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有好多嫁妆,还有皇上平日给的许多赏赐,全拿去换成金银,塑佛祖的金身吧。”
“你的嫁妆不能碰。”
“皇上忘性真大,臣妾才说你想如何就如何呀。”
朱玉瑾又开怀了些,甚至跟孟昭菀商量搬去国寺小住,日日吃斋念佛、馨香祷祝为麒麟儿祈福。
只要是为麒麟儿好,孟昭菀自是愿意的,跟着就和她商量起何日动身的事宜。
最后却因孟昭菀身子重不方便和日日吃斋会苦了麒麟儿为由,作罢了。
这时,梢间外有门轴吱呀的响声,随后有人在说小话。
夜静更阑。
朱玉瑾隐约听出交谈之人的语速有些急。
她问孟昭菀:“今夜万春宫谁守值伺候你。”
“是书桃。”
朱玉瑾掀开暖被下榻,正穿鞋呢,书桃就小步进来了,见帝王已经起了身有些诧异。
朱玉瑾先问:“什么事?”
“皇上,小银子来了,有急事找您,说是上官敬大人候在养心殿,非要见您。”
朱玉瑾暗道大事不妙。
孟昭菀也欲要下榻,去取帝王的袍衫,朱玉瑾却先一步取了来挂在手臂上,又摁她躺回去:“你别管了,朕去去就来,你先好好睡,不用等着朕。”
“书桃,快去给皇上准备手炉,,夜太深,寒气太重。”
书桃:“好。”
“不用了。”朱玉瑾叫住书桃。
书桃折回身,去服侍帝王穿好袍衫,又去取了系在腰间绦带。
朱玉瑾挡开绦带:“不系了,你好好照顾皇后。”
她胡乱地拍了拍衣摆处的皱褶,就大步流星的出了门。
天气是真的冷了。
朱玉瑾周身暖意撞着这个股冷,不禁打了个哆嗦。
小银子是备了暖轿来的,他的好哥哥金喜,屁股被打成了八瓣,趴在直房里养伤。
他接过了伺候帝王的重任,也怕屁股成八瓣,所以万事都捏着十二分的小心。
“皇上。”
朱玉瑾一出来,他就招呼着抬轿的太监压轿杆,再掀开轿帘恭候帝王进去。
朱玉瑾坐进轿,里头烧着炭盆,很暖和。
朱玉瑾皱眉,准备这些定是耽误了些时间,她问:“上官敬可有告诉你要禀的是何事?”
小银子道:“回皇上话,是药青竹遇了刺客。”
朱玉瑾愕然,忽然跳下轿,往养心殿疾速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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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怎么回事,你把事情经过详细说来。”朱玉瑾在奔跑中呛了寒气,坐进养心殿的御案后,连口茶水也顾不上喝,大喘着气道。
鼻尖忽然钻进血腥味,咽喉反复受了刺激,呛得直咳嗽。
她发觉不妥,命小银子把灯掌亮些,方才发觉上官敬手上、颈上都是血。
“你受伤了?”朱玉瑾急切的问。
上官敬似是羞于见人,头几乎埋进地砖缝隙里:“这血……不是奴才的,是……药青竹的。”
朱玉瑾骤然捏紧因过度奔跑而酸软的腿部肌肉:“她……死了?”
“命悬一线,奴才已用自己的帖子去请史太医为她诊治了。”
之后,他述清了今夜发生的事。
药青竹本是得了帝王的准允,住在锡兰小院,以便医治燕姑。
后来,遭到江湖人士的声讨和打杀就搬了出去,和缥缈风雨楼的伙伴们住在那安顿十一位花魁的大宅子里,每隔两日会趁夜色回到锡兰小院瞧瞧燕姑的病情。
今夜宁阳郡主与药青竹一同前往,数十名紫衣杀手从天而降,且个个有备而来,用半边面具挡ʟᴇxɪ住口鼻,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皆用丝布缠裹,药青竹的毒药根本伤不到他们分毫。
二人寡不敌众,药青竹为了保护宁阳郡主,受了重伤。
幸好事发地在锡兰小院附近,燕浅奉帝王之命留在燕姑身边行保护之责,听闻打斗声,领着另外两名锦衣卫赶去查看,认出了药青竹和宁阳郡主。
当即用烟花传讯镇抚司,上官敬急忙带上一队人马去救人。
但凡晚上一步,药青竹和宁阳郡主就怕是没命了。
上官敬:“奴才办事不利,迟迟未能追查到风雨缥缈楼的幕后操作者和这伙杀手的藏身之地,险些酿成大祸。”
朱玉瑾脊梁骨发凉发麻,庆幸是虚惊一场。
若真因为自己害宁阳送了命,她会自责一辈子。
这一世她什么都可以失去,唯独至亲之人的命。
朱玉瑾揉揉太阳穴,松了紧哽的咽喉:“狡兔三窟,他们狡猾,也不能全怨你。”
“奴才……有负皇上所托啊。”
“那就务必要药青竹活下来。”
上官敬:“奴才遵旨。”
他又道:“不过这回大有收获,奴才带人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有几人受了伤,没能逃脱,想要咬碎嵌在齿后的毒丸自尽,奴才阻下一人,待他的伤好上一些就严刑审问。这是那人的画像。”
上官敬将画像呈上御案,朱玉瑾定睛端详,微微烛光涂上她润如白玉的面庞,隐约露出几分深沉。
“皇上,您是看出哪里不妥吗?”
“这人……看着眼熟,朕好像见过他。”
在何处见过呢?
在何处见过呢?
朱玉瑾想不起来。
记忆就像淡得发白的天空,明明有浅浅的蓝,可若目不转睛的盯着看,浅浅的蓝也能看成白。
看不清。
一点也看不清。
朱玉瑾:“那人在哪?”
“关在昭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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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中阴暗潮湿。
长满黑苔的墙壁处高高挂着火把。
朱玉瑾没换寻常衣裳,明黄袍衫隐在黑色披风下,随着走路的动作,忽露忽藏,竟比火把顶部跳动的火焰还要耀眼。
通道幽长,黏腻的血腥味像是从猛兽的血盆大口中喷出,不间断的冲向朱玉瑾。
简直是遭罪。
上官敬:“皇上,此地污秽,恐脏了您的眼睛。”
朱玉瑾拿丝帕遮住口鼻,用蹙起的眉头示意他走快些。
上官敬忙道:“就在前面了,再拐一个弯就到了。”
几次呼吸后,朱玉瑾果真站到了一间牢房前,隔着一截昏暗瞧着躺在草席上的人。
史回生正蹲在那人身旁,把着脉,陡见朱玉瑾,赶紧前来行礼,朱玉瑾却用轻咳打断了他。
他知趣的将“皇上万岁”四个字咽了下去,只垂首道:“这人伤重,但不致命,好生养养定能痊愈。”
上官敬严肃道:“哪能等他痊愈,养他两三日我便要上刑的!”
草席上的人像是听清他的话语,张开嘴,发出嗬嗬声,该是想骂些什么又没力气骂出来。
朱玉瑾凑上去观察他的脸。
太暗了,看不清。
朱玉瑾侧身,朝上官敬的伸去一直手:“取支火把来。”
上官敬很快将火把交至她手中。
朱玉瑾将火把贴上去,那人似是很冷,贪恋这火焰的灼热,主动挨了几寸过去。
上官敬:“主人可认出他了?”
朱玉瑾长睫微闪,目光离开此人的脸,将火把慢慢平移,从脸一直往下,到了脚尖又往回移,嘴中振振有词:“身长大约八尺,宽肩厚背,肌肉虬结……是名乾元。”
这般壮硕的男子,即便是在乾元中也并不多见啊。
朱玉瑾在静默中回忆。
她久居深宫,除去宫女外,尽是太监环绕。太监儿时就得去势,身量几乎偏细长,少有高大壮硕者。
所以她应该是在宫外见过对方。
宫外……宫外……
她都去过宫外哪些地方呢?
太多了……太多了……
就在这时,那人费力的鼓了口气在胸口,嗬嗬声变成了真实的骂声。
“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声音虽然谈不上浑厚,但痛苦悲愤到令人心悸。
朱玉瑾对上他瞪大的眼,看着他扭曲的脸。
脑海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她指着他,笃定道:“你脸上的刀疤没了!”
朱玉瑾的话音像裹了寒的刀子,在空寂的牢房中嗡嗡回荡:“你脸上有条刀疤,从左额到右边脸颊,那日我和我的小夫人在长鸣桥下听说书,给了你一锭金子换了你的座。”
上官敬一受这提醒,惊呼道:“奴才也想起来了,就是他!没错!”
朱玉瑾:“前不久缥缈风雨楼开业,有人来闹事吃霸王食,后与药青竹对战惨败,又用那锭金子请所有食客吃饭!那人也是你!”
“……”
“你的刀疤是假的!”
上官敬狠狠捏住他下巴,暴吼道:“说,谁派你来的!有何企图!”
那人面部急抖,短暂的抗争似乎即将耗尽他的生命,瘫软下去,虚弱道:“……任务失败了,我……死……”
说完,人就昏死过去。
史回生过来探他鼻息,道,微臣这就给他扎针,很快就能醒。
上官敬恨得牙痒痒,道,别麻烦了,一瓢凉水泼醒就成。
他们一扭头,发现帝王已经矮着头,钻出了牢门,赶紧追到帝王后头,亦步亦趋的跟着。
通道幽暗。
上官敬:“皇上?”
朱玉瑾:“疑点甚多,务必全部查清。”
那人居然早前就随在她周围,目的是什么?锦衣卫甚至没有任何察觉?他在缥缈风雨楼闹事又是什么理由?受了谁的指使?
指使他的人会不会其实已经知道,缥缈风雨楼是由她建立的。
若真如此……
朱玉瑾不寒而栗。
第72章
而后朱玉瑾又心却侥幸。
但愿不会。朱玉瑾心道。
宁阳未在弘京长大, 与京内的皇亲贵族并不相熟,独与她和太后亲近。宁阳是她的血亲,又和朝内外无复杂的交往, 所以她才放心宁阳出面做缥缈风雨楼的掌柜。
她若呆在楼中, 也对外就说是熟客, 把缥缈风雨楼当了家,三不五时的来小住……
事情越往深了查越复杂。
她不心烦,反而感到高兴,前世谜团今世解,前世恩怨今世了。
一直沉默的史回生道:“皇上,微臣适才在替那贼人检查身体时,发现他的左侧腰间纹有一奇怪的图腾。”
朱玉瑾驻足回眸:“你做甚不早说?”
史回生:“……”
我倒想咧, 插.不进嘴呀。
史回生:“皇上莫急, 微臣把那图腾画在纸上了。”
“拿来朕看呀。”
史回生从袖口里将东西掏出来,他不是宫廷画院的画师,没有随身携带画纸的习惯,图腾是画在一张空白的药方上。
朱玉瑾展开细瞧。
倒抽一口凉气。
这他娘的什么鬼画符。
她鄙视史回生医术了得, 画术却奇臭。
看似几团祥云交错,却又有几处毫无规则的分裂,宛若摔碎的一面铜镜。
史回生悻悻道:“贼人身上有太多刀伤, 腰侧被砍了一刀,又被匕首刺出了两个窟窿,图腾就花了。”
上官敬不自在的吸吸鼻子,那两窟窿, 是他在跟贼人近身肉搏时留下的, 哪里晓得会破坏如此关键的线索。
朱玉瑾愤愤的指责道:“你们锦衣卫出手也太狠了吧。”
上官敬认错态度良好:“奴才知罪,一定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