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是安怀乡君自幼习武,功夫了得,凶手即便是偷袭她,她也必不会连中七刀之多。
除非……
朱玉瑾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画中的图腾。
她为何从没想过, 凶手是小公主和安怀乡君极其信任和亲密的人。
这份信任和亲密,害得小公主和安怀送了命。
朱玉瑾在昏暗的房中时快时慢地迈着步,像是在思索着对策。
她忽然站定, 矗立如磐石,纹丝不动。
“你刚说你砍伤了那幕后之人的胳膊?”
“是。”
“那你可有看到此人的脸?”
“微臣带领锦衣卫一路追捕他们到西郊的密林中,天太黑,只看到此人藏在罩衣里的脸戴了面具, 身形也没看清, 没瞧出是男是女。”
“派人速去梅州,查查苏焉雨在不在府中, 近日是否有出过远门。”
“好,微臣马上派燕浅去,她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朱玉瑾改了主意:“此事非同小可,你还是亲自去吧!”
是夜。
朱玉瑾无心睡眠,对着床帐干瞪眼。
身旁的孟昭菀呼吸绵长均匀,倦然地睡着了。
朱玉瑾不敢惊醒她,轻手轻脚地下了龙榻,穿好厚实的衣裳,独自漫步,去了御花园的一座假山。儿时她总喜欢在这和安怀乡君捉迷藏。
小公主便是死在这处。
朱玉瑾的尚有几分兴奋心情冷却下来,心里有了些悲凉。
她找了块矮石坐下,天寒,矮石冰冰凉凉,她打了个哆嗦,将新线索和前世迷案混合在一起,抽丝剥茧——
那是个热闹的上元夜。
小公主缠着孟昭菀去御花园玩耍,要玩捉迷藏。
孟昭菀在假山后头闭上眼,倒数二十个数,小公主在嬷嬷和贴身宫婢的陪伴下躲进假山。
她小小的一只,能钻入很小的石洞中,三两下就让嬷嬷和贴身宫婢跟丢了。
她年纪太小,一心想要找个隐蔽的位置躲藏好。
穿过一个个石洞,她进入了假山深处,竟然见到了苏焉雨。
“堂姨?”
苏焉雨满脸慈爱地蹲到她跟前:“小声些,莫叫你母后抓住了你。”
小公主点点头,问:“堂姨,你怎么会在这?”
“今夜上元佳节,堂姨陪你外祖父一起多喝了几杯,来御花园散步醒酒,碰巧遇到你。”
“那堂姨和我们一起捉迷藏吧,我喜欢和堂姨玩。”
“好,堂姨知道一个小山洞,藏进那里头,你母后一定找不到我们。”
小公主单纯率性,眉飞色悦地问:“在哪在哪?”
苏焉雨朝某个方向一指:“堂姨带你去。”
小公主松开她,兀自朝那方向跑去。
苏焉雨突然从后伸出两只手,一手捂住小公主的嘴,一手掐住小公主细弱的脖颈。
小公主惊恐地瞪大眼,娇嫩的小身子挣扎着,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来自大人的桎梏……嘴里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苏焉雨没有心软,直到小公主没了挣扎,也没了气息,她才神不知鬼不觉地自假山的另一边离开。
夜空有雪落下。
她用了轻功,在雪地上没有留下任何脚印,无形无踪。
没人知道她来过,也没人知道她离开,却在刚出御花园时,碰到了安怀乡君。
苏焉雨眸中有几不可查的惊慌,在落雪的遮挡下迅速隐去,她莞尔道:“安怀,你怎么来了?”
“我正找你呢,”安怀牵住她冰凉的手,“你吃醉了酒不应该乱跑,好歹把婢女带上。”
“我就想一个人走走,醒醒酒,结果太没用,迷路了。我们快ʟᴇxɪ回去吧,宫宴快结束了,要是被人晓得我们擅入后宫可坏了。”
“你呀,福大命大,禁军居然没发现你,否则是格杀勿论。”
“你可别吓我。”苏焉雨缩缩肩。
这时,她们听到一声尖叫,就从御花园传来,紧接着是好几人发出的大哭大喊。
隔了些距离,听不清具体的内容。
安怀欲要去查看。
苏焉雨装出骇然的模样,拉住她:“我们还是先离开吧,擅入后宫是大罪,真是出了什么事,皇上追究起来我们百口莫辩。”
安怀:“皇上才不会疑我们,顶多责备几句。”
“还是走吧,我怕。”
“好,”安怀心底一软,“我带你先走。”
喊叫声再次传来。
安怀乡君拉着苏焉雨躲进黑暗的角落。
有太监跌跌撞撞地在雪中狂奔,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
他在喊——
“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小公主……小公主出事了!”
“小公主……遇害了!”
喊声如惊雷打入安怀的耳中,她怔怔的,目光空茫:“小公主遇……害了?不可能啊?焉雨你听清那小太监在喊什么吗?我……我是不是听错了?”
苏焉雨的脸庞被黑夜镀了一层暗色。
“焉雨,你说话呀。”安怀定定的看着她,心下有了些猜疑。
苏焉雨陡然拔出藏身的短刀,连砍七下,每一刀都砍在安怀的要害之处。
……
朱玉瑾用力呼吸几下,寒冷的空气吸进肺腑,唇舌中满是凛冽的味道。
她止不住地发抖,止不住地自嘲发笑。
她笑自己傻,仇人就在自己身边,却从未察觉。
可苏焉雨又为何要这么做呢?
如果是要向她这做帝王的寻某种仇,凭苏焉雨和孟昭菀的关系,多的是下手机会,何故要残忍地杀害一个四岁的孩子。
嚓嚓。
有人踩着雪靠近,在离朱玉瑾三步远的地方单膝下跪。
朱玉瑾看清是燕浅,偏头用食指指尖抹掉眼角的泪珠。
“皇上,上官大人已经出发去梅州了,他临走前,嘱咐奴才将一东西呈于您。”
是一封密函。
朱玉瑾将密函展开,上头是关于苏焉雨的生平。
孟家是孟昭菀的母族,又功高盖主,先皇在世时就曾派锦衣卫调查过孟家上下的每一口人。
其中,苏焉雨的过往最有意思。
她的母亲,昔年是弘京城内有名的才女,嫁与了江南踏月山庄的少庄主。
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奈何成亲三年,就双双亡故,留下了年幼的苏焉雨。
之后,孟老太爷带苏焉雨回了孟府,将其抚养长大。
在众多的兄弟姐妹中,孟昭菀与苏焉雨的感情最好。
长大成人后的苏焉雨,颇有其父的风范,从叔父手中夺回了踏月山庄。
朱玉瑾合上密函,道:“寥寥几句,就写下了一个人坎坷离奇地成长。”
父母双亡、寄人篱下、争产夺利。
这样的人该冷心冷肠到何种地步啊。
平日里……都是装的吗?蒙蔽了所有人。
还是该怪朕自己以前太蠢了。
朱玉瑾的眼前浮现出苏焉雨的脸……清冷的眼神,难得有弧度的唇角,一袭寂寥的白裙,逐一清晰,空荡了整个夜晚。
她捏捏鼻梁,疲惫地问:“你做锦衣卫还适应吧?”
“多谢皇上栽培,奴才很适应。”燕浅抬起头,又因自责自己的鲁莽而垂下眸,“奴才一时忘了规矩,冒犯天颜,皇上恕罪。”
“朕不会怪罪你,你呀,还是以前的样子最可爱,真要成了上官敬那样的泥塑脸,你皇后姐姐才该怪罪朕。”
燕浅被帝王逗笑,笑了声嗝。
朱玉瑾又道:“朕交给你一个新任务。”
燕浅有板有眼地抱了下拳:“请皇上吩咐。”
“做皇后身边的宫女。”
第78章
太监宫女里头没有谁不想进万春宫当差。
皇后娘娘雨露独沾, 帝王的赏赐跟不要钱一般哗啦啦的往万春宫里送,伺候皇后娘娘的人也会领到一份赏,短则几月, 长则两年, 就能在宫外置办一套大宅子。
肥差人人盯着。
这日, 一面生的女子入了万春宫,成了皇后娘娘身边另一位大宫女,和书桃平起平坐。
大家羡慕嫉妒恨:什么来头啊!
知道她来头的,万春宫里就两人,孟昭菀和书桃。
天乌乌,该是又要落雪。
自从入了冬,孟昭菀用完午膳就有了小憩一会儿的习惯。
可吃得太饱, 她又没了小憩的心思, 只是好奇燕浅放着好好的锦衣卫不当,做甚来当宫女?
显然做锦衣卫更有前途啊,再凭借她这一国之母的关系,指不定以后能帮燕浅讨个千户当一当。
怀揣着这份好奇, 她不肯回寝殿,非要呆在廊檐下观赏燕浅被教养嬷嬷折磨。
教养嬷嬷手拿戒尺,要求燕浅站在长凳练习走路:“肩要端平, 双眼直视前方,每一步都要落稳,对,走得太慢了, 走快些!”
燕浅求饶道:“嬷嬷, 我手脚麻涩酸疼,能不能歇一歇?”
教养嬷嬷没有心, 不光不答应,还命一旁的小太监端碗清水来,放在她头顶。
燕浅随即用眼神跟孟昭菀求救。
孟昭菀此刻已经在书桃的安排下,窝进了铺有厚软虎皮的太师椅中,腿间盖了一件狐裘,两手间还捧了一热腾腾的手炉。
太师椅带着她摇啊摇,摇啊摇,很是享清闲。
燕浅想到一句诗,“朱门狗肉臭,路有冻死骨”。
孟昭菀不忍她做“冻死骨”,道:“嬷嬷辛苦了,先歇歇吧,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教养嬷嬷说不累,可书桃有的是眼力见儿,端着热茶来到她面前。
盛情难却,教养嬷嬷只好先喝茶。
燕浅取下头上的水碗,跳下长凳,一溜烟的跑向孟昭菀,一屁股坐到孟昭菀脚边。
孟昭菀略急道:“别坐地上,多冷呀。”
燕浅抬袖擦掉脸上的热汗:“我皮糙肉厚不怕冷。”
孟昭菀挑起一边眉毛,换上调侃的口吻道:“现在又皮糙肉厚了?刚才练个走路就跟病猫似的。”
“宫里规矩太多,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教养嬷嬷一听这话,嘴里的热茶差点喷出来。
皇后娘娘不是人嘛!
狗胆包天了!
她正要张嘴训斥,就见皇后娘娘爱怜地抚摸着燕浅的发顶。
教养嬷嬷:“!”
原来燕姑娘真的是大有来头。
教养嬷嬷捧着茶杯默默转身,不敢看不敢看。
孟昭菀瞄了眼教养嬷嬷的背影,低声问燕浅:“皇上安排你来本宫这,是要做什么?”
“皇上没告诉娘娘?”
“她嘴巴紧着咧,本宫撬不开。”
燕浅盯着她的大肚子端详:“皇上都不让您知道的事,我也不敢多言,反正皇上是为您好。”
“你们不说本宫也能猜到一二。”孟昭菀一脸了然,前不久朱玉瑾曾告诉过她,有人要害麒麟儿,燕浅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到她身边扮成宫女,大抵是来保护她和麒麟儿的。
只是她整日呆在宫城里,哪也没去,那藏在暗处的恶人总不至于在宫城里害了麒麟儿吧。
燕浅信誓旦旦道:“娘娘莫要多虑,有我在,您和肚里的麒麟儿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孟昭菀:“……”
好吧,本宫懂了,宫城里也不安全。
由此准允燕浅以后贴身伺候。
燕浅从地上爬起来,趴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接着道:“其实皇上还有一事需要娘娘您帮忙。”
孟昭菀触电般地挺直上半身,做洗耳恭听状。
燕浅:“皇上要您在除夕夜宴这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