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漂亮举世无双——Klaelvira

作者:Klaelvira  录入:05-04

  放弃闻九天?
  在过去二十几年的生命里,傅岹然并不是完全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闻九天,是一项投资巨大、风险不可控的极限项目,理智的人都不会深陷其中。
  可傅岹然不一样。他是个风险爱好者,他知道拥有的一切不是假的就是虚的——最终都会离开、会露出真实面目。
  与其如此,不如及时行乐。
  我或许会死在明天,又或许会死在半个世纪以后。无论怎样,最重要的是一生的曲线要不落俗套。
  傅岹然压根不在乎自己会被闻九天毁了。因为他很清楚,这个胡作非为的闻九天本就是他一手养成的。
  石若磊见傅岹然不说话,又笑道,“控制是自私的,爱是无私的。”
  “你敢说你对闻九天不是控制,而是爱吗?”
  “他替你去疯、去闹,去做那些你想做而不能做的事。然后你控制他,借以获得精神上的满足。”
  “用你们年轻人喜欢的游戏来说...闻九天就像你玩的一个游戏人物,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写满了你的意志和偏好。”
  “我很好奇,当你发现你终于控制不了他的时候,你会不会比我更疯狂。”
  面对石若磊的一针见血,傅岹然未予置评。很显然,石若磊是对的,他在傅岹然年纪尚小时便认识了这个孩子,看着他从孤立无援的小木偶一步步走上神坛,成为众星捧月的木偶。
  小木偶时期的傅岹然是什么样的?他恐惧、不甘,在傅家时时刻刻都提起了180个心眼子,但那会儿的他仍是个鲜活的人、敢于鲜活的人——
  他敢于反抗,敢于为梦想投入热忱。
  可是后来小木偶长大了。他在提线中度过了许多年,他意识到在傅家以外的地方自己仍是个木偶,在他所能见到的所有地方他都是个木偶。
  傅岹然失望了,他害怕再次失败,他放弃抵抗了。他不再对现实世界抱有一丁点儿的期望,他主动选择节节败退。
  少年时期的一腔孤勇灰飞烟灭,他彻头彻尾地变成了一个玩世不恭的人。那些人类本应当在广阔天地里追求的一切成就和满足,他都向那一个人寻求——情感与社交需要、被尊重感、自我获得...傅岹然都靠闻九天获得。
  对闻九天的控制,是傅岹然迄今没有发疯的基础,是他的生命能(表面)正常地维持下去的动力。
  “我喜欢看见闻九天自我发挥的样子,” 傅岹然或许是故作坚强,又或许有几分真心。他想起被闻九天泼颜料、扇耳光、寄灰烬,不由得评价道,“他是个很有天分的疯子。”
  石若磊冷哼一声,并没有对傅岹然的发言感到惊奇。
  “闻九天擅长发疯,你才能乐见其成。” 石若磊又拿起苹果啃了一口,“可是,凌昆绘画天赋平平。”
  傅岹然没有问石若磊为什么选中凌昆。他沉吟片刻,“那...为什么是闻愚白。”
  以石若磊的水平,有一千一万个能帮凌昆从沈杯脱颖而出的方法,完全没必要生拼闻愚白的画。
  石若磊没有再回答这个问题。他闭上了眼,或许是累了。没一会儿,他的呼吸变得均匀而清晰了起来。
  傅岹然从病房出来,凌昆还站在门外。
  “傅老师...出什么事了吗。” 趁着何同光不在,凌昆小声问了句。他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终于察觉了些许不对。
  傅岹然不打算多管闲事。他傅岹然面对这一切时还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孩子,而凌昆再单纯也是个成年人了。
  “你自己多留个心眼吧。” 傅岹然说。
  -
  小傅岹然第一次参加绘画比赛,是被傅尚强行要求的。当时他的汉语水平已经足以听懂大部分日常对话,尽管他没有表现出来。
  他在画室时常能听见傅老爷子向石若磊发火,他清醒地知道傅老爷子对自己的画画水平还很不满意。
  小傅岹然是个聪明且沉静的孩子。他开始留心傅家的一切,找到机会就溜去傅尚的书房偷听。
  傅尚和傅老爷子也不是一对和谐的父子,他们经常吵架。大人们为正事争执时语气往往很激烈,小傅岹然听得似懂非懂。
  但偷听的次数多了,他大致能明白一件事:傅家似乎需要赚钱。为了“赚钱”这个最终目的,傅尚坚决要送他去参加比赛——至于水平问题,傅尚的回答是:可以解决。
  怎么解决呢。
  小傅岹然开始思索这个问题。
  “你最近心不静。” 这天上课时,石若磊道。
  小傅岹然闻声放下笔。在翻译说话的那几秒里,他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向石若磊问了一个问题。
  一个人如果画画达不到要求要怎么办?
  石若磊说,要练习。
  小傅岹然又问,除了练习呢。
  石若磊皱起了眉。他拎起拐棍重重打了下小傅岹然的腿。
  小傅岹然惊得一机灵,疼倒还在其次。这是石若磊第一次动手打他。
  “画家不打手。” 石若磊放下拐棍,声音严厉了许多,“好好练习,别想些什么歪门邪道。”
  歪门邪道这个词,小傅岹然还不懂。等翻译翻完,他好像懂了,又好像还没懂。
  下课后,小傅岹然假装天真,偷偷问翻译姐姐,歪门邪道到底指的是什么呀。
  翻译姐姐说,就绘画的语境而言,它可以指抄袭、请枪手等一系列靠他人的作品为自己牟利的方法。
  “你可千万不能学喔,” 翻译姐姐解释完又笑着道,“这种看似捷径的路,是会毁了你的一辈子的。”
  傅尚很忙,除了有事要交代,他几乎不会主动去看傅岹然。
  小傅岹然曾经希望过傅尚会在比赛前对自己进行突击训练——哪怕训练的结果不好,也至少能说明傅尚没有打算走那条会害了他一辈子的路。
  可是没有,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小傅岹然的希望伴随着比赛日期的临近逐渐破灭,他在近乎神经质的心事重重中走上了赛场。
  比赛那天,傅尚显得很积极。他难得履行了一回父亲的职责,不仅亲自开车送小傅岹然去,还在外面笑着给他加油鼓劲。
  赛场里有懂英文的考官专门来给小傅岹然翻译绘画题目,还有三五个评委模样的人专门来看他。
  于是小傅岹然知道,傅尚已经打点好了一切。
  他冷着一张脸提前画完,觉得自己画的很难看。
  “乔治小朋友!画完别乱跑!” 一个工作人员忽然惊呼,他英文磕磕绊绊的,“George!”
  那时小傅岹然还叫George,一个宛若从大街上捡回来的名字。他佯装听不懂规则,拿着自己的画就要当众交给评委。
  几个评委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伸这个手。
  “快回到座位上,待会儿有老师来收画。” 工作人员推着小傅岹然回座位,招呼人去喊那位懂英文的考官。
  小傅岹然捧着自己的画被按回座位,头顶的电扇呼呼刮着,他脸上的水分开始蒸发。
  那是紧张出的汗,还是眼角掉下的泪?
  窗外,书画比赛的组织者正在接受记者的采访。他被一群话筒和摄像机围着,侃侃而谈、颇为自如。
  记者。
  摄像机。
  立时三刻,小傅岹然腾的站了起来。他知道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他飞奔着冲出教室,双手举着自己的画朝记者们跑去。
  脆弱的宣纸迎风被吹得鼓起来,它绷得紧紧的,像是下一秒就要破了一样。
  “哇,那个小男孩儿长得好可爱啊!” 一个年轻的女记者最先看到了他。她连忙让摄像把镜头对到那边,“也是参赛者吗?”
  小傅岹然这才放慢脚步。他气喘吁吁的,抬着头走向大人们。
  “这...” 组织者回过头,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你跑出来干嘛!工作人员呢!工作人员!”
  “他听不懂汉语,” 工作人员这才追上来,一脸疲惫,“跑得还贼快。”
  “.........”
  小傅岹然双手高高举起自己的画。可他还是个孩子,举得再高也到不了大人的眼前。
  只有几个记者蹲下来,兴致勃勃地围着他拍来拍去。
  “小男孩儿长得好漂亮啊。”
  “还不懂汉语?”
  “看起来是中国人啊...”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识字吗?”
  ...
  小傅岹然被笼罩在七嘴八舌的吵闹里,四周的声音有的好奇、有的焦急,有的他能听懂,有的他听不懂。
  可他始终保持着沉默,像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直到傅尚急匆匆地赶来。
  “傅总!” 一个记者惊呼道,“原来这孩子是闻氏画廊的?”
  “是闻愚白老师的徒弟吗?”
  “果不其然,小小年纪就这么有自信。”
  “漂亮的孩子总是很有表现欲的。”
  ...
  傅尚皱着眉,摆了摆手示意今天不接受采访。他把小傅岹然捞着抱起来,却看都不看他一眼。
  比赛的组织者几不可察地冲傅尚摇了下头,示意他们的算盘落空了。
  小傅岹然当着记者的面把画交给评委,有数不清的眼睛和摄像头记下了他的那幅画。
  “你怎么回事?” 傅尚板着把小傅岹然抱到没人的地方放下,“你少给我装,我知道你能听懂!”
  小傅岹然抬起头,用还很稚嫩的嗓音一字一句道,“你怎么回事。”
  “.........”
  傅尚那张精明的脸上,裂出一丝恐惧。他对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感到恐惧。
  而小傅岹然全程面色平静,连说话都没乱过一次节奏。
  “傅总!傅总!” 书画比赛的组织者赶了过来。他拍拍傅尚的肩,面色重新欣喜了起来,“记者们好像很喜欢你儿子,都说要采访他呢。”
  “说他长得好看,画得也好。”
  “画得好?” 傅尚疑惑道。
  组织者点点头,啧了一声,“记者觉得画得好,就行了。”
  傅尚打发了组织者后,在小傅岹然面前蹲下,平视着他道,“你害怕记者的目光吗?”
  小傅岹然没说话。
  “你不能害怕。” 傅尚按了按小傅岹然的肩,“你要若无其事,你要大大方方,你要言谈自如。”
  这句话里夹杂了过多的成语,小傅岹然说:“我听不懂。”
  他的话语淡定自若,让人一时分不清他是真听不懂还是很有水平的婉拒。
  傅尚露出一个微笑,“很好,就是要这样。”
  傅岹然离开医院,驱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开着。他路过已经烧成一片废墟的傅宅,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傅岹然拨打了闻九天的电话,但对面是持续的忙音。
 
 
第61章 多余的菜刀
  闻九天在闻宅里忙活了一个下午,快天黑时才算告一段落。他又向剧组那边多请了一天假,说是明天白天不一定能赶回横店。
  这栋年久失修的老宅有不少建筑层面的问题,墙体裂痕、积水渗水有好几处,这次暴雨中砸进来的那棵树更像是敲的一记警钟。
  “你这房子,以后还住人吗。” 施工队的头儿说。
  闻九天叉着腰,站在一摊积水前。他衬衫的袖口挽起,灰色西裤的裤腿也卷了上去,头顶的银发溅了几个泥点子,整个人像一只不慎掉进泥坑里的小白猫,“住的。”
  “那得大修啊。这里的装修都是好几十年前的了,再加上多雨湿润...不是打扫一下就能好的。” 施工队的头儿悄悄偷瞟了眼闻九天,心里盘算着这是一单多大的生意。
  “再说吧。” 闻九天走到二楼的楼梯前,半伸出身子上下扫了眼。这是他幼年生活的地方,时至今日还保存着闻愚白的痕迹。
  如果可以选,闻九天是永远也不想让这里变化一分一毫的。
  “您小心点儿,” 施工队的在后头喊了声,有些怕,“别头重脚轻栽下去了。”
  闻九天那一卷腰裹在白衬衫里。他一手撑着楼梯扶手,“没事儿,我腰腹部很有力量。”
  “呃...”
  “走吧。” 闻九天直起身,走了回来。他伸出手,随意拍了拍这人的肩,“今天不早了,我请大家吃饭。”
  施工队的头儿身体僵了一瞬,是人类在面对过分美丽的事物时共有的反应。他偏了下头神色躲闪,不太敢直视闻九天的眼睛,“行。”
  闻九天笑了下,收回了手。他看出了这人的不自然,却并不意外。

  作为一个从小就格格不入的人,闻九天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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