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能自己意识到，我很欣慰。” 闫飘飖罕见地露出了一个没有讥讽的笑。她今天披着头发，也没有化妆，秀美的脸上已经有一道道岁月的痕迹，让她看起来锋芒少了许多。
闻九天低下头，没有说话。他如今不再害怕面对傅岹然了，却开始害怕面对旁人关怀和期望的目光。
譬如任可野，譬如闫飘飖。
“你接下来打算做些什么？” 闫飘飖语气轻快。
闻九天抿了下嘴，依旧没有抬起头，“我之后可能会在傅岹然的工作室呆一段时间。”
桐州。
傅岹然临时缺席了原定于活动后举办的媒体见面会，原因不明。
他随心所欲得像是不打算在这片混了一样，把向记者解释的烂摊子一股脑丢给了何同光。
“闻九天的事？” 何同光倒是没太生气。他似乎早就看出了如今的傅岹然处在摇摇欲坠的崩溃边缘，“我记得你从前，是不会为了私情耽误工作的。”
是。
直到今天，傅岹然都很厌恶这种行为。他觉得这很愚蠢，可他别无选择。
“既然回去了，” 何同光大度地拍了拍傅岹然的肩，“就跟闻九天好好谈谈。往后余生还很长，你俩总不能靠打架和冷战过日子。”
“.........”
回程的路上，傅岹然无比焦躁。他拿起水杯，右手却怎么也拧不开瓶盖，五根手指像是线路错乱了一样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一旁的李开注意到傅岹然额角的汗和阴鸷的眼神，一声也不敢吭。
傅岹然又换了一只手。他想用左手去拧，可握着杯身的右手使不上力，平平无奇的玻璃杯在他手上颠来滑去，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哐当坠地摔成粉碎。
傅岹然的手原本伤得没有这么重的。
可不知不觉间，他赔给闻九天的东西已经越来越多。
多得没有止境。像大漠的风吹塌一座沙丘，数不尽的坚硬沙粒接二连三地溃败，直到被夷为一片平地。
根据盯着的人汇报，闻九天已经回去了。他应该是在闫飘飖家蹭了一顿午饭，下午悠哉悠哉地回家后就没再出门。
傅岹然克制地按了两下门铃，没有像自己习惯的那样咚咚捶门。他吞咽了下口水，不一会儿门开了。
“咦，你今天不上班吗。” 闻九天倚在门前，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卫衣，脖子上挂着耳机，头发像是刚洗过吹干的样子，蓬松地搭在额前。
傅岹然正想用一种强硬而不失温柔的语气解释自己的来意，闻九天却已经转身回了屋里。
“进来吧。” 对于傅岹然的到来，闻九天既不意外，也不在意，“自己换鞋。”
他歪回了客厅的沙发上，拿起手柄，面前的电视机上是打到一半的游戏，“随便坐。”
傅岹然换好鞋后进来，站在沙发后注视着屏幕，“你最近就天天在家打游戏？”
“关你毛事。” 闻九天翻了个白眼。
“大公子来了。” 萍姨从厨房出来，看见傅岹然十分欣喜。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道，“今晚留下来吃饭吧。”
傅岹然没有答萍姨的话。他冲闻九天看了会儿，只见闻九天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压根儿不理他。
“萍姨，今天我找闻九天有点事。” 傅岹然在沙发前坐下，松了松手表，“你先走吧。”
“啊？那你俩晚上吃什么呀。” 萍姨问，“你会做饭吗？”
傅岹然：“.........”
“反正我不会。” 闻九天撇了撇嘴。
萍姨转身去厨房做菜了。或许是出于对傅岹然的敬畏，她还特意关上了门。
客厅里只剩下傅岹然和闻九天两人，游戏悠扬的BGM和激烈的打斗声此起彼伏。
傅岹然靠着沙发背，伸手捏了捏闻九天柔软的后颈，“宝宝还在生气呢。”
“八百年前我就跟你说过，我不想再听到这句话了。” 闻九天看都不看傅岹然一眼，“你再说一次，我直接拿烟灰缸敲破你的头。”
“.........” 傅岹然也不为意，他笑了声，脸色却伴随着弧度冷了些，“今天去见闫飘飖了？”
闻九天按键的手一顿，无语地抿了下唇，“你先闭嘴。有什么事儿等我这局打完再说。”
“我没想到你也喜欢这么肤浅的游戏。” 傅岹然拿起面前的卡带盒看了眼，“被傅无闻传染的？”
“我本来就是个肤浅的人。” 闻九天三下五除二结束了战斗，看着傅岹然道，“我不喜欢故弄玄虚的东西，对你的艺术和自我表达也从来就没有兴趣。”
“所以我不会像李开、林序、何同光还有李非凡那样，对你顶礼膜拜。”
傅岹然眼角笑意未减，只是唇缝紧了些。
“要不要试试？” 闻九天存好档，把手柄递给傅岹然，“你口中肤浅的游戏。”
傅岹然瞟了眼手柄。可还没等他说话，闻九天就又麻利地收了回来。
“哦，我忘了。” 闻九天单手攥着手柄，语气轻蔑，“你现在的右手，只能打打文字类游戏了吧。”
“你今天的乐趣就是气我？” 傅岹然波澜不惊，一手撑着沙发背，另一手在闻九天脸上摩挲着，“我才发现，你还有这么邪恶的一面。”
“当初也是在这个家里，” 闻九天扔开手柄，身体向前凑近，几乎要压到傅岹然的身上。他一字一句道，“你掐着我的脖子，说要再打断我一条腿。”
“我向你道歉。” 傅岹然淡淡道。他伸出一只手，揽住闻九天的后腰，停了下后道，“你是故意拿闫飘飖气我的？”
怎么可能。
自作多情。
但事已至此，闻九天打算顺势而为。他没有正面回答傅岹然的问题，“我知道你为什么讨厌她。如果闫飘飖是我妈妈，你根本就没机会控制我。”
傅岹然静静打量着闻九天，他真正要说的话还未能宣之于口。
“怎么了？” 闻九天很愉快。从傅岹然出现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傅岹然的来意。
傅岹然撑不住了。
他是来求自己回去的。
傅岹然不动声色地朝厨房那边看了眼，门还关得严严实实的。萍姨在里面热火朝天地做着饭，估计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出来。
“我...” 傅岹然一手托着闻九天的下巴，另一手摸上他的脸。他双目阖上，试探着蹭到闻九天的唇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说出那句话。
两人呼吸交错，一时近得分不清你我。
“我不打算控制你了，” 傅岹然的声音像他的右手一样脆弱，“你回来吧。”
第85章 锁链
傅无闻回来时，客厅里游戏BGM正兴致勃勃地响着，沙发上靠着两个人。他低头看了眼鞋柜，那双黑色皮鞋的做工和价格张扬地昭示着他的主人。
听见开门声，闻九天朝门口看了眼，“你回来啦。”
一旁的傅岹然有些不悦，只是没有表露出来。
傅无闻走到沙发边，上下打量了下。他冲闻九天使了个眼色，大致是询问自己今天在傅岹然面前是唱红脸还是唱白脸。
“今晚傅岹然留下来吃饭。” 闻九天说着嫌弃地瞥了眼傅岹然，把手柄递给了傅无闻，“他游戏打得好差的，幸好你回来了。”
傅岹然：“.........”
傅无闻：“.........”
“你下班这么早？” 傅岹然看了眼时钟，用平缓的语气开始夹枪带棒。
“我今天就没上班。” 傅无闻冷哼一声。他接过手柄，拍拍闻九天示意他让开。
闻九天忙不迭爬起来让到一旁。傅无闻在沙发中央坐下，正好隔开了傅岹然和闻九天。
打这种“肤浅”的游戏，傅无闻显然得心应手。他面无表情地按着手柄，边打还能边给傅岹然添堵，“你手还没好呢？今天我回老宅，陈叔还问起你了。”
“不劳费心。” 傅岹然对着屏幕上傅无闻鲜红的战绩翻了个白眼，“你回去看傅尚了？”
“嗯。” 傅无闻说，“闻九天让我把那七幅画的照片拿去问问我爸。算起来当年外公砌墙的时候，画廊还是他当家。”
“哦？” 傅岹然面色不改，淡淡地朝两人看了眼，“问出什么了？”
傅无闻正要开口，大腿却被不轻不重地揪了下。闻九天不动声色的，边揪边看着傅无闻道，“有问出什么吗？”
“没。” 傅无闻立刻会意，他打了个哈欠佯装自然，“傅尚现在连句没有语病的话都说不出来，能问出什么？”
“我早说了是白费功夫，都是闻九天非逼着我去。”
闻九天配合地撇了撇嘴。
“这样啊。” 傅岹然也不知信了没有。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话抑扬顿挫的，“你还挺听闻九天的话的。”
“.........”
兴许是因为今天傅岹然留下来吃饭，萍姨做了一桌子菜。她上好菜后站在餐桌旁笑着道，“好久没看见你们仨这么一起吃饭了。”
餐桌上三人各怀鬼胎，闻九天先动了筷子。
萍姨收拾好厨房后离开，临走前交代傅无闻吃完后记得把碗筷收进洗碗机里。
“你今天怎么好好想到来我们家啊。” 等萍姨一走，傅无闻率先开炮，“我好像没说过欢迎你来做客吧。”
“.........”
“我有点事要找闻九天谈。” 傅岹然在桌子底下不轻不重地踢了闻九天一下。
“哦。” 傅无闻说，“那谈好了吗？”
两句话同时响起。
傅岹然：“谈好了。”
闻九天：“没有。”
“.........” 傅无闻幸灾乐祸地笑了声，“原来是谈崩了啊。”
闻九天既不回答傅无闻的问题，也不搭理傅岹然踢的那一下。他认真吃着饭，转眼间面前的小碟子里就多了三四五六块骨头。
傅岹然嘴角动了动，拿筷子的右手不觉又颤了两下。
闻九天不像从前那么好骗了。他也学会了虚与委蛇，面对傅岹然时处处打太极。
“那你再休息一阵子吧。” 傅岹然终于直截了当地开口，“工作室的职位还给你留着。你什么时候休息好了，再来工作室也不迟。”
“不。” 面对傅岹然的直球，闻九天也拒绝得利落。他弯起嘴角笑了下，“我想过了，我确实无法胜任林序的那个职位，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傅岹然皱紧了眉。他啪的放下筷子，银质的筷身击打着瓷碗发出一阵清脆的叮铃，“你说什么？”
“我说我干不了。” 闻九天也放下筷子，动作轻缓。他靠着椅背，无所谓道，“实在招不到人，你就把林序叫回来吧。我想了想，还是不应该让我的个人影响你的工作。”
“不合适。”
傅岹然：“.........”
一旁默默围观的傅无闻差点没忍住笑了出来。看着傅岹然此刻的表情，他觉得自己今晚能吃下三碗饭。
滋啦一声——傅岹然推开桌子腾的站了起来，椅脚被迫和地面摩擦出不和谐的声音。
“闻九天你玩儿我呢是吧！” 傅岹然一手插兜，在原地踱了一圈。他面色愠怒，周身散发着锋利的怒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掀桌子砸碗，“刚刚的话，你再说一遍试试？”
闻九天依旧云淡风轻地坐着。他慢条斯理地喝完汤，这才抬眸看了傅岹然一眼，“我说我干不了。实在招不到人，你就把林...”
伴随着闻九天的话音，傅岹然的脸色越来越难开。他手上不知何时攥了个碗，紧绷的五根指头像是分分钟能将它捏碎一样。
“等等！” 傅无闻连忙喝止。他走上前，从傅岹然手里把碗掰出来。
“要打架出去打啊，我要洗碗了。” 傅无闻把碗一个个放进洗碗机，边收拾还边嘀咕，“右手都伤过一次了，还不长点儿记性。”
“.........”
闻九天冲傅岹然扬了下眉。他站起来，在傅岹然面前站定。
这是一头正在发怒的狮子，鬃毛凛凛地抖动着。闻九天伸出手，抚摸着傅岹然的头发，“你说你不打算再控制我了，总要拿出点诚意来吧。”
