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喜相当淡定:皇上肯定又在表演癔症,不应该被打扰。
于是他装作不懂,挪进了柳树后头。
孟昭菀对他失望了,狗奴才,明目张胆的偷懒,她干笑了两声,岔开话题,开始尬聊。
“阿姐,安怀,你们这是……才回来?”
苏焉雨的目光从朱玉瑾清朗的眉眼间收回:“我……我们刚到。”
孟昭菀尚不清楚孟老太爷写过一封书信给她们,坦然道:“既如此就该派人通知府上,祖父也好提前安排管家来接你们。”
安怀乃是郡王之女,接话道:“有劳小夫人费心,郡王府已经先来人了。”
尬聊的后果就是……越聊越尬。
孟昭菀再也聊不下去了,和她们寒暄几句后,状似不经意挽住朱玉瑾的胳膊,道:“阿瑾累了,我先带她回去。”
然后朱玉瑾就一步三回头的被孟昭菀拉走了,一面走一面喊:“安怀,我们如今就在锡兰小院,我等你来找我。”
她的语气凄凄哀哀又恋恋不舍,像极了一位跟俏情人私奔未果,而被父母强绑回家却依旧痴心不改的坤泽。
孟昭菀:“走,回家喝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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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玉瑾大悲大怆,人像是虚脱一般,一回到锡兰小院就腰疼背疼腿抽筋,吃麻麻不香,脑袋一挨上枕头就呼呼大睡了。
孟昭菀挂念她,元帅府送来的晚膳也没吃几口,就回房去陪着她。
又因出门一天,满身是汗,怕熏着帝王,便叫书桃打来热水,拐进屏风沐浴,不一会儿就擦着头发出来了,坐在榻沿上同朱玉瑾撒娇,道:“皇上,说书臣妾没听过瘾,改天我们再去。”
过了会儿又问:“你见到安怀乡君为何魂不守舍的?”
朱玉瑾久久没回答,她便搁下擦头发的布巾:“跟你说话呢,干嘛不理人。”
朱玉瑾还是没开口。
孟昭菀察觉不妥,去捏了捏她的手,这才发现帝王龙体好烫,再一摸额头,人已烧晕了过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史回生就在隔壁房中为燕姑施针疗毒,听闻帝王龙体有恙,急忙收针,赶过来为帝王诊脉。
“回皇后娘娘,皇上是大喜大悲后,伤了元气,敢问娘娘,皇上是否有心事?”
问完他就后悔了,这不废话吗,没有心事的人能把自己憋成精神失常患癔症吗。
孟昭菀略有所思,实在想不出帝王的心事是什么,白天还亲亲密密的喂她吃草莓呢。
她问:“皇上何时可以醒?”
史回生:“微臣另开一副药,先为皇上退退热,皇上就能无碍。”
“好。”孟昭菀接过书桃拧来的帕子,一寸寸擦拭着朱玉瑾的脸。
这夜,锡兰小院鸡飞又狗跳,奴才奴婢们围着生病的帝王忙得不可开交,谁也没有留意到小院的门响过一阵。
苏焉雨松开门上的铜环,侧耳倾听门里头的动静,大多是金喜在扯着嗓子喊——
“小银子,你领着人再去井口打几桶冷水来,娘娘要帮皇上擦身子。”
“书桃你去通知厨娘,帮皇上熬碗爽口的清粥。”
“哎哟我的亲娘啊,庖厨怎么着火了?什么,皇后娘娘心疼皇上,要亲自下厨熬粥。”
“小银子你回来的正好,提上这些水桶去庖厨救火。”
苏焉雨幽幽叹息一声,她好像来得不是时候,遂在婢女的簇拥下返回元帅府。
一盏白灯笼支在她前方,风摇灯影,照亮她的前路和衣衫。
琼花是最得她喜爱的婢女,斗胆问道:“小姐,我们明日再来也是一样的,何苦大晚上跑一趟,您在路上劳累了许多天,应当好好休息呀。”
“我想和昭儿说说体己话嘛。”
“呀,小姐走快些,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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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回生为帝王开了一副散热驱邪的药方,若返回太医院抓药怕是太耗时,上官敬腿脚利索,拍拍挂在腰间的锦衣卫腰牌,就去闯了宵禁。
他一脚踹开某医馆的大门,吓得大夫用被鬼撵的速度抓了药。
一碗苦药灌进帝王嘴里,人不但没见好,还说起了胡话。
嘴里一直喊着安怀……笙儿……
喊着喊着就哭了,眼泪哗哗往下淌,顺着眼尾流进枕头。
大家伙围在帝王的床前,震惊了:皇上和安怀乡君自幼交好,在病中呼唤对方情有可原,可这“笙儿”是哪位啊?皇上竟喊的如此亲昵,此人在皇上心中定然有着不一般的分量。
顺着这个思路琢磨下来,大家伙就都想歪了,各自心照不宣的得出一个结论——笙儿肯定是皇上的小相好,因为怕皇后娘娘一哭二闹三上吊,就迟迟没有给人一个名分。
再一看坐在榻边为皇上用凉帕擦脸擦手降体温的皇后娘娘,脸蛋上的焦急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层层黑云,仿佛随时可以闪出一道惊雷,把病中的帝王劈个外焦里嫩。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大家争先恐后的告退。
小银子年纪尚小,还没有把祸从口出的诀窍参透,一出房门就迫不及待地拉着金喜相问:“好哥哥,我怎么不记得宫里有一个叫笙儿的漂亮宫女。”
金喜骇然,竖起一根手指抵住嘴:“嘘——”
后又气恼地揪着小银子的耳朵走远了几步,骂他道:“你找死啊,休要胡言乱语。”
小银子瑟缩道:“我好奇嘛……”
“等等,你怎知这个叫笙儿的……是个宫女?某个名门闺秀也是有可能的嘛。”
小银子认真分析起来——
第一,皇上身居大内,接触名门闺秀的机会并不多。
第二,皇上本就偏好娇丽的女郎ʟᴇxɪ。
所以是个漂亮宫女的可能性最大。
金喜沉默了,说起来这算是他的失职,日日伺候帝王,竟不知帝王有了背着皇后娘娘偷吃的心。
他暗自思量,回宫后要不要找到笙儿,送到皇上的龙榻上去。
书桃偷偷摸摸的跟在他们后头,立着耳朵偷听。
她是皇后娘娘的得力心腹,必须为娘娘打听到这名叫“笙儿”的狐狸精是何来路。
上官敬怕引火烧身,只愿默默的做一个暗卫,咻一下遁入黑暗之中。
孟昭菀趴在帝王的胸前,压抑着怒火,温声问:“皇上,你做梦了吗?”
“……”
“笙儿是谁呀?”
朱玉瑾仍迷迷糊糊的,嘴唇动了动:“笙儿……来,朕抱抱……”
孟昭菀:有被气到。
第30章
啪!
孟昭菀把帕子狠狠丢回铜盆, 溅起杂乱的水花,也溅湿了她绯红如霞的裙摆。
亏她还不辞辛苦的用凉帕给帝王擦身子。
不擦了!!!
朱玉瑾却还在做梦。
她在梦里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上元夜。
那夜很冷,鹅毛大雪扬扬洒洒的往下落, 人间是一望无际的白。
太和殿倒是很暖, 地龙烧得旺, 群臣几杯酒下肚,立马满头大汗,平日里总是板着的脸,顷刻间红成像猴子屁股。
朱玉瑾看他们的样子,觉得甚是滑稽。
丝管弦乐,笑语欢歌。
舞伎软袖翩飞间,群臣已是酒过三巡, 朱玉瑾也有些醉了。
孟昭菀一身华丽的凤裙, 摇着她的胳膊,埋怨道:“皇上不准再喝了,一会儿你还要陪臣妾看烟花呢。”
“好,”朱玉瑾搁下酒杯, 将她的小手合在两掌间,搓了搓,“朕不喝了, 不喝了,你多吃些,下月肚子里的累赘就要出生了,这可是个力气活, 你要照顾好身子。”
孟昭菀抽回手, 推她一把,不依道:“哪里来的累赘, 不准你这么说我们的麒麟儿。”
朱玉瑾赶紧陪礼,摸摸她的肚子:“朕讲错话了,你别恼,朕就是心疼你。”
这时,小公主撅着屁股哼哧哼哧的爬了台阶,一脑袋扎进孟昭菀的怀里,奶生奶气道:“母后,陪笙儿出去玩捉迷藏好不好。”
朱玉瑾倾过身,朝她拍拍手,哄道:“来,笙儿,朕抱抱。”
“不嘛不嘛,我要母后。”
朱玉瑾却一把抱起她放在自个儿腿上:“母后身子重,朕陪你玩。”
小公主的嘴儿嘟得老高,气恼的小模样像极了孟昭菀。
孟昭菀道:“皇上,你整日只顾着批奏章,笙儿都不喜欢你了。”
朱玉瑾把小公主抱紧了些,低头在她软乎乎的脸上亲了亲,奶香味扑鼻,一时心都化了。
小公主很好哄,咯咯咯的笑起来,笑得直打嗝。
孟昭菀却不准她们再闹:“皇上你一身酒气,别把笙儿熏着了。”
她扶着肚子笨拙地起身,牵住小公主的手:“走,笙儿,你先陪母后出去透透气,母后再陪你去御花园捉迷藏,可好?”
“好呀好呀!”小公主跳下地,使劲拉着孟昭菀,就要往外走,“母后,快些,快些!”
朱玉瑾看得紧张,忙跟去护住孟昭菀的腰:“小心。”
“臣妾有书桃陪着呢,皇上安心吧。”
“不是说好让朕一会儿陪你看烟花吗。”朱玉瑾显露点委屈,更像是在撒娇。
“有笙儿陪着,烟花一样好看。”
“那朕呢。”
孟昭菀皱皱鼻子:“臣妾才不管皇上呢。”
她的话虽无情,但心底爱意满满,撇了眼珠帘外醉醺醺的群臣,见没人注意到她们,便用袖子遮了小公主的眼,飞快的在朱玉瑾唇上啄了一口。
朱玉瑾飘飘然,大方的放她们母女二人去了。
然后坐回去,又饮了几杯,不一会就不胜酒力,撑着脑袋打起了盹儿。
再一睁眼就见金喜面无血色的跑进殿来,头顶和双肩盖着一层薄薄的雪。
他跑的太急,重重摔了一跤,摔破了头,额角的血淌了满脸也顾不上擦,跌跌撞撞的跑到她身边:“皇上……皇上……”
朱玉瑾心底有了不好的预感,酒醒了大半:“出了何事?”
“皇上!”金喜趴俯在她脚边,像是用尽全身力气,道,“小公主……没了……”
朱玉瑾的心脏骤然一坠。
满殿的歌舞升平也骤然停滞。
朱玉瑾浑身不可抑制的颤抖着,不可置信道:“方才人还好好的!皇后呢,皇后在哪?”
金喜道:“皇后娘娘忽闻噩耗,昏死过去,太医说腹中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朱玉瑾顿感天旋地转,眼前一阵阵发黑。
再一睁眼,梦便换了地方,她人站在御花园内,站在漫天大雪中。
小公主被她抱在怀中,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脖颈间的掐痕浮于苍白的皮肤之上,比血更刺目。
她抚摸着小公主的脸,比雪更冷。
群臣和奴才哭哭啼啼的跪了一地。
金喜哭腔不止,额头的血仍未止住,他以头点地,血融进雪地:“皇上,您节哀啊。”
朱玉瑾悲痛欲绝:“查,给朕查!事发时,凡伺候小公主的一众人等和御花园的管事、奴才,皆入锦衣卫昭狱。”
上官敬擦掉眼底的泪,抱拳道:“微臣领命……查清后呢?该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