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挺好看的。” 沈醉说。
“那是一份不及格的编舞作业。” 闻九天神色微动,却没有多说。他转身去找郑负责人,“你们有卧式的天鹅玩偶吗?有些许残缺更好。我想在镜头能拍到的地方放一个。”
马上就要开拍,郑负责人和一众人火急火燎地找起了天鹅玩偶。
闻九天坐在一旁,听周达非最后给沈醉讲戏。
“这场戏的关键在于,他已经被压到了一个临界值;” 周达非说,“他终于下定了不死不休的信念,但其实外面迎接他的不是自由,而是更残酷的世界。”
“现在他是憎恨自己的舞蹈的——也就是杀死羽毛,但舞蹈...或者说羽毛是他无法分割的一部分,甚至是他的全部。”
“这是一个用尽全力、却只能奔向死亡的故事。”
...
...
...
不知何时,傅岹然站到了闻九天身边。他身上泛着似有若无的烟草味,被风吹淡了。
“有事吗。” 闻九天说。
傅岹然偏头乜了闻九天一眼,又看向远处正在处理玩偶的郑负责人,“有人欺负你?”
“没有。” 闻九天斩钉截铁道。
“这么辛苦还强撑着...真不是你的风格,小时候咳两声都要我抱着睡。” 傅岹然打量着闻九天,语气波澜不惊,“是因为不想连累整个剧组的人等你吗?”
出乎意料的是,闻九天摇了摇头。
“这可以是一个原因,但我当时没想到。” 闻九天语气平静,“只是这件事对我很重要,仅此而已。”
“原来这就是你一直瞒着我的事。” 傅岹然望着前方忙碌的众人。
“你来横店干什么?” 闻九天反问道。他眼神有些咄咄逼人,“再送我一幅画?或者打断我的一条腿?”
傅岹然没有直接做辩解。他沉默良久,“开幕式前看见你被泼油漆,我马上就去了现场。”
“我猜到了。” 闻九天挪开目光,语气很硬,“大艺术家缺席开幕式,这可是个爆款新闻。”
郑负责人似乎已经搞定了天鹅玩偶的事,众人都在为开拍做着最后的准备。傅岹然觉得这种感觉很新奇,他几乎没有什么置身人海却不被注意的体验。
天边的月愈发淡了下去。傅岹然沉默良久,“我不怪你了。”
“你说什么?” 闻九天的注意力一直在舞台上。他没听清。
“我说,我不怪你了。” 傅岹然转过身,指背轻轻蹭了下闻九天的脸。他的眼神温柔得让人几乎可以溺毙,“你想——”
“闻九天!” 远处跑来一个工作人员,浑身是汗,他招呼道,“过去吧,马上开始拍了,”
“哦,好的。” 闻九天不是十八岁了。这次他转身朝舞台跑去,没有再看傅岹然一眼。
第45章 从身到心
傅岹然话未说完,闻九天便跑远了。
闻九天有一双很长的腿,以及敏捷而轻盈的身躯。傅岹然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背影无声地抿了下唇。
“哎,” 丁寅走了过来,手上拿着傅岹然的手机。他把手机递还给傅岹然,“好像一直有人找你。”
“不用等拍完再还我?” 傅岹然问。
丁寅无奈地撇了下嘴,“瞧你也不像是会偷拍的人。而且我这边太忙了,待会儿不一定能想起来还你。”
傅岹然点点头,接过手机,又道,“之后我还能来吗?”
“之后?” 丁寅一时没完全明白,只以为傅岹然是在担心闻九天的身体,便道,“接下来几天都没有要跳舞的戏,闻九天可以好好养养身体。”
“虽然原则上工作时间需要随时待命,不过...” 丁寅顿了下,笑笑,“我跟周导说了,闻九天这几天可以不来。”
“我说的是之后。” 傅岹然扫了眼手机上堆积的消息和未接来电,大多是询问沈杯相关事宜的。有人表达关切,更多的则是旁敲侧击地劝他不要太任性妄为,其中不乏在美术界颇具地位的前辈。
“之后?” 丁寅愣了下,疑惑中带着匪夷所思,“您...不会是打算陪着闻九天拍戏吧?”
“之前惹他生气了,” 傅岹然无视了所有消息,也不在乎是不是会得罪人。他比平常更加肆无忌惮,“我得哄哄他。”
“呃...” 丁寅欲言又止的表情,说明他认为这不是个好主意。他斟酌片刻,“我们剧组一般是不开放探班的,投资商都不能随便进来,今天是情况特殊。”
傅岹然无所谓地听着,顺手定了附近的宾馆。他说,“行,我明白。”
丁寅走后,傅岹然重新回到椅子前坐下,脸上没有半点情绪。他绷得很紧,像一个不要命的赌徒。
不远处闻九天正作为编舞兼舞蹈指导,参与这场戏的拍摄。同事们大多持观望态度,不是所有人都对他信任且配合,而闻九天只能装作没看见。
闻九天工作时的认真和青涩,让傅岹然想起多年前的自己:那时他也是刚刚拥有第一份正式工作,顶着光环和偏见硬着头皮上。
闻九天真的在长大了。
还能拴得住他吗?
...
傅岹然能感到自己的生命正在失控。闻九天是一匹横冲直撞的野马,傅岹然却死勒着快脱掉的缰绳不肯松手。
如果有一天我坠下悬崖,一定是自愿的。
东方吐白之时,第一场戏终于落幕了。
在通宵和发烧的共同作用下,闻九天感觉自己飘飘欲仙,脚比头还要轻。
“傅岹然在那边等你呢。” 丁寅说。
闻九天点了下头,没有表达不悦。归根结底,他与傅岹然的关系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跟其他人是说不清的。
“感觉还好么?” 傅岹然见闻九天过来,起身占了起来。
闻九天刚想说没事,却被傅岹然当众捧着脸抵了下额头。
闻九天本就发烧的脸烫得愈发厉害了。他略显不耐烦地推了一把,“别碰我。”
“你还在发烧。” 傅岹然也不在意,“先去医院吧。”
“我不用。” 闻九天有些抗拒。他今早出院就是偷跑出来的,现在没有打掩护的傅无闻了,进去后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出来。
傅岹然打量着闻九天,很轻微地笑了。闻九天小时候生病不想吃药,就是这副倔强的模样。
“你还有事儿么?” 闻九天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这里,才道,“没事你就先走吧。”
傅岹然听出了言外之意,“你还不走?”
“我要去问问丁寅之后工作安排的事儿。” 剧组收工时最为混乱,闻九天环顾四周,好容易才看见了丁寅。他正要过去,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你以后也不要再来了,之前的事一笔勾销。”
“闻九天?” 看见闻九天,丁寅有些意外,“你还不回去休息吗。”
“我来问下明天的开工时间。” 闻九天说。
“明天...应该是上午十一点,之后群里会通知。” 丁寅说,“不过,你可以放三天假,傅岹然没告诉你?”
“什么?” 闻九天错愕地皱了下眉。他下意识朝身后看去,发现傅岹然果然站在不远处,挑眉冲他笑了下。
“你发烧了,” 丁寅放下通告单,拍拍闻九天的肩,“去医院看看,可不能小小年纪落下病根。”
“.........”
“我刚想带他去医院,” 傅岹然走了过来。他双手抱臂,看了闻九天一眼,“可他不愿意。”
“我觉得没必要。” 闻九天偏过头,心里有些压抑着的怒火。
傅岹然又又又又摆了他一道,傅岹然总是擅长于此。
“这...” 丁寅却若有所思了起来。他想了想,“要不先量下体温?剧组正好有体温计。”
这个提议,闻九天无法拒绝。他只能夹着体温计,不情不愿地在椅子上坐下,等傅岹然计时。
“还记得吗,小时候你也不喜欢去医院。” 傅岹然不轻不重地揉了下闻九天的头,“一生病就会变得特别娇气,硬要我去把闻小七抓来让你抱着。”
“.........”
“那时候我真的很好奇,” 傅岹然蹲了下来,直勾勾地看着闻九天的眼睛,“你怎么那么会撒娇呢。”
闻九天脸上发燥,不自然地挪开了目光。他现在不喜欢回忆起童年,因为过去的事总会提醒他:傅岹然曾经对他很好很好,是独一无二的好。
这种认知与闻九天如今逃离傅岹然的行为是相悖的,甚至显得他忘恩负义、负心薄幸,所以他不喜欢。
于是,闻九天说:“我不记得了。”
傅岹然不知信了没有。他随意笑了声,站了起来,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剧组众人散去,月光下舞台上廖无人影,只有一只断了腿的白天鹅玩偶躺在边缘。
手机嘀的一声响起倒计时结束,傅岹然转过身去。椅子上,闻九天已经睡着了。
-
闻九天再次醒来,是在医院的病床上。他浑身乏力,脑袋沉沉的,第一反应是肚子很饿。
怎么还是来医院了。
闻九天撑着胳膊坐起来,皱着眉发现自己正在吊水,病房内没有旁人。
“你醒了?” 没一会儿,护士进来查房。她给闻九天量了体温,“行,总算是降下来了。”
“你哥哥刚刚出去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护士记录下刚量好的数据。
闻九天知道护士说的肯定是傅岹然。他没有辩解,只问,“我大概什么时候能出院?”
“这个得问医生。” 护士说,“对了,刚刚有个来探病的,你要见吗?”
来探病的人是郑负责人,这让闻九天不由得怀疑起了他上门的动机。
“不好意思啊小闻老师,” 郑负责人拎着一个过分正规的花篮,在病床前放下。他说话欲言又止,也没坐下,“昨天我们工作失误,没想到连累你还住院了。”
闻九天愣了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郑负责人以为他是因为昨天被晾了太久,才着凉发烧的。
“不是。” 闻九天说话声音还有些哑,“我之前就发烧了,跟你们无关。”
郑负责人有些讶异,“啊?”
“是我自己没跟剧组说,和你们无关。” 闻九天想起周达非之前问自己有没有上过班。他开始觉得要在一个集体呆下去,不止需要工作能力,“还有,谢谢你们昨天能及时找到那个天鹅玩偶,它对我的编舞很重要。”
“呃...” 面对闻九天的善意,郑负责人出乎意料。他本以为闻九天是个志大才疏还到处惹祸的关系户,毕竟网上都是这么说的。
闻九天干过的荒唐事,那可是十根手指头加在一起都数不完,连账号都被封了。要不是有张好脸外加傅岹然兜底,他早八百年就该查无此人了。
“还有什么事吗?” 闻九天认真问道。
“没,没什么了。” 郑负责人清咳一声,“我今天就是来探探病,祝您早日康复。”
“我会的。” 闻九天一本正经道,“下次舞蹈戏之前,我希望能早一个小时看布景,这样大家的时间都能充裕一些。”
“好。” 郑负责人忙道,“没问题。我已经——”
郑负责人话音未落,病房门被从外面推开了。傅岹然一声门也没敲,直接走了进来。
“你醒了?” 傅岹然手里拎着从落云楼带来的食盒,以及其他一些食物。他走到病床前坐下,伸出一指勾了下闻九天的下唇,“饿了没。”
病房里的气氛霎时就变得微妙了起来。郑负责人似乎只短暂地认识了正常人闻九天几分钟。
“那,那我...” 郑负责人忙不迭往门外走,“我就先走了。”
傅岹然记得这是个晾过闻九天的人。他不咸不淡地看了郑负责人一眼,点了下头算作应声。
“慢走。” 闻九天尽量神色如常,他笑了下,“谢谢你今天来看我。”
傅岹然在一旁静静看着,什么也没说。他当然发现闻九天变了,或许闻九天从来没有停止过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