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犬——文云木

作者:文云木  录入:04-27

  老将起身,振袖抱怀,忆起青年往事,依旧清晰如初,映一双坠纹沉目生了健气:
  “他那敢爱敢恨,随心所欲,生死无畏,凭你小子当下这浪荡江湖的气派,看似逍遥气阔,怎知你爹当年斩马长刀在肩,率万军屠蛮荒异族,城楼拉满弓射大妖,哪及他半点干脆豪迈?我大哥这及时享乐之辈,哪还在乎什么身后琐事,家世传承?他养你,不过是因为你祖母过世得早,祖父含冤而死,家门不幸,想要个寄托罢了。”
  冯思安木杵在地,难掩惊愕。
  自记事起父亲便孑然一身,似是无情无欲,只为民征战四方,整军领兵,倾覆心血。朝堂水深,沉浮不定,倒也没动得了他三十万大军根基。
  不成党不搭派,全天下都知道护国大将军忠心无二。
  是连他这个做儿子的都觉得难以接触,性成神将的人,谈何……野心狂放,敢爱敢恨?
  周烈文看得出冯思安眼中迷茫,拍拍这才俊侠士的肩,嗟叹道:
  “他养你,不过是那时候生了欲念,以为能成个家了。所以安心吧,你能按本心而活,才是你爹真正心愿。你祖父当年也是这般期颐于你爹,但他到底背负太多,活不成这般。冯家早不在乎什么位高权重,功绩后继,他们侍的不是皇帝一人,而是江山,是万民。”
  以为,能成个家?
  “什么家?”
  冯思安心头像是被人狠捏了一把,惶然与震骇如鸣钟震得四肢发麻,勉强押住莫名颤得厉害的心脏,惊惧地问道:
  “难不成……可他都从未与我提起过半句,有关曾经……”
  周烈文苦笑摇头,谅冯思安也是老大不小,今已成家立业,很多曾经忌讳的,封尘的旧事,是该见上些光了。
  “那是他任其腐烂生疮,烂在心里,沤成脓水,释怀不了,便只得承其重而生。许是并非要瞒你至今,不过是说不出口,惧于重忆,也无从说起。思安呐,你说,你要他怎样亲口同你道出,说你本应有个完整的家,然他却被迫亲手执剑刺穿挚爱心脏,分寸不偏,把一切都化成镜花水月,泡影浮华。”
  “什……”
  冯思安终是觳觫退步,生了颤,从未如此失态惊恐,颤抖着被身后春惠握上手心,方得了勉强安慰。
  他把妻的手再捏紧一分,像是噩梦惊魂,睁眼初醒后的患得患失。
  “思安,你说你生得训蛇神赋?”周烈文搓上须髯,笑得深有其意。
  “是,算不得训,是它们会听我令,侄儿也不知何解。难不成,周叔了解其间缘由?”
  周烈文抬手,挑眉看向他脖子上那颗珠子。冯思安神色迷惑,随他指的方向,摸了摸那银笼内罩着的翠绿。
  “你这青碧奇石,可知从何而来。”
  “不知。不瞒周叔,侄子这些年来走过不少山水,遇奇石无数,倒也没个解释。反正打小就带戴着了,没在意太多。难不成,周叔知道?”
  “他送你的。”周烈文道。
  “并不是什么玉石珠宝,而是颗,千年蛇丹。爬蛇冷血,难通人性,它们哪是听你的话,那是在怕这颗珠子。”
  三十年前。
  益州总镇府入过一位天资过人,且飘逸宁人,风度翩翩的才子军师。
  他掌棋局之势,整乱象,稳军心,一年不到,顶着污言秽语的风口浪尖,奠了如今益州盛世的根基,助年仅二十的小将将经历大劫,军心涣散绝望的益州军重整旗鼓,再树辉煌。
  但他这盘棋下得太大了。
  他下到了皇城,推翻国政,清障铺路,助他的小将军拿回护国将军的名号,他将人间万事运筹帷幄,玩弄乾坤,他算无遗策的,
  给自己下了颗死棋。
  落子 无悔。
  周烈文负手而立,沉声怅远,恍恍间很难不回曾经风月。
  “他是无憾了却身后事,却不想有人为他,靠着陈年旧忆,活了一辈子。”
  “大抵这就是天命定数,福运不会平白砸到头上。人得到些什么,就会失去些什么,他获得的盛名越富,失去的,也该会是遗憾终身的东西。”
  半月后。
  天降大寒。
  冯思安携妻踏上归程。
  离益州之日,周烈文带三百铁甲站在城楼上替他送行,目送人影没于藏苍茫满天钟,愁思落了老将满身,把玄甲染成白的。
  叹一世蜉蝣,人生何苦,为难自己。
  总镇府里那株红梅又开了。
  红梅一年比一年的旺,一年比一年鲜艳,在雪地中燃了把火,烧得满院通红。
  老将望红梅几许,忽地起身,急急唤下人进来。
  “前些日离府的冯公子可还记得?追上去,带我的令!”
 
 
第63章 飞鸽
  转眼间大半月过去,城西小宅里的两人住得还算安稳。
  桂弘依旧是白瞎他那身根骨劲力,成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吃了喝,喝了睡,没心没肺,一副混吃等死的嘴脸。
  这让画良之看着直闹挺——反观他这个天生忙碌命,屋子他扫,饭要他做,衣也是他浣……
  倒不说委屈了,屋里那祖宗敞开抽匣任他掏金子,以前当官卖命都没现在来得钱多,偶尔望着那堆私房钱——
  竟还觉得挺值,这日子挺好。
  就是单纯觉得桂弘这么躺下去不是回事儿,老皇帝给他塞的金子总有败光的一天,到时候谁养得了他啊。
  偏桂棠东还跟个鸡崽子似的,贴屁股跟着自己,哥烧饭?吃的什么呀。哥扫屋子?那我就站这儿看着。哥睡觉呀?那往里挪挪,我也睡。哥去茅厕啊,那我也……
  “滚你娘的蛋!”
  烦死了。
  当娘都没这么操心的。
  画良之一天光是翻白眼,都把那眼珠子拧得生疼。
  但这种担忧持续到第十天的时候,他突然把嘴闭了。
  眼见门外来了辆小马车,车上下来个披着袍的蒙面男人。
  再就眼瞧着他从车上搬下个箱子,桂弘还特意出去跟人交谈嘱咐些什么似的,等回过头来,打开那箱子。
  又是整箱崭新刺眼难以置信的银子。
  “陛下这是……又派人来给你……”画良之神色惊呆道。
  “我今儿想吃烤地瓜。”桂弘得意洋洋,伸手抓出块大的,抛给那木怔着的。
  “要那种流糖汁的,红瓤的。”
  “……”
  待午头过了,渐暖的时候,画良之在院里拎着扫把清雪,看那王爷裹着好几层大袄,蹲厨房里啃着地瓜。
  桂弘长得本就宽大,穿得一多,就像头什么蛰伏了的猛兽。
  也不知道这么壮实的人怎就畏寒了,不把火盆烧旺就要嚷嚷,再不就像现在似的,钻余温未散的灶台边儿蹲着。
  还口口声声要报仇,连活着喘个气儿都费劲。
  “狗崽子,凉了就再给你烤烤!”
  桂弘手上都是炉灰,听见画良之喊他,随手抹了把鼻子,蹭了个大花脸。
  “用不着,刚不烫手,正好。”
  画良之嘴角一抽,撂下扫把,过去拿袖子替他揩了,视线又落在那憨兽头顶。
  “打绺了。”
  桂弘听了,伸满是黑灰的手就要去摸,被画良之响亮一巴掌给拍了回去,“咝”地朝自己通红的手背吹气,还闷声合计着他那么小一个人,怎么打人这么疼了。
  “几日没洗了。”画良之问。
  “没记,该有段时日。”桂弘答。
  画良之叹了口气,往池子里探了一眼。冬日里普通人家想洗个全澡并不容易,池子跟缸里蓄上水,没一会儿就冻,还得先化上再烧,或者从井里再打。
  他沉了会儿,问:“以往在宫里头,洗的可勤。”
  桂弘想了想,急着张口回答,把地瓜一口咽下去噎了个好歹,咳嗽着道:“反正汤泉总是热的,随心。”
  画良之停了片刻。
  他在大内那会儿,进过几次王公汤馆,那里头有从山上引下来的汤泉,四季恒温,总飘着层雾,像什么人间仙境。
  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淫靡之地,欢声笑语传得不息,伺候的是正妃还是什么攀上枝头的宫女,可就无人知晓了。
  他不喜欢那地方,养得贵人跋扈。
  就像他不愿提春楼一夜,和那日王府疯乱似的,人是会慢慢变性,但他总不愿信这幼稚笨拙的会成那般顽劣之徒。
  “行,吃完就进屋里暖和着吧,别总蹲这看我,你又不干活,待着除了挨冻就是碍脚。过会儿给你烧点水,再喊你。”
  啃地瓜的狗儿从地上站起来,怕他再嫌弃,拍了拍手上灰,偏要贴着靠上去:“良之哥呢,一起洗呐?”
  画良之往他小腿踹了一脚,那狗立马嘤嘤叫唤着抱腿滚了去。
  “少在那儿轻浮,我等你洗完的。”
  “那水不脏了。”
  “能有多脏,你在泥里滚过是了。”
  “咱用不着这么节俭。”桂弘塌着脸,说:“我有钱,去泡汤。”
  画良之啐了一声,满脸烦躁地撸袖子往井边去,嫌弃道:“存着,别拿来挥霍。陛下又不能养你一辈子,你还活不过他了。”
  “守财奴。”桂弘不乐意地嚅着:“我给了你那么多银子,也不见你花,是等着下崽呢。”
  “我埋树底下,开春长出棵金树银树不行?”画良之顺着他胡诌,半句都没有让步的意思,咄咄逼人地望他早日被自己噎成哑巴才好。
  赶巧井前的枯树一阵扑腾,画良之顺之仰,头被光刺了眼。
  拿手遮着,原见只鸽子飞进了院,落在杈上咕咕叫。
  桂弘听见声,喊话画良之抓了。
  “干什么,又想吃烤鸽子啊,三两。”
  画良之嘴皮子耍得快,动作更快,跃身连蹬三下,扶枝蹲到树间,伸手掐住鸽子,拿进手里,才发现原是只带着信的。
  他一抿嘴,严肃道:“这是信鸽,吃不得。”
  “拆开,读一下。”
  画良之提眸乜了眼桂弘,两指拈出封蝇头小信,喉头动了几下,欲言又止,还是过去递给了他。
  “若是你的密信,我不好读。”
  好一个近在咫尺,不可向迩的关系。
  这让那难养的公子哥很不太舒服。
  桂弘不由失笑,在衣服上蹭了手,起身站在了阶上,高高在上时,眼中傻气便成了睥睨。

  “良之哥,是准备把自己当局外人呐。”
  画良之垂眸默然。
  “可别同我住熟了,便忘了我的仇是怎么来的。”
  画良之沉声将打出的水桶搁到边上,放下袖子,藏在半明半暗的枝丫割影中,遽然一笑。
  外表傻了点,可他不当是个真傻的。
  他在等什么时机。
  “你这是想让我跟你淌浑水,下地狱。”画良之抱上胸,坦然道:
  “那就要诚恳。譬如你外边到底伸了多远的爪牙,都有谁在替你卖命,多少同党。我都知道了,才好陪你演戏。”
  桂弘微微抬起下巴,眼神里忽然升起的那股阴鸷灼气,绞得他胸口闷痛。
  “哥,指哪咬哪儿便是,不用知道那么多。”
  画良之撇了嘴,点点头,小声道:“也对。”
  表面纠缠不休,可这层隔在你我之间看不见的墙,分明是你先砌的。
  信纸展开,那蝇头字小得难辩,却是隽雅。
  ——“戌时三刻,芙蓉苑,新品拍卖会。”
  画良之低声念完,困惑道:“芙蓉苑?那不是个卖女衣的地儿。”
  桂弘已经开始搓着下巴思量了。
  “进不去呀。”
  他一脸严肃:“都是些达官贵夫们才得入的地儿,没请帖,要我硬闯不是不行,但没个同伴,便无动机,难免引疑,太说不过去。”
  “去春楼雇一个不就好。”画良之放了鸽子,半倚在井边,把木桶抛下去:
  “这时候记不起自己钱多了。”
  “那可不行。”桂弘眯了眼,煞有其事道:
  “我是要去闹事,多半还要打架,带什么春楼姑娘,反容易把自己折里头。”
  “那就去镖局。”画良之捞着桶,随口一说:
  “而今江湖儿女身手矫健,练家子不少,可不比你这窝囊种差。”
  “女侠是好的,不过风吹日晒,恣意野性的范儿,叫人看了,准不像我该喜欢的,搭不上。”桂弘道。
  “那你说怎么办,天上可掉不下既漂亮,又会打架的妹妹。”
  麻绳在转轮上随着木桶的拉近而愈发紧绷,发旧的转轴声音沙哑。画良之手上忙着,起先没觉得哪儿不对,原是这院子忽然静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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