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进去看娘娘一眼,说几句话就走。”
“娘娘已经歇下了。”书桃生怕摔跤似的,认认真真地踩着台阶而下,双脚站稳了才和苏焉雨面对着面,“走吧,奴婢跟你一道回去。”
苏焉雨的呼吸几不可查的加重两分,却也没再纠缠下去,和颜悦色道:“我帮你抱着小主子吧。”
“别看小主子小小一只,重量不轻,就不劳烦您了。”
“你是怕我毛手毛脚摔了小主子?”
“你说笑了,奴婢没那层意思,就是怕小主子太重,您抱着会累。”
“我习武之人,随便拎起的一柄剑一把刀都比小主子重。”苏焉雨话意不明道。
刀啊剑啊听着就吓人,书桃自知自己惹不起,表情僵了僵,便不再拒绝,小心翼翼地将小主子交与她,再耐心地教她如何抱孩子。
苏焉雨学得很快,成功给了小公主一个舒适的怀抱。
临近西配殿时,遇上了新来的那位乳嬷。
乳嬷道:“奴婢正要去寝殿照看小主子呢,皇后娘娘刚做母亲,奴婢怕她有不懂的地方。”
“娘娘有的是本事,轻轻松松的就把小公主哄好了。”书桃与有荣焉道。
她说话间,乳嬷走向苏焉雨,打量小主子:“睡得真香,既如此我们就快些回西配殿吧。小银子公公来传话,说皇上和太后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定是想来看看小公主。”
话音落,一点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在苏焉雨的鼻尖,苏焉雨用指尖一碰,随即扬起脖子望向夜空,喃喃道:“下雪了。”
雪细细地下。
帝王和太后的暖轿落在了西配殿外。
苏焉雨三人早一步候在此处,见帝王走出暖轿,一面请安一面将小主子抱了去。
朱玉瑾顿时神怿气愉,眼角都快笑出褶子了,弯着腰道:“朕的小公主。”
她拨开那厚软的小锦被,露出小公主的脸蛋,嘴里发出“嘬嘬”的声音。
太后没下暖轿,掀开轿壁处的窗帘,哭笑不得地埋汰帝王像是在逗弄小狗儿。
“母后教训的是。”朱玉瑾笑得更欢了,让苏焉雨把小公主抱给太后。
太后顿时比朱玉瑾还要开怀,伸出双臂将小公主接下,脸色却微微一变,呵斥道:“你们就是这么伺候小主子的!”
她突然发难,苏焉雨眉心一跳。
书桃和乳嬷做惯了伺候人的活儿,本能地扑到地上去。
苏焉雨忙不迭的有样学样。
地上铺有一层薄雪,寒气像只毒蛇,直往膝盖缝隙里头钻,苏焉雨冷不丁地抖了一抖。
朱玉瑾看着太后,有意宽她老人家的心,音调分外和缓道:“母后好端端的怎么发火了?”
太后:“小主子手背上的红印子哪来的!”
朱玉瑾一听也黑了脸,走过去查看,发现根本没有所谓的红印子,但她并未拆穿太后,反倒是顺着话茬往下,怒气冲冲道:“今日都是谁伺候的小主子?”
金喜甩甩拂尘,嗓音尖锐道:“小银子去把万春宫所有的奴才奴婢通通带来,一个个不懂事的,真是要翻天了!”
小银子严肃对待,万春宫上上下下五十余人,一刻钟内都抓进了正殿。
帝王和太后坐在高处,五十余人齐刷刷地跪在ʟᴇxɪ下头,十分统一地瑟瑟发抖。
太后发问:“究竟是谁伤了小公主?”
大家左看看右看看,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太后再问:“今天都有谁近过小公主的身?”
书桃道:“回太后的话,小公主身份尊贵,今日只有皇后娘娘、奴婢、两位乳嬷和苏小姐抱过小主子。”
朱玉瑾:“没有别的人了?”
书桃:“没有了。”
朱玉瑾便道:“母后,书桃和苏姑娘是皇后最信得过的人,两位乳嬷又是您亲自挑选的,想来小公主的伤是不小心蹭到的。”
“小公主是你第一个孩子,若将来分化成乾元,就是王朝的继承人,一丁点差池都不能有。她才来世上几日,就被伤到了手,不管是不是不小心,此事绝不能姑息。”
太后三言两语就将事情挑得有天那么大,朱玉瑾挺钦佩,下令书桃和两位乳嬷跪在正殿内面壁思过。
太后冷笑道:“皇上还是心软了。”
朱玉瑾求情道:“苏姑娘是皇后姐姐,母后不看僧面看佛面,饶了她吧。”
“皇帝!”太后重重拍打扶手,怒瞪着朱玉瑾。
抱着小主子的兰淳嬷嬷朝朱玉瑾挤挤眉,示意帝王不要惹怒太后。
朱玉瑾只好将苏焉雨也一并赶去雪地中跪个通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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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
美人榻上的孟昭菀气得直喘粗气。
朱玉瑾抚摸着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别气了别气了。”
“阿姐和书桃,还有乳嬷何其无辜!”
“朕也不想她们受委屈——”
“你之前告诉臣妾,配合着你演出生产的戏,臣妾没多问,可你做甚要把她们牵扯进去,冰天雪地的,人冻坏了可不得了。”
朱玉瑾至今没告诉孟昭菀,他在怀疑苏焉雨,当下也只是一个劲儿地赔礼。
“此事过后,朕一定好好补偿她们。”
“还有,你让药青竹乔装改扮成乳嬷又究竟是在干什——唔!”
朱玉瑾捂住孟昭菀的嘴,瞪大双眼道:“嘘!此事千万别伸张。”
第84章
雪落于四人的发顶和肩头, 厚厚实实地铺了一层,远远看去好像是四个雪人。
除了苏焉雨以外,其余三人都紧紧地蜷缩着身子, 摩挲着自己的双臂, 借此取暖。
书桃一面打哆嗦一面道:“苏小姐, 是奴婢们伺候小主子不周到,连累你了。”
苏焉雨面色阴沉,人却异常安静。
书桃解开衣服,脱下自己的夹袄,裹住她娇软的身子:“您别冻坏了。”
苏焉雨用平淡叙述的语调道:“我不能冷。”
书桃全当她是客气,并未将夹袄收回,朝两只合在一起的手掌喝出一口热气道:“奴婢皮糙肉厚冻不着, 您就踏踏实实地穿着吧, 这一夜指不定有多难熬呢。”
两位乳嬷叽叽喳喳:“哪用得着一夜,顶多两三个时辰,咱们就得冻死。”
书桃道:“嬷嬷们言重了,皇后娘娘不会不管我们, 我家苏小姐乃是娘娘这辈子最亲的姐妹。”
“咱们都在这里跪了快一个时辰了,也不见娘娘来救命啊。姐妹又如何?同人不同命。”说这话的人是新来的那位乳嬷。
书桃两条眉毛几乎搅在一处,不满道:“你是第一天入宫不成?苏小姐虽然和咱们跪在一处, 可也是孟家的女儿,岂容你来糟践。”
乳嬷赧然,不服气的一甩手:“我……我随口说说罢了。”
书桃:“祸从口出,若叫娘娘知道, 定要撕了你的嘴。”
“你这丫头口气真不小, 我好歹是太后亲自挑选送来的人,少年时也在慈宁宫伺候, 如今又是小主子的乳嬷,难不成会怕你,一句同人不同命而已,你较的什么真?”
同人不同命……
苏焉雨真觉刺耳,眼底顷刻间漫出一片阴郁。
她扭头看向这位新来的乳嬷:“我来宫里的次数不多,没见过嬷嬷,敢问嬷嬷贵姓?”
乳嬷像只公鸡似的挺挺胸脯:“姓姚。”
“姚乳嬷是宫里的老人了,教训我们这些小辈也是理所应当。”苏焉雨扯出一个笑。
乳嬷汗毛竖起,不知是不是天寒地冻的缘故,她竟觉得苏焉雨的笑阴恻恻的。
当即心虚不已,埋头嘀咕了一两句就再也不闹腾了。
书桃狠狠剜她一眼,捡起滑到地上的夹袄,重新为苏焉雨披上,忽听出身后有细碎的声响,扭过头去,见有一人撑着油纸伞小跑而来。
书桃双目明亮,隔着雪幕也能认出那人是小银子。
小银子歇了两口气道:“书桃姐,你们快起来吧。”
书桃如蒙大赦,抓住他的胳膊支撑着自己站直双腿,又转去搀扶苏焉雨,奈何腿脚冻僵了,身形一晃,直直朝苏焉雨扑过去。
两人在雪地里滚成一团,颇为狼狈。
小银子惊叫一声,使出吃奶的劲儿将她们拽着站好,方才去帮顾两位乳嬷。
书桃问:“太后宽恕我们了?”
“算是吧,皇后娘娘跟皇上闹脾气呢。皇上唯有先饶了你们,明日再去向太后求情。”小银子道,“你们回房去烤烤炭火,再喝碗姜汤驱寒,我要去跟皇上复命了。”
“好啊好啊,谢主隆恩。”两位乳嬷年老身子弱,最是受不得寒,骨头早就冻得难受,一前一后趔趔趄趄地远去。
苏焉雨拍落裙摆处的雪花,用那双阴郁的眼眸望着姚乳嬷的背影。
书桃:“苏小姐,雪大,奴婢先送你回东配殿,再去侍奉皇后娘娘。”
苏焉雨颔首谢过:“我一个人就可以,你不用顾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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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是姚乳嬷负责照料小主子,她疲惫地回到西配殿,推门而进时对摇着摇篮的燕浅道:“你先去睡吧。”
燕浅求之不得,打了个哈欠后,在殿内走了一圈,吹灭几盏蜡烛,独留下摇篮旁的一盏。
姚乳嬷催促道:“行了,剩下的你别管了。”
燕浅实在太困,再次打了个哈欠:“我还要去寝殿陪皇后娘娘咧,书桃姐姐一个人恐怕忙不过来。”
姚乳嬷道:“去吧去吧。”
少了一个人,西配殿就像是少了许多活气,静悄悄暗沉沉的。
一道烛火飘忽来飘忽去,四下忽明忽暗。
姚乳嬷端详起四面窗户,拿不准风是从哪条缝隙溜进来的,担心吹坏了小主子。
她张口喊出一小太监的名字,让其进来将四面窗户重新关一遍,一连喊了三声都没人应,骂骂咧咧道:“小懒鬼又偷懒。”
骂到最后,气吼吼地拉开门,瞬间紧缩的瞳孔中映出了昏迷在地的两人。
正是今夜在西配殿当值的两名小太监。
乳嬷张大了嘴,尖叫声在冲出喉咙的一刹那,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死死捏住了她的嘴。
手的主人披一件黑色斗篷,兜帽罩住脑袋,脸上带着诡秘的血红面具。
姚乳嬷毛骨悚然,对死的恐惧灌满浑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和每一处毛孔,冷汗湿透了衣衫。
她艰难地动了动,像一只困在简易陷阱中的鸟雀做徒劳的挣扎。
面具人存心戏弄她似的,猛地一推,将她摔进了门。
“救……救命……”她的声线抖得太厉害。
面具人逼近她,缓缓抬脚踩住她的心口,碾死一只蚂蚁般地慢悠悠碾着,似乎是在欣赏她死亡的过程和享受骨头断裂的声音。
姚乳嬷抓住对方的脚踝,嘴里吐出痛苦的呜咽。
“哇——”
一声哭啼响起。
蜡烛彻底被风吹灭。
面具人像是遭到了某种刺激,愤怒的冲过去,用力掐住摇篮中婴孩的脖子。
“哇——”
哭啼并没有停。
面具一怔,惊觉手间的触感有异样,一把将“婴孩”提起砸向墙壁。
“婴孩”发出碰的巨响,脖子摔断了,头咕噜咕噜滚到面具人脚边。
面具人捡起来一瞧,竟然是木头的。
有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