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养嬷嬷喝完杯中最后一口茶,扭身回眸,欲要招呼燕浅继续来练习。
一眼就瞧见燕浅撅着屁股,趴在皇后娘娘耳边说着悄悄话。
皇后娘娘表情甚是精彩,忽尔惊诧忽尔疑惑忽尔忐忑。
教养嬷嬷在宫里呆了几十年,能从细微的表情中,揣摩出主子的心理活动。
她敢断定,燕浅肯定是在同皇后娘娘讲述某件皇家八卦,惊掉人下巴的那种。
教养嬷嬷:我也想听。
忽闻身后有响声,她瞥眼过去,发现是宁阳郡主,急忙蹲福问安。
宁阳免了她的礼,蹦蹦跶跶地跳向孟昭菀,活像只穿梭在枝桠间的小松鼠。
仿佛前几日要死要活的人根本不是她。
“皇嫂何时搬回的万春宫?”
孟昭菀再不拿她当情敌,态度和蔼,含笑道:“就在今日,你跟药姑娘一和好本宫就搬回来了,养心殿住着太不舒坦。你这是要出宫?”
宁阳笑得牙不见眼,得意道:“青竹求着我去逛街呢,想求我原谅。”
“她伤势可好全了?”
“有皇上的锦衣卫护着,她打擂台时也就受点皮外伤,况且她自己医术了得,几碗药灌下去好上七七八八了。”
教养嬷嬷:我好像又有了新发现,堂堂宁阳郡主有心ʟᴇxɪ上人了!
她得出总结,万春宫呆不得,八卦少的地方有趣,八卦太多的地方却容易送命。
幸好皇后娘娘大发慈悲想起她这个大活人还杵在院子里,一摆手道:“辛苦嬷嬷了,天冷,您莫要冻坏了,明日再来吧。”
教养嬷嬷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堪的笑:“燕姑娘宫规学得甚好,可以出师了,明日奴婢就不来讨嫌了,还要帮着尚礼司筹备除夕日的东西呢。”
孟昭菀瞅了眼一蹦三尺高的燕浅。
宫规里奴才奴婢可以这么蹦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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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除夕还有三日,弘京城的年味却是十足,喜气飘荡在长街小巷。
孟家的车马在午时前入了城门,一应家眷住回兵马大元帅府,孟老太爷和孟沛南则是沐浴焚香,换上庄重的新衣,前者带上苏焉雨,后者带上自家夫人,一同进宫拜见帝王。
朱玉瑾因苏焉雨而失眠一整夜,早膳也没好好用,此刻正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在养心殿内来来回回地晃荡。
金喜便在熏炉里燃上了静心凝神的香料,收效甚微。
他用手肘捣捣小银子的腰:“今晨史太医来给皇上诊过平安脉后,可有留下什么话?”
小银子道:“就说皇上没有休息好,脉象表虚,但没大碍。”
金喜:“皇上都来来回回走了十八圈了,这叫没大碍?”
小银子猜测道:“孟大将军马上入宫了,帝王即将面对大奸臣,难免有些紧张。”
然后,守在殿外的小太监进来磕头道:“皇上,人到了。”
朱玉瑾化身一阵疾风,逐电一般刮回龙椅里坐好,顺带拿了一本书握住手中。
金喜小银子:“……”
好反常的帝王。
金喜斗胆道:“皇上,要不要再宣史太医来一趟?”
“不用,朕很好。”
“可……您的书拿倒了。”
“额……”
第79章
书中还掉出一封新的密函, 乃上官敬从梅州回来时呈上,只写有三个字,“苏不在”。
意指上官敬连夜赶到梅州时, 苏焉雨并未在府中。
天亮后, 上官敬乔装改扮混进孟家宅子里打听了一圈, 问出苏焉雨回了江南踏月山庄,处理庄内事务,这两日就会返回梅州。
上官敬便耐着性子等了等,果然在当日晌午等到了苏焉雨回来的消息,其在自个儿小院里呆了整整三日,谁来也不见,孟老太爷还为她请了大夫, 说是在江南受了伤。
江湖人士打打杀杀, 受伤在所难免,孟家的人倒没有任何怀疑。
大夫也是见钱眼开,上官敬用一锭银子买通他,询问苏焉雨是什么病。
大夫说, 是受了刀伤,就伤在右臂,伤口深可见骨。
上官敬这才快马加鞭, 赶回弘京城。
朱玉瑾原本还心存侥幸,希望是自己误会了苏焉雨,可天下哪有这般凑巧的事——同样是刀伤,同样伤在右臂。
“皇上。”
“皇上?”
金喜喊了帝王好几声, 也不见出神的帝王有何反应。
索性靠近许多, 嗓音也抬高许多:“皇上,可要宣他们入殿?”
朱玉瑾吓了一跳, 斥责他一惊一乍的成何体统,遂将拿倒的书摆正,再正正神色道:“宣吧。”
金喜将拂尘甩进臂弯,高扯着嗓子一声嚎,宣等候多时的四人觐见。
苏焉雨依然是白衣胜雪,清雅如莲,眉眼亦是安然自若。
她和孟夫人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孟老太爷。孟沛南则走在他们前头。
四人进殿后,俯身跪拜,高呼吾皇万岁。
朱玉瑾借着书册的遮挡,用余光端详着苏焉雨,竟忘记免掉孟老太爷的礼,骤然想起来,忙离开龙椅,绕出御案,亲自扶着孟老太爷起身。
孟太爷舟车劳顿,老胳膊老腿有些发软,一个没站稳,险些摔了。
幸好苏焉雨眼明手快,稳稳地扶住他老人家。
朱玉瑾又连忙赐座。
孟老太爷一面摇头一面落座,叹说:“老了,不中用了。”
孟夫人却一声惊呼:“焉雨,你留血了。”
众人看向苏焉雨,见她雪白的袖口染出一片血红。
孟老太爷心疼道:“都怪我都怪我,你若不来扶我,也不会崩开伤口。”
“祖父莫要自责,”苏焉雨并未显露出慌张,转向朱玉瑾请罪道,“冲撞了天颜,民女罪该万死。”
好演技啊,朱玉瑾不愿露出异样,吩咐金喜去宣太医,再赐一座,扶着苏焉雨好生坐下,佯装关怀道:“好好的怎么受伤了?谁伤的你?”
“无非是江湖中的纷纷扰扰,常有的事,民女习惯了。”
朱玉瑾再在语气里添了几许怒意:“告诉朕是谁,朕抓他下狱,给你出出气。”
“多谢皇上,江湖事江湖毕,民女不敢劳烦皇上。”
真是滴水不漏啊。
朱玉瑾还要再问问,孟昭菀却来了,一瞧苏焉雨血红的袖口,惊呼连连,非要带人去万春宫休息。
朱玉瑾听得毛发直竖。
引狼入室,这可使不得啊。
朱玉瑾解释道:“太医马上就到,不如先扶苏姑娘去偏殿吧。”
“行吧。”
得了小皇后的首肯,燕浅配合着书桃去搀扶苏焉雨,孟家人方才注意到她的存在,不由的一愣。
朱玉瑾状似无意道:“昭昭毛毛躁躁的,朕便寻了一个她信得过的人来照料她,也能帮书桃分分担子。”
既是帝王的旨意,再有异议也得忍着。
孟夫人还挺欣慰和感念:“有皇上如此关怀,当母亲的即使不在女儿身旁,也能放心。”
孟昭菀正忙着送苏焉雨去偏殿,忙中抽空的抱住孟夫人的手臂,露出小女儿家的娇态道:“娘,皇上对我好着呢,你别老放心不下,皇上和母后已经准许你和焉雨姐姐留在宫内陪着我,直至我生产那日。”
朱玉瑾窒了一息:朕只准了孟家入京过年,没准她们入宫陪你!
孟昭菀:“娘,你和焉雨姐姐就踏踏实实地住在万春宫吧。”
朱玉瑾思量着用委婉的言语否了这事。
孟夫人却生怕她反悔似的蹲了福:“谢过皇上。”
朱玉瑾:完了,否不了了。
再一抬眸,孟昭菀已经拉着孟夫人高高兴兴地追着苏焉雨而去了。
孟老太爷和孟沛南跟着告退。
朱玉瑾目送他们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无限的怅惘中。
金喜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领着史回生来了:“皇上,史太医到了。”
朱玉瑾烦躁不宁,广袖甩得呼呼响:“滚滚滚!”
金喜和史回生:“……”
他们不得不遵旨,一前一后的开滚。
朱玉瑾:“金喜回来。”
金喜又滚回来:“皇上?”
“传宁阳来养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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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光景一眨眼便过去,除夕这日,朱玉瑾注定要忙得晕头转向。
寅时就起了榻去敬奉天地,持香叩拜时天降瑞雪,大臣们都说来年一定无病无灾、国泰民安。
按照礼制,朱玉瑾还需同皇后嫔妃一同用早膳。
孟昭菀下月就要生产了,近来天寒地冻,她都是窝在暖和的凤床上。
但除夕不是一般的节日,帝王又没有别的皇妃,能一同用早膳的只有孟昭菀一人,是以孟昭菀想偷懒也不成。
她装扮隆重,穿上凤袍、戴上凤冠,金光灿灿的坐在帝王身边。
朱玉瑾不顾金喜的劝阻,非要帮孟昭菀将凤冠取下来。
孟昭菀的脖子得到了解脱,人也舒服不少,喝了点小米粥,吃了点爽口的小菜后,就搁下了碗筷。
朱玉瑾体谅她怀胎不易,急吼吼的传了帝王御用的暖轿,欲要送她回万春宫。
孟昭菀倔强道:“臣妾不急,还未见过诸位皇亲呢,难得他们进宫,臣妾不能怠慢。”
朱玉瑾拗不过她,在司礼的主持下于勤政亲贤殿中,宣了早就恭候在外的皇亲们入殿。
王爷哥哥两位,公主姐姐三位,剩下的则是郡主郡王、驸马世子等等。
朱玉瑾一一见了,又一一收下他们精心准备的新年贺礼。
余下的就是吃茶聊天,大家都对孟昭菀肚里的麒麟儿感兴趣,七嘴八舌的问着话。
一问:“皇后娘娘喜欢小公主还是小皇子?”
孟昭菀答:“公主和皇子本宫都喜欢。”
一问:“那盼望麒麟儿是小坤泽还是小乾元?”
孟昭菀答:“小坤泽吧,这样皇上就不用每日.逼着麒麟儿念书了。”
一问:“麒麟儿的名字可定好了?”
孟昭菀答:“还没呢,礼部拟了几个,本宫都不满意,倒是皇上取了‘怀笙’这个名字。”
大家不约而同的拍帝王马屁:好名字好名字。
宁阳在大家的欢笑声中到来,先同许久不见的皇亲们寒暄一阵,再趁着没人注意,凑到帝王耳边道:“皇上,都照您的吩咐安排妥了。”
由此,时间ʟᴇxɪ对朱玉瑾而言就显得分外煎熬了。
对于今晚的夜宴,她期待又忐忑。
第80章
除夕夜宴。
宫内点亮一盏盏鲜红的灯笼, 光芒璀璨,似星火般温暖。
乾清宫内,丝竹声声, 鼓乐大作, 舞伎翩迁而舞。群臣在交奏的鼓乐中已是神魂缭乱。
朱玉瑾有些微醺, 纵有臣子斗胆敬酒,她也不敢再喝,只用唇碰碰酒杯边缘。
歌女抱着琵琶端坐在舞伎之中,用绵绵悠扬的歌喉高唱《采薇》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忧伤的词,恢宏的曲, 和今夜的热闹格外般配。
在酒香飘溢中, 朱玉瑾仿佛又回到前世的那个悲痛的夜晚。
——母后,陪笙儿出去玩捉迷藏好不好。
——来,笙儿,朕抱抱。
——不嘛不嘛, 我要母后。
——母后身子重,朕陪你玩。
——皇上,你整日只顾着批奏章, 笙儿都不喜欢你了。
——皇上你一身酒气,别把笙儿熏着了。
——走,笙儿,你先陪母后出去透透气, 母后再陪你去御花园捉迷藏, 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