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眼泪滑过脸庞,漫进了唇间。朱玉瑾尝到了咸苦的味道。
“皇上!你怎的哭了?”孟昭菀诧异地问。
朱玉瑾低头抹掉泪水, 笑说:“歌女唱得太好,朕喜欢这首词。出征时,杨柳依依随风吹,如今回来路途中,大雪纷纷满天飞,好词,好词。”
她怕显露端倪,端起青瓷酒杯饮了一口,泪水的咸苦被酒水冲淡。
孟昭菀眯着眼酸溜溜道:“依臣妾看,皇上是喜欢上那小歌女了吧。”
朱玉瑾大呼冤枉。
坐于另一侧的太后对兰淳嬷嬷道:“你瞧这小两口感情多好啊。”
兰淳嬷嬷问:“太后是思念先皇了吧。”
“是啊,哀家很想她,走吧,你陪哀家去角楼走一走,先皇在世时,最喜欢陪哀家去角落赏烟火。”
待到朱玉瑾和孟昭菀回神,太后已没了人影。
朱玉瑾问了金喜才知缘由,一抬眉,不小心和远处的苏焉雨四目相对。
朱玉瑾镇定地端起酒杯,邀她共饮,也邀她身旁的安怀乡君喝上一杯。
三人喝过酒,各自放下酒杯,朱玉瑾装醉,合上眼皮舒服地后仰。
忽听金喜在同人说话:“……皇上醉了……要不奴才去叫皇上一声,您要等一等了……”
朱玉瑾把眼皮睁开一条缝,一袭白裙闯入眼眸。
她直起腰杆坐好。
金喜来问:“皇上,苏小姐要敬您一杯酒。”
“准了。”
金喜赶紧去引苏焉雨踩上黑瞿石铺就的台阶。
苏焉雨的脚步停在龙椅前,先蹲一蹲福,再举起酒杯道:“民女恭祝皇上新年福顺安康,也提前恭祝皇上喜得麟儿。”
朱玉瑾朝她勾勾手掌,苏焉雨就大大方方地坐上龙椅的脚踏。
雪白的衣袖蹭着龙靴上用金线绣成的飞龙。
朱玉瑾垂首观瞧她,目光不含任何情绪,像是要从她的脸上看出朵花来,心中又有不可名状的悲伤溢出。
苏焉雨虽似冷霜,但不可否认她是个漂亮姑娘,喝了几杯酒,脸颊嫣红似火,加之生在江湖中淬炼过,纵使是醉了酒,姿影也天然去雕饰般的自然,有着闺阁女子没有的洒脱。
朱玉瑾心想,怪不得安怀喜欢。
可为何,心如蛇蝎呢?
苏焉雨迟迟未等来帝王有动静,问道:“皇上是要同民女说什么?”
“朕想问问你……”朱玉瑾啧了下嘴,“在万春宫可住得习惯?”
“习惯,民女和皇后娘娘姐妹情深,有她在的地方就是民女的家。”
“有缺的东西就跟皇后讲,她若顾不过来,你就来跟朕讲。”
苏焉雨隔着龙靴握住朱玉瑾的脚踝,抬头看着朱玉瑾的眼睛:“是,民女记下了。”
一声尖锐打断了她们。
是书桃。
“娘娘!娘娘!”
朱玉瑾忙循声望过去,被孟昭菀苍白的脸色吓得一个激灵。
孟昭菀五官痛苦地拧在一起,两手捂住肚子:“疼……有点疼……”
群臣也吓醒了酒,想上前又介于尊卑而不敢。
上官阁老不愧是历经诸多风浪的老臣,高呼道:“皇后娘娘该是要生了!”
史回生听罢冲了过去,三指搭上孟昭菀的手腕,陡然瞪大双眼:“是要生了!皇后娘娘要生了!”
整个乾清宫沸腾了!
变数容易生乱,上官敬不得不带领锦衣卫于暗处现身,以保证帝王安危
孟夫人温和端庄不再,几乎是扑向孟昭菀。
孟佩南和孟老爷子也迎上去,但碍于男女有别,在几步之外的距离停下。
宁阳郡主见识过八大派围攻魔教的血腥场面,这点乱子应付起来可谓得心应手:“快送皇后娘娘回万春宫,传暖轿来!”
朱玉瑾像是被点醒,离了龙椅,将孟昭菀横抱在怀,大步离开了乾清宫。
金喜慌张地随在帝王身后,朝守在殿门外的小太监们喊道:“撑伞撑伞,别让皇上皇后淋了雪。”
燕浅和书桃嫌小太监们动作太慢,夺下他们撑来的伞,举到帝王和皇后头顶,遮去纷纷扬扬的风雪。
人坐太多,暖轿就行不快,朱玉瑾不肯一同坐轿子,安顿好孟昭菀,就站到轿窗边,命令抬轿的奴才赶紧走。
万春宫离乾清宫不近不远,穿过两道门就能到。
宁阳比暖轿跑得快,先回了万春宫告知皇后娘娘早产的消息。
宫内凡事讲究防患未然,提前两月就安排接生嬷嬷入了万春宫,筹备生产的事宜,也教教上上下下的奴才奴婢该如何服侍刚降生的小主子,年关将近时都已经学得七七八八了。
乍一听皇后娘娘早产,三魂七魄短暂地荡了荡,就紧张而有序地准备起生产时所需要的东西。
有的负责烧水、有的负责布置产室,还有的负责准备白醋干茅草。
剩下的人跟随接生嬷嬷赶往万春宫门口,引着暖轿往里走,停在寝殿外。
朱玉瑾抱着孟昭菀,将人轻轻安放在榻间。
孟昭菀小脸还有几丝殷红,她揪着朱玉瑾的衣襟:“皇上有些疼,臣妾害怕。”
接生嬷嬷放下一面床帐道:“娘娘莫怕,您有福相,又有皇上庇佑,生产一定会顺顺利利的。”
说着又绕到另一面床帐外,摘下了帐钩。
朱玉瑾被隔在外头。
接生嬷嬷请求她在寝殿外等候。
“朕要陪着皇后。”
“坤泽生产要见血,晦气,皇上要耐心些。”
“什么晦气不晦气——”
“皇儿,”太后进来拉住朱玉瑾的手,“别吵吵闹闹的,这事千万拖不得,你留在这只会添乱。”
她老人家本来要在东南处角楼散步,才刚登上去,小银子就匆匆急急地来报,说是皇后早产。
她惊喜交集,半分不敢耽搁地赶到。
朱玉瑾保证道:“朕会安静些。”
太后:“哀家留在这守着总行了吧。”
金喜一并劝:“皇上,奴才陪您去配殿坐会儿吧,您也累了。”
朱玉瑾难得驯良,退了出去。
第81章
院子里很热闹, 奴才奴婢们埋着头窜来窜去,闷声做着自个儿该做的事。
孟夫人没了丈夫,就像失了主心骨, 依偎着苏焉雨, 急得满头大汗:“好好的, 怎么就早产了!怎么会!”
老太妃们一向不喜欢那帮臣子,夜宴没去,仅在御花园内搭了戏台听戏,眼下也来了,一个个围着孟夫人讲安慰的话。
孟夫人眼泪扑簌簌地掉:“我就昭昭一个女儿啊。”
好像孟昭菀真要发生点三长两短。
朱玉瑾的脸忽然白了。
她忆起了孟昭菀生二公主时的种种——
当时她抱着二公主问接生嬷嬷——
“她怎么不哭?朕记得笙儿生下来时总是哭,怎么都哄不好。”
“皇上……孩子她……”
“她可是睡着了,吃奶了吗?乳嬷呢?”
“皇上, 孩子生下来就是个……死胎……”
风雪呼呼地刮, 吹僵了朱玉瑾的手脚,她钻进了西配殿。
宁阳早就在此,正蹲在熏笼边鼓捣银丝炭,见帝王驾到, 她撑着膝盖站好,很是安然从容。
后又重复起白日的话:“都照您的吩咐安排妥了。”
朱玉瑾紧绷着下颌,朝金喜道:“你在门外守着吧, 不准任何人来打扰朕。”
“奴才遵旨。”金喜退到门外。
朱玉瑾一回眸,宁阳已趴在窗户边,用食指在窗纱边缘戳了两个洞。
一个洞留给自己,一个洞留给她。
朱玉瑾:你真上道。
不过帝王有帝王的底线, 是以朱玉瑾不愿行窥视之事, 倔强地站在宁阳身后,不时发问。
“苏焉雨在做什么?”
“她有何行动吗?”
宁阳却道:“皇上, 你是何ʟᴇxɪ时开始怀疑苏焉雨的?她竟可能是幕后黑手,太不可思议了。”
朱玉瑾翻个白眼:谁要跟你闲聊天啊。
宁阳继续道:“方才在乾清宫,我特意观察她,所有人都在紧张皇后,唯独她一动不动,乍一看是吓傻了,可仔细看去,又感觉她过于安静了。”
朱玉瑾:“她很安静?”
“嗯,安静得可怕。”
“还有呢?”
“她一直抱着孟夫人。”
朱玉瑾嫌她问一句才答一句,罗里吧嗦的,干脆推开她,自个儿趴在了窗口边缘。
苏焉雨抱着抽抽搭搭的孟夫人,没再说话,陪着孟夫人听太妃们的宽慰。
听着听着她就搀扶着孟夫人坐进桃花树下的圈椅里。
天寒地冻,圈椅冰冰凉凉,孟夫人的屁股一挨上就抖个哆嗦。
寝殿内迸出一声叫喊,椎心一般,有着甚是难捱的苦痛。
“啊——”
“娘娘,你用力啊!用力!”是接生嬷嬷在着急,人一急,话音也大上许多。
孟夫人全听清了,眼泪更是掉个不停。孟昭菀在里头哭,她就在外头哭。
一个抽气,孟夫人就晕过去了。
“夫人!夫人!”苏焉雨掐着孟夫人的人中。
太妃们忙抖着手绢呼唤史回生。
皇后娘娘生产是天大的事,史回生领着整个太医院在雪地里候着,冻得两腿发抖。
忽然得了太妃们的令,一迈出腿就打滑地摔了个狗吃屎,旁边的太医“哎哟哎哟”地叫,好似摔倒的是他们,齐心协力地扶着史回生站起来。
史回生揉着老胳膊老腿钻进桃花树下,拯救孟夫人,一诊脉,道:“太过伤心,损了心脉才晕过去,需要静养。”
苏焉雨便跟太妃们借了几个壮实的小太监,拜托小太监们将孟夫人背去乾清宫,交给孟佩南和孟老太爷。
太妃们好心道:“苏姑娘,皇后娘娘不知要生到几时,你也一并回去吧。”
苏焉雨踌躇道:“那我……去看一眼妹妹,就一眼。”
她已经许久没唤过孟昭菀妹妹了,此二字令太妃们动容,其中一人道:“你就趴在窗边看看吧,里头人太多。”
苏焉雨答应下来,提着裙摆奔到窗户口,身子往里探。
只见接生嬷嬷百忙之中抬头道:“窗户怎么开了,娘娘此刻万万不能受寒!”
书桃一个健步冲过去,用沾有鲜血的手来关窗,脸颊亦是因焦急涨得通红
苏焉雨抓住她高高挽起的袖子:“快告诉我皇后如何了?”
书桃满头热汗,喘了两声,刚要作答就听接生嬷嬷道:“传太医!娘娘昏过去了!传太医!”
太后奔去开了门,撞倒了端来热水的小宫女,被泼了一身,却是顾不上:“太医!太医!”
万春宫顿时更乱了。
史回生小跑着进去。
朱玉瑾和宁阳出了西配殿。
孟夫人好不容易苏醒,又因这糟心的场面眼前一黑。
苏焉雨纵使不舍“妹妹”,也唯有陪着孟夫人离开。
……
孟夫人昏睡了六个时辰,人一醒来就肝肠寸断地捂着心窝子,一遍遍喊着孟昭菀的名字。
孟佩兰喜滋滋地进屋,坐床榻边握住她的手道:“皇后生了!生了!”
孟夫人有点懵:“生了?”
“是啊!生了个小皇女!”孟佩兰眼角的每一个褶子都跳跃着激动,语无伦次道,“就在半个时辰前,小银子公公来告知喜讯!皇上太后大喜,重赏孟家。前院现在忙开了花,赏赐都快堆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