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人影自帷幔后走出来,其怀中抱着“活的”小主子。
殿内太暗,面具人看不清她的样貌,只能依稀辨认出是个女人。
女人把小主子放回摇篮。
“你是谁?”面具人问道。
“锦衣卫,燕浅,你或许认识我。”
“你不是走了吗?”
“障眼法罢了。”
姚乳嬷也不知何时站起了身,面上全然没有先前的惊骇和胆怯。
“你或许也认识我,我姓药,药世阁少阁主,药青竹。”
面具人恍然大悟,嗤笑一下,歪着头,很是无所谓道:“如此大费周章?你们想捉住我?”
燕浅走到药青竹身畔,与她并肩站着:“我们没有那么不自量力,单凭我们二人,定是捉不住你的。”
话音刚敲地,窗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很快又归于静止。
仿佛荡动的海水在瞬间凝固。
面具人不惊不慌:“有意思。”
“ʟᴇxɪ上官敬,我的刀!”燕浅喊道。
一柄绣春刀冲破窗户,落进了她的手中。
率先出击的却是药青竹,她夺了燕浅的绣春刀刺向面具人,恨骂道:“今夜我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面具人也拔刀而起。
呛啷!
两刀相撞。
两人贴搅在一堆,带起阵阵凛冽的风。
燕浅拔出藏于袖间的鱼肠短剑,加入了这场以命相搏的恶斗。
面具人身法轻快,刀法诡异利落。
利刃割裂衣料和皮肉,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混合着雪夜的冰冷和忧郁。
药青竹腿一软,燕浅及时出手,一掌将她推出打斗圈。
药青竹不认输,咽下一口血水,强撑着再次提刀。
燕浅用鱼肠短剑硬接下面具人劈头一刀,震麻了双臂,内力反噬,差点断了她全身经脉,她飞速的仰身闪开。
燕浅:“药青竹,莫要逞强。”
药青竹从怀中摸出一青绿药瓶。
“你敢用毒?”面具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个腾挪靠近摇篮,“你竟然敢用毒,就不怕不小心毒伤你家小主子?”
药青竹:“这孩子根本不是皇亲血脉。”
“骗我?”
“不骗你,你又怎肯现身。”上官敬听出殿内不妙,带着锦衣卫闯入。
“人越多越容易伤着孩子,你们敢拿我如何?即便这孩子不是龙种,可也是一条命,你们用她做诱饵,难道就没想过她会成为你们的桎梏吗?”面具人冷呵呵地笑。
药青竹咳出两口血:“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摇篮里究竟是什么!”
面具人垂眸。
看清是一只病恹恹的猫崽子。
药青竹:“这是一只生来就活不久的小猫,我用药水改变了它的叫声,听起来会像婴孩的哭啼。”
面具人语气变得不善:“敢耍我!”
上官敬:“我们猜到了你的身份,你跑不了了。”
“口出狂言!”面具人长刀一扬,掀起一阵狂风,风如浪翻滚,吹得众人睁不开眼,倒退数步。
就在这无力反抗的几个弹指,数名锦衣卫的人头悄然落地。
血色流淌于地面时,面具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上官敬挫败且暴怒,嘶吼道:“速去禀报皇上!”
第85章
苏焉雨能夺回江南踏月楼, 并重归少楼主之位,且在前世不显山不露水地长达数十年,必定心思深沉、武功高强、善于伪装。
朱玉瑾早就做好了此次抓捕失败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会失败的这么快, 连一个时辰都没有顶过。
燕浅跪在养心殿的御案前, 恼闷地问:“皇上, 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朱玉瑾默然不语。
过于安静的空气反而躁怒了燕浅的心,鼻子里直喷气。
朱玉瑾取笑她当锦衣卫不久,少年心气还没磨掉,吃了大亏不能忍,怕她在后面的行动里犯傻,便遣她回皇后身边去。
燕浅有着“在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的精神,央求帝王再给她一次机会。
朱玉瑾严肃道:“你敢抗旨?”
后又眸光柔和道:“朕是为了你好, 你是皇后的干妹妹。苏焉雨是皇后的阿姐。你们二人拔刀相向, 打个你死我活,太不像话了。”
“反正皇后也永远不会知道这回事。”
朱玉瑾斜她一眼:“你再顶嘴!”
燕浅立马就蔫儿了,认命似的道:“奴才遵旨,这就去守护皇后娘娘。”
于是乎, 朱玉瑾交给她一个新任务,护送皇后一路往西,去往洛州的行宫。
燕浅大概能猜到帝王的用意。一来是不想皇后身处于旋涡和危险中。二来是想瞒着皇后, 有关于苏焉雨的事。
“奴才领命。”
朱玉瑾接着道:“带上宁阳郡主和‘小公主’一起去,对外就说是皇后生产亏了身子,洛州气候宜人,要去将养一段时日。切记千万不要暴露了皇后还未生产的秘密。”
燕浅:“是。”
“再传令上官敬, 速速往南去追, 朕已命人提前布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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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到皇后身子重,一队人马乔装改扮慢吞吞地出了宫门, 直直朝西而行。
与此同时,通往江南的官道上,另一队人马却在扬鞭狂奔,马蹄铿锵有力,溅起漫天尘土。宛如号炮齐鸣。
为首的人戴着面具,□□骑一匹踏雪乌骓,一身黑衣在风雪中格外地寒凉。
不是苏焉雨又是谁。
急奔过一段弯道,苏焉雨骑在马背上的身形有些摇晃,她勒紧缰绳,迅速回正坐稳。
一名紫衣手下道:“主人,你受伤了吗?”
苏焉雨:“我中毒了。”
在西配殿地逃跑时,她趁乱砍下几颗人头,药青竹则趁乱给她下了毒。
此毒随空气飘来,无色无味,而对方众人早早就服下了解药。
说来只能怪她轻敌,一向谨慎小心,却被一时的嫉妒冲昏了头脑。
“主人停一停吧,让属下为你瞧瞧,属下常年炼制丹药,医术虽然不精,但也能暂时配些草药,压制您体内的毒性。”
苏焉雨愤愤地甩了两马鞭:“现在还不能停,朝廷一定派出了追兵。”
“药青竹在江湖上使毒的手段出了名的奇诡,属下怕您——”
“公孙!”苏焉雨呵斥道,“你利用国师的身份送我出宫已经耽误了不少工夫,真的不能停。”
公孙心有不甘心地咽下一口灌进嘴里的寒风:“主人差不多了,我们改走小道吧,我都安排好了,先绕道去南州,再坐船四日抵达江南,那里天高皇帝远,也有好的名医,等你养好伤,属下再送您去关外。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像是在期盼,更像是在承诺。
“好。”岔路口前,苏焉雨扯了下缰绳,拐入山林小道。
公孙:“再跑一里地就好,属下安排了人接应。”
突然,地面被掀开一大块,伴随着哗啦哗啦的响声和灰蒙蒙的尘土,数名锦衣卫手持绣春刀现身。
马儿受惊,高高扬起前蹄,尖声嘶吼。
“有埋伏!”公孙紧忙点燃焰火,朝天一抛,炸出轰然巨响,响声在山间回荡。
在一里外准备接应的人纷纷翻身上马,奔向烟火炸开的地方。
公孙和踏月楼弟子将苏焉雨围在中央,气沉丹田,稳住下盘,长刀一致对外。
尘土散尽,锦衣卫分开一条道,让出上官瑾。
“公孙国师!”上官瑾将绣春刀杵在地上,两手搭在刀柄处,咬住后槽牙道,“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我总怀疑宫内有踏月楼的内应泄露皇上行踪,找了这么久都没怀疑过你。”
公孙歪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对不住了上官大人,我本是先楼主的左膀右臂,先楼主故去时少楼主尚且年幼,我曾立誓对少楼主离不弃,以命相护。我听命于她,混进大内,日日监视着皇上。”
“你放肆!就凭你此言我就能定一个谋反的罪。”上官敬的脸颊抽搐数下,抬手朝前一劈,往暗处打了个暗语。
埋伏在暗处的弓箭手相继跳出来,拉弓搭箭,箭矢瞄准了苏焉雨。
一片杂乱且陌生的马蹄声逼近,接应苏焉雨的人到了。
上官敬握住刀柄,喊道:“杀!”
森然的杀气蓦地腾起。裹挟着风与雪。
双方人马混战,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每一个人都杀红了眼。不停地有人倒下,又不停地有人站起来……再倒下,再站起来……直至残存的最后一口气断灭。
雪地的血一股一股交汇,红白相间之中,仇恨渐渐明了。
混战休止,只剩下苏焉雨和上官敬。
他们一个提刀,一个也提刀,坚毅的面庞被血染红,瞳仁和眼白显得尤为分明。
他们累极了,大喘着气,喷出一团一团的白雾。
上官敬道用单腿支撑着身子,另一条腿不停的打颤:“你……中毒了,跑不掉的。”
苏焉雨难受地捂住胸口不甘示弱道:“你的腿受伤了,追不上我。”
“我还有马。”
“那我就杀了你的马。”
上官敬视死如归的笑了笑,露出一点粉色的牙龈,下一瞬,他的视线越过苏焉雨,支撑身体的那条腿跪了下去:“皇上,您来了。”
苏焉雨骇然回眸,见到了朱玉瑾。
高高在上的帝王啊,一身洁净的靛青圆领长袍,肩披墨色狐裘,掌心还捧握着一盏白玉手炉,端端立在锦衣卫的簇拥中。
矜贵温雅,有如春日盛开在繁茂枝头的梨花。
浅浅的一个笑,就胜过雨后霓虹,彩霞缤纷。
苏焉雨喜欢朱玉瑾笑,像是着了魔,疲惫一扫而空,甚至忘却了体内的疼痛。
她丢开长刀,转动脚踝,面朝朱玉瑾,恢复以往的清冷,又似大家闺秀一般,施施然的蹲了福礼。
她轻唤:“皇上。”
朱玉瑾身后的锦衣卫摆了进攻的架势,杀气腾腾。
朱玉瑾不准他们轻ʟᴇxɪ举妄动,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近苏焉雨,像个多年不久的老友问候她:“你……还好吧?”
苏焉雨没抬眸:“……还好。”
朱玉瑾牵住她的一只手,把白玉手炉塞进她掌心,又牵起她另一只手覆上炉壁。
“暖一暖吧。”
“多谢皇上。”
“恨朕吗?”
苏焉雨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慌忙抬头,目光痴痴地望着朱玉瑾:“民女不敢。”
朱玉瑾的眸子却是冷透了:“不敢?”
苏焉雨改口道:“是不愿。”
“但是朕恨你。”
苏焉雨怔住。
朱玉瑾沉默了,恍惚中想起了前世最后一次见苏焉雨的情景。
那时的苏焉雨两鬓斑白,跪在养心殿,如泣如诉的道:“愿得一人心,白首相离。”
朱玉瑾一直以为她话中的“一人”是早逝的安怀乡君。
终究是她误会了。
所谓“一人”分明指的是她。
“是朕疏忽了。”
悲伤、自责、愧恼、愤恨……繁杂的情绪缠裹住朱玉瑾。
前世的悲剧固然因她而起,但她一直以为对方对她是恨,未曾想竟是爱。
如果她早早地发现这份爱,早早地替苏焉雨纾解掉汹涌的爱意,又或者早做提防,是否就可以避免安怀和小公主的死,避免孟昭菀后半生的苦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