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多谢皇上恩典。”
朱玉瑾摆摆手:“你是昭昭的好阿姐,她最爱和你亲近,不瞒你说,她与朕闹了好几日的脾气,你可要帮朕好好劝劝她。”
苏玉瑾眼中亮起的光,攸地熄灭了,抿了下唇道:“小女……明白了。”
“甚好甚好。”朱玉瑾搓搓手,有了苏焉雨的帮忙,她相信自己定能和小皇后和好如初。
窗外虽然烟雨蒙蒙,但她心里已是雨过天晴,端起琉璃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酒水入喉,不烈且有回甜。
真好喝。
朱玉瑾美滋滋自斟自饮,一壶蓬莱天很快喝的一滴不剩,于是又唤来一壶,直把白嫩的小脸蛋喝得粉扑扑。
“皇上不能再喝了,喝太多,即便不烈的酒也能醉人。”苏焉雨咬了口白玉糕咽下。
朱玉瑾不好喝酒,大抵是酒量太差的缘故,一壶蓬莱天下了肚,脑袋真就有点晕晕乎乎,忙夹了两筷下韭酒菜塞进嘴,又问起江南好不好玩?
她的父皇最喜爱江南风景,尤其爱江南那娇滴滴的美人,每每离京出巡,必会南下。
而她只在刚被封为皇太女那一年,与父皇随行时去过一趟。
父皇把她看得比命还重,从不准她离开视线半分,所以总是玩得很拘谨。
反正她现在困在梦中,又答应小皇后暂时不寻短见,说不定可以带着小皇后去一趟江南,痛痛快快的玩一场。
“青山隐隐水迢迢,江南自是有许多有趣的去处,可真要论繁华盛景,当属弘京。”
朱玉瑾回忆道:“朕也是去过江南的,那时安怀还是朕的太女伴读,她也陪着朕一块去了。”
当时,她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总存了点顽皮在骨子里,游说安怀陪着她摆脱奴才和侍卫,溜到街去玩,半路上见有小贩挑着扁担吆喝售卖蓬莱天,她们就买了一坛。
又怕一堆奴才侍卫追上她们,便七拐八绕的跑进一条小巷。
安怀轻功不错,带着她跳上了矮墙,爬上了屋顶。
她们就躲在那片青瓦之上,喝光了那坛蓬莱天,因着年纪尚小,有些不胜酒力,安怀最先喝醉,非要拔出腰间的短剑,在房顶舞上一段。
江南有雨,风亦湿润,配上这杂乱无章的剑舞,却是富有一番诗味,令人身暖心定。
朱玉瑾闭上眼,从过往中抽回神思。
前尘往事啊,并非尽数是遗憾与纷乱,也有一份美好在。
她把这故事讲给苏焉雨听,对方用手捂住嘴,笑得浑身直抖。
由此也不再有先前的拘泥了,眉眼弯弯道:“这事安怀从未跟小女提过。”
“她怕出糗呗,朕是主子,即便犯了错,也要是她来受罚,父皇当时气急了,下令打了她十个手板,她的双手都肿成了猪蹄,大半个月才养好,唉,是朕对不起她。”
“皇上不必太自责,您对安怀的好,小女全看在眼里。”
朱玉瑾的视线跃出窗帘,望向灰沉沉的天,自言自语道:“真要说起来,那天也是这样的细雨蒙蒙,也是这样的一坛蓬莱天,偏偏眼下少了一场剑舞……”
“皇上想不想再看一回。”
“再看一回?”
“孟大人尚武,即便是在这藏书楼里,也总能找出一两件宝贝的,”苏焉雨撑着桌案起身,白裙翻飞,像一只轻盈的白鸽穿梭在书架之间。
不一会儿人回来了,手里捧着一柄剑:“此剑并没开刃,皇上可愿观赏小女这场剑舞。”
“好啊。”
“小女斗胆,冒犯御尊了。”
苏焉雨言罢,绕过桌案,握住了朱玉瑾的手腕,轻功一展,便带着朱玉瑾翩翩然的飞出窗户,翩翩然的飞上了屋顶。
雨丝敲在脸庞,清清凉凉,朱玉瑾的酒意散开两分,定睛一瞧,自己竟然站在了藏书阁的楼顶上。
呀!
好高!
苏焉雨:“皇上怕高?”
帝王尊严神圣不可侵犯,朱玉瑾努力站稳:“不怕。”
苏焉雨当即拔剑出鞘,来了一个轻捷的腾空翻覆,身法飘逸如风。
下一瞬,她长剑刺破雨幕,招式中带着势如破竹的威势,剑身的寒光闪烁间,漫天的雨色四散飞扬。
此剑此舞,令风起,令云动,似沙场铁马金戈,似豪杰笑傲天下。
朱玉瑾看得入神,真是好一场气吞山河的剑舞!
与此同时,兵马大元帅府的府门前,围满了“表面求见皇上,实际是来给孟佩南添堵”的老臣们。
门房拦着他们,死活不让他们进府。
这其中依然有上官阁老,他老胳膊老腿了,站的腰酸背痛腿抽筋,使劲撑了个懒腰,舒展舒展身骨,微微仰头时,看到隔壁街的一座楼阁屋顶上……站着有两个人……
一个握着剑跳来跳去,一个在旁边干看着。
……后者还有点眼熟……
……好像是皇上啊……
他老眼昏花,又隔着雨,着实看不清楚这两人的样貌。
好巧不巧,公孙国师这回又排在他前头,他用手肘捣了捣对方:“国师,你快看那边的房顶。”
第40章
公孙国师不想再因为他被孤立, 装成没知觉的木头人,一不会说话,二不会动。
上官阁老只好把话讲明:“皇上……好像站在那边的……房顶上。”
此言犹如平地一声雷。
公孙国师和其余老臣被震得脑袋瓜嗡嗡响, 齐刷刷的往那边看。
公孙国师:“好像真的是皇上耶!”
老臣们炸了!
“哎呦, 我的老天爷呀, 皇上怎么爬那么高!”
“这下雨天,屋顶多滑啊,多危险啊。”
“皇上金尊玉贵,龙体的安康关乎着我大辉的国运,可不能有半点差池啊!”
“走走走,我们去瞧瞧。”
“好,我们一起去。”
朱玉瑾尚不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老臣们的注意, 专心致志的欣赏剑舞, 哗啦啦的猛鼓掌。
苏焉雨合剑回鞘,也收回了凌厉的气势,面露女儿家的娇羞:“小女献丑了,皇上莫怪。”
“朕以前听闻在孟家的儿女中, 苏姑娘的武功造诣最高,如今一见,你这江南踏月楼的少楼主果真名不虚传。”
“皇上谬赞。”
“这剑可以给朕瞧瞧吗?”
苏焉雨立马捧剑在手, 将其呈上。
朱玉瑾迈出两步欲要去接,却因过于兴奋,忘记此刻身在何处,脚下一滑, 重心往前跌去, 一眨眼,人就摔下了房顶。
“啊——”
“皇上!ʟᴇxɪ!”苏焉雨抛开剑, 一跃而下。
上官敬也带领着锦衣卫跳出暗处,在楼下现身,欲要拿自己充当肉垫,舍身救驾。
藏书阁不高不低,人如果摔下去大抵是死不了的,但很有可能残废。
朱玉瑾在急速的下坠中,换了好几种心情,从慌乱到绝望,又从绝望到释然。
最后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开心。
这下应该真的要梦醒了,应该真的要驾崩了……
哎,答应小皇后在宫外不寻短见的,现在却食言了。
等等,有点不舍得是怎么回事呢?
不止是舍不得小皇后……还舍不得这场久久不醒的梦……
小银子是来送暖胃的汤羹和清粥的,不料撞见了这惊世骇俗的场面,直接吓破了胆。
他尖叫一声,手里的托盘和碗碟碎了一地。
后又高喊:“来人啊!不好啦!皇上又寻短见啦!她跳楼了!”
他一道喊声震天下,惊落了桃柳叶,也惊飞了树间鸟雀。
刚刚抵达锡兰小院门口,正在叩门的老臣们:“!!!!!”
刚刚睡醒,正在床间抻懒腰孟昭菀:“!!!!!”
.
朱玉瑾对驾崩可谓是日盼夜盼,万万没想到驾崩会来的这么突然,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她摔昏了过去,失去意识的那一刹,思索着这回怎么着也要进地府见见阎王,商量商量转世投胎的事。
接着果然就看见一道高大巍峨的城门,相当闪亮,几乎要亮瞎她的眼。
周围是一片纯白,白得刺目。
她抬手挡了挡,缓了好一会儿才适应此等强烈的光线。
这就是鬼门关吗?
跟传说中的不太一样诶,不该是黑漆漆血淋淋的吗。
轰隆,门开了。
门轴发出沉重的闷响,像是来自远古洪荒的召唤。
朱玉瑾略有犹豫提起衣摆,跨过了门槛,又试着往里走了一段路,也没走多远,便来到了一处花园。
花园内,鸟语花香,蓝天白云。
妥妥的升平世界,幸福美满。
一点没有地府的死气沉沉。
她环顾左右。
咦,这地方看着眼熟,好像是御花园的某处。
她钻进累累叠叠的假山,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缓步往前,钻出假山后,人就站在了留香亭前。
前不久,燕浅还在此亭里抡过大锤。
而此刻,偌大的亭内放着一张不大不小的书桌,桌子一角放了一碟蜜饯梅子。
一胖乎乎的小崽崽正踮着脚,伸着手,想要去抓梅子吃,费了老半天的劲,愣是一无所获,急得满脑门都是汗。
然后就发了小脾气,跺着小脚脚。
朱玉瑾看乐了,真不知这小崽崽是哪里冒出来的,闹起脾气来,竟和她的小皇后一模一样。
小崽崽看到了她,拍拍圆滚滚的肚子,歪歪倒倒的跑向她。
朱玉瑾一愣:“笙儿?”
“母皇,您可来啦!”小崽崽扑上来抱住她的大长腿,遭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泪眼汪汪道,“笙儿想吃梅子,母后不给笙儿吃,放得好高高,母后坏坏。”
朱玉瑾蹲下.身,猛地抱住她:“你怎么在这儿?”
“母后带笙儿来的 ,”小崽崽搂紧她的脖子,“母后又要考校笙儿的功课了,她好凶,笙儿怕怕,母皇你快带笙儿跑吧。”
考校功课?
朱玉瑾与她分开些,再度瞧了瞧周遭……
以前……孟昭菀的确最爱带笙儿来留香亭。
有时是考校笙儿功课。
有时只是笙儿积食,需要用膳后散散步。
有时是母女两个在一起捉迷藏。
朱玉瑾摸摸自己的脸,难道朕没有在驾崩?而是又做起了梦中梦。
“母皇,笙儿不想念书,笙儿笨笨。”
朱玉瑾忍俊不禁,戳戳她的眉心,逗道:“再笨也要念书。”
笙儿是她的长女,如果将来分化成乾元,必定是要继承大统的,所以孟昭菀对其寄予了厚望。
刚满三岁,就把笙儿送到了御书殿念书,且隔三差五的就要检查功课。
笙儿的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活泼好动,特别贪吃,直将自己吃了个白白胖胖,抱在怀里跟一大坨糯米团子似的。
朱玉瑾捧起她软乎乎的脸,喜悦与酸涩在心底交缠。
压抑不住哽咽道:“好孩子,你已经有许多许多年都没来过朕的梦里了,你过的好吗?是不是把朕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