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打她的头风病痊愈以后,她忘记了许多关于笙儿的事,这孩子像是故意在跟她置气似的,再也不来她的梦中了。
一晃也快六十年过去了,她几乎记不得笙儿的样貌了。
小崽崽不明白她为何突然会难过,歪着头道:“笙儿没有忘记母皇,笙儿天天都很想您,您也有好久好久没来陪笙儿玩了。”
“是朕的错,是朕不好。”
“哼,”小崽崽的嘴撅上了天,“笙儿生气了,您一点也不在意笙儿。”
“朕这不是来了吗。”
“母后也不在意笙儿,都不给笙儿吃梅子。”
朱玉瑾捏捏她的鼻子:“你个小泼猴,三句话不离吃。”
小崽崽低头,很认真的指了指自己的肚皮:“饿饿。”
朱玉瑾便抱着她站起身,来到书案边,捏起一颗梅子,喂进她的小嘴里,后又朝她眨了下眼:“别告诉你母后。”
“不告诉不告诉,您再给笙儿拿两颗,笙儿要把它他们藏起来,偷偷吃。”
朱玉瑾此生注定是个女儿奴,非常大方的抓了一大把,塞进她挂在腰侧的小荷包里。
“皇上!”一声娇叱从身后传来。
朱玉瑾寻着声音转过身,就见孟昭菀一身绮艳的红裙,好似一朵怒放的红玫,浑身都带着刺,谁碰谁扎手。
第41章
孟昭菀:“你又背着臣妾给笙儿吃甜, 你忘了,她坏了牙。”
小崽崽好害怕,她的母后, 平日里笑眯眯的, 一到检查她功课时就凶巴巴, 她把脸埋进朱玉瑾的肩头,高喊:“母皇救命。”
孟昭菀搁下抱来的书,又亲自铺好纸墨笔砚,方才走过来,伸出一只手摊开,命令道:“吐出来。”
小崽崽扭啊扭,用肢体语言表达了“我不”。
孟昭菀对准她的屁墩儿就是一巴掌。
小崽崽嗷嗷哭, 跟朱玉瑾告状:“母皇, 母后欺负我。”
朱玉瑾扯了扯暴躁媳妇儿的衣袖:“她就吃一颗,不碍事。”
孟昭菀并不打算给帝王一点薄面:“你闭嘴,慈母多败儿,总有一天笙儿要被你惯坏了。”
朱玉瑾:“她才多大呀, 正是爱吃爱玩的年纪。”
小崽崽很用力的点点头:“母皇说的没错。”
孟昭菀双手叉腰,看吧,已经被你惯坏了, 都学会接茬了,再这样下去,非逆天不可。
“皇上,你是要把未来的皇太女给养废吗?”
朱玉瑾:“……”
那当然不能啊!
听君一席话, 胜读十年书。
朱玉瑾大彻大悟, 吧唧吧唧,在小崽崽的脸上亲了两口, 很抱歉的道:“笙儿不准再吃甜了,乖乖念书哟。”
笙儿显然不懂自己在未来会担负何等的重任,圆嘟嘟的脸上,破天荒的露出了不合年纪的严肃表情:“笙儿好好念书可以,但母皇以后每天都给笙儿带好多好吃的,行不行?”
嘚!
突然就在讨价还价这方面无师自通了。
朱玉瑾把这小吃货放进椅子里,用调侃的语气道:“朕可不敢惹你母后,真要惹急了她,她不光要欺负你,还要欺负朕呢。”
小崽崽很费解的问:“您不是皇帝吗,皇祖母讲过,您是天下最大的主人,谁都不可以欺负你?”
“因为你的母后就是一只母老虎。”
孟昭菀忍无可忍,亮出虎爪就往住朱玉瑾的身上挠:“皇上!讨厌你!”
朱玉瑾闪身躲开,趁她不注意,一把搂住她,在她耳后偷个香。
“呀~当着孩子面呢~”孟昭菀的小虎爪并没有收敛,只是变温柔了,挠在朱玉瑾的身上像是在挠痒痒。
小崽崽很上道,非常配合的捂住了眼睛:“羞羞!羞羞!”
孟昭婉脸蛋羞成粉扑扑的水蜜桃,将朱玉瑾推着往外走:“去去去,回你的养心殿批奏折去,我们娘俩儿的事你少管。”
“母皇不要走,”小崽崽顺着椅子爬下来,再次抱住朱玉瑾的腿,“笙儿舍不得您。”
“你是舍不得梅子吧。”朱玉瑾低眸取笑道。
“才不是嘞,是笙儿真的很想您,笙儿在这等了您好久好久……”
好久好久?
朱玉瑾心脏猛的一跳!
痛感随之而来,袭上四肢百骸。
像是要一刀一刀划开她的皮肉。
她顿感天旋地转,险些站不稳,本能的ʟᴇxɪ伸出手,就要去抓孟昭菀,却是抓了个空,手从孟昭菀的身体穿过。
孟昭菀还在冲她笑,笑容逆着光,透着股不真实感。
“昭昭?”
“皇上。”孟昭菀站着未动,整个人碎成无数碎片,每一片都化作粉末,一点一点随风而去了。
”昭昭!”
朱玉瑾一低头,小崽崽也不见了。
“笙儿!”
她的心彻底慌了,呼喊着她们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可是没有得到回应。
身体的疼痛还在继续……
她却浑然不觉,围着留香亭找了一圈,又跑进假山、跑进花丛、跑回了那座刺眼的高门前。
笙儿的欢笑从四面八方而来,仿若盛夏时节的倾盆大雨,密密匝匝的打向她,叫她避无可避。
“母皇,笙儿好想您,一直在等着您。”
“您要记得再来找笙儿啊。”
“母皇,笙儿终将会回到您身边。”
.
“笙儿!”
朱玉瑾垂死梦中惊坐起,人还没坐稳呢,又重重的倒了回去。
呀呀呀,好疼!
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疼的要断了。
她表情极其痛苦,紧紧抱住自己在床间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把“疼得死去活来”诠释了个淋漓尽致。
“好疼,怎么这么疼?疼死了!疼死了!”
床榻前围满了好多人——
孟家的老老少少、一大帮老臣、得知消息匆匆赶来的太后娘娘,以及整个太医院的老太医们。
大家集体表示:当然疼啦,那可是跳楼啊!
孟昭菀就坐在床头,见帝王醒了,几乎同时和太后娘娘扑上去:“皇上!皇上!哪里疼?史太医,快为皇上瞧瞧啊。”
“是。”史回生从人堆里挤出来,刚一靠近滚来滚去的帝王,就被其不小心的揣了一脚,正好踹中他的老腰,差点把他踹散了架。
哎呦喂!刚跳完楼的帝王还挺有劲儿,应该是没有性命之忧了。
他俯身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你们不必忧心,皇上已无大碍,只是从高处坠落,震伤了筋骨,进而有锦衣卫们舍命救驾,并没有伤及要害,只需要好好将养些时日,再观察观察五脏六腑是否有瘀血。”
一听他这话,在场所有人紧绷的那根弦松懈下去,整齐划一的吐出一口浊气。
娘呀,帝王太吓人了。
居然会跑去跳楼。
当真是活久见呀。
老臣们全部捂着自己那颗还在砰砰直跳的老心脏,嘀嘀咕咕的说起这事儿。
屋子本来就不大,根本装不下他们这么多话,空气都好似不够用了。
太后娘娘闷得慌,脑仁都在疼,十分嫌弃的挥了挥帕子,要求他们通通滚出去。
这其中总有一两个硬骨头。
比如上官阁老。
他作为整个弘京城中说话最难听的人,不负众望的站出来,代表所有官员问出了那句猜想:“太后娘娘,敢问皇上可是癔症了或者中邪了?”
除了这两个原因,他们这些老臣实在想不出皇上为何要跳楼。
太后娘娘特心烦,用一句故作高深的“此事回宫再议”打发他。
他不认怂,欲要再问。
太后娘娘:“滚!”
上官阁老:好的好的。
他一走,世界就安静了,太后娘娘舒心不少。
孟昭菀去倒了杯茶捧来:“母后您受惊了,入夏天热,您先喝杯茶,去去火。”
太后如今对她是愈发的横看竖看不顺眼了。
呵呵,哀家的皇儿好不容易想通了,从南府乐伎里面挑了十个美貌的坤泽,结果呢,你撒撒娇,发发脾气,就让哀家的皇儿乖乖把人都退回了去。
哀家当时可是封她们做了才人的!
你说退就退!
太不给哀家面子了!
这哪是一国皇后啊?
这是一国妖姬啊!
专门来蛊惑圣心的。
太后稳着没动,甚至连一个眼神也没给她。
孟昭菀一时进退两难,毕竟太后没说喝,也没说不喝,她唯有把杯茶好好捧着。
半炷香后,她胳膊酸酸麻麻,手也颠颠晃晃,茶杯也快要捧不住了。
第42章
金喜和小银子好着急。
前者对后者小声说:“皇后娘娘怀有身孕, 可不能受这样的罚,你是太后安插在养心殿的眼线,没将皇后娘娘怀孕的事传回慈宁宫吗?”
小银子:“我没空呀, 皇上一天整一场幺蛾子, 我光忙着伺候了。”
书桃比他们更着急, 却也大气都不敢喘,带着其余奴才奴婢,乌拉乌拉的往下跪。
太后冷笑的看着眼前种种,打好教训皇后的腹稿后,正准备开口,忽然感觉侧边的裙摆被人扯了扯。
一垂眼,见是金喜。
他不知何时溜到了兰淳嬷嬷身后, 借着兰淳嬷嬷的遮挡, 跪在那处扯着她。
不用猜,准是来替孟昭菀求情的。
好你个狗奴才,哀家教训人,岂容你来说三道四。
太后不动声色的踹开金喜, 可金喜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越挫越勇,迎难而上, 再次扯住她的裙摆,扯住了就不撒手。
真是个有骨气的。
太后娘娘好歹夺得了上一届的宫斗头筹,根据她过往的经验,任何一个奴才都不会无缘无故的抽疯。
便将视线落到金喜的脸上, 眼神里是要把人凌迟处死的狠劲儿。
“金公公有话说?”
“是, 奴才和小银子有要事向您禀告,斗胆请您挥退左右。”
小银子是太后安插在养心殿的眼线, 自然是备受重视的,他禀告的事,大抵和养心殿有关,且多半是秘密。
太后沉声道:“皇上还难受着呢,你们且随我去后院吧!”
“是。”
金喜和小银子扶着太后起了身。
慈宁宫的宫人也赶忙随他们而出。
屋内又少了许多人。
孟昭菀可算熬过了这个坎,身子一晃,靠在前来扶她的书桃的怀里。
书桃心疼的快要哭了,急忙接过茶杯。
孟昭菀揉揉酸软无力的手腕,不满的嘟囔道:“太欺负人了。”
书桃急忙腾出手来,去捂住她的嘴:“娘娘,慈宁宫还留了人守在外头呢。”
“本宫就是气不过。”
“娘娘,您还说!”
“罢了罢了,本宫守着皇上便是。”
孟昭菀重新坐回床头,拿起团扇,慢悠悠的朝朱玉瑾扇凉风,温声问道:“皇上,您还疼吗?”
朱玉瑾疼得迷迷糊糊,哼哼唧唧了两声。
孟昭菀看得心里难受,埋怨道:“你个骗子,说好的在宫外不寻短见不胡来……你到底是怎么了,遇上什么想不开的事了,你跟臣妾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