏和环境污染也越来越严重——除了遍地都是游客丢的垃圾,原本茂盛的蓼子花海也被来来往往的越野车, 轧出很多光秃秃的轮胎印、广袤的草海也在破坏中一片片干涸枯萎,看得叫人心疼。
“鄱阳湖发展需要有游客带动经济,但是游客多了麻烦也多了。”王伯叹着气,心痛道,“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一样这么注意的。”
季南风和燕鸥经常去保护区拍鸟观景,所以对这方面非常注意——他们绝不会留下一片垃圾,也不会开着车在自然植被上碾压,不会制造太大的噪声惊扰野生动物,更不可能为了拍摄诱鸟、吓鸟、驱赶鸟类。
他们一向认为,人与自然最好的距离,就是互不打扰,他们要探寻对方的世界,就要学会敬而远之,隔岸相望。
但显然,像他们这样有距离意识的人并不占多数,随着这一片土地被人熟知,生态面临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正在这时,湖对岸传来一声怒吼:“唉!!你们几个!!把鱼都扔回去!!”
顺着声音看去,只见翟子昂和戴眼镜的小赵,正穿梭在芦苇荡间,朝不远处跑去。
王伯一听这话,立刻带着一群孩子包抄过去,两面夹击,很快把“通缉对象”兜在中间。
被追击的是三个中年人,他们一个个拿着塑料桶、穿着胶鞋扛着鱼竿,一看就是到湖边钓鱼摸鱼的。
为了保护生态、确保鱼类繁殖和鸟类捕食,鄱阳湖的所有水域都是禁止钓鱼的。保护区内处处都挂着这样的牌子,却总还有人偷摸着做这种事情。
一看到要起冲突,季南风和燕鸥两位和平爱好者都下意识紧张起来,但这几位常驻小青年显然已经见怪不怪,气焰没有半点儿削弱,小高甚至撸着袖子要上前理论——但还是被翟子昂一手拉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